第39章 寄托
第39章 寄托
不對勁。
一定是有什麽不對。
時謹短暫呆滞之後, 竟然很快就反應過來,不能讓族長知道。
沒了時柔對族長若有若無的壓制,她的影響力會瞬間跌落谷底, 再次被蒙上眼睛綁住手腳成了瞎子殘廢,那她這次重來有什麽意義?
至少, 也要将掌握的都握在手中, 她才能安心重來。
時謹抖着手彎腰撿起那把劍, 将染血的綢布扯下來,胡亂擦了擦抱進懷裏。她跨出門外,拉着門栓,深吸口氣, 道:“晨星, 你先将阿姐藏起來, 門鎖住, 不要讓外人進來。”
不等晨星有所反應,她用力将門拉上,轉身走出去。
她看似冷靜, 實際大腦已經空了,一邊走一邊出神, 沒走幾步又停下來, 狠狠拍了兩下臉, 強迫自己清醒。
不能露出破綻, 不能被發現。
臉頰上的刺痛讓她冷靜了不少,時謹抱着劍下山, 在山腳看到了族長正低聲對下屬說着什麽, 往遠看,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妖族侍衛隊。她心裏一突, 調整好表情,紅着眼氣沖沖往過走:“回家!”
族長平靜地擡頭看她,目光落在她微紅的臉頰上,失笑:“挨罵了?”
時謹悶悶點頭,咬牙道:“兇什麽兇,我又不是……”
族長耐心地聽她抱怨,時謹也配合地隐晦抱怨了對時柔控制欲的不滿,她越說越來氣,猛地甩袖,竟是要殺個回馬槍接着吵的意思:“不行,我要跟她好好說清楚……”
族長巴不得這姐妹倆永不見面,趕緊攔住她:“何必,時柔固執,你心裏明白。你若惹急了她,她要罰你,我可救不了。”
時謹臉色難看,道:“我怎麽也是她養大的,我在意她,她卻不在意我,憑什麽?她不想我成親,我偏要成親給她看。族長,婚禮繼續,但是聖龍祠前結契的事,暫且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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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一頓,目光緩慢掃過她,“哦?這又為何要推遲,你既然要給她看,不更應該做全套流程嗎?”
時謹理所當然道:“我是她唯一的親人啊,最重要的日子本就是給她看的,不給她看,這就是給她的懲罰。”
族長微妙地沉默了片刻,才道:“何必,拿你自己最重要的日子和她賭氣。”
“我不管,她讓我不高興了,我要等她給我道歉,”時謹過去蠻橫慣了,很少在意別人的心情,她拍拍袖子,惱怒道:“我讓晨星守着,她沒跟我低頭前,誰也不許進!”
族長左右打量,看她的表情都只是被氣到的委屈憤怒,也就放下心來,随意笑笑,道:“你啊,和她鬧什麽。行了,随你,有什麽事,就跟我和旭陽說,不要自作主張,明白嗎?”
時謹鼓着臉頰點頭,不經意間手掌在衣服側邊擦了擦,手心已經濕透了。
她幾乎将靈魂與肉/體剝離開,才能裝出委屈又不滿的樣子回應族長:“我知道。”
還好趕得上,還好來得及。
時謹知道這隐形的壓制只是暫時的,一旦族長意識到她已經動搖偏向于時柔,現在的所謂嬌縱寵愛會全部變成刺向她的尖刀,她會重新落到時柔出事之後的境地,不,甚至比那更差。
畢竟誰也想不到,時柔會瘋到連命也不要* ,殺旭陽再自殺也要阻止時謹;族長也未必預料得到,時謹會為這個一直不滿的姐姐逃離族群。
在外人眼裏,這對姐妹的關系算不上好。
時謹不滿時柔的嚴厲苛責,受不得束縛,而時柔個性孤傲冷清,一向看不上天真柔弱的時謹。她們和諧相處的時候極少,說不了幾句就要争吵,過去鬧着鬧着就要老死不相往來的事情時有發生。
族長不喜歡她們經常接觸,但也不會多警惕。畢竟之前時柔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別的努力,結果都是大吵一架。
時謹早就是奢侈的貴族了,她輕易影響不得。
懷着這樣一個随意放松的心情,他叮囑時謹幾句,還有心勸她不要跟姐姐胡鬧,多聽姐姐的話……場面話說過了,他才溫和又不容拒絕地定下道:“婚禮明天繼續,待會我讓旭陽來陪你。”
時謹知道沒得選擇,滿心複雜地點了點頭,表示默認。
族長理着袖子,帶人離開。時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猛地松了口氣,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真是不好受。
過去奢靡渾噩的生活好像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時謹再想起,已經不大能回憶起自己當時的想法了。
以前和族長相處有這麽壓抑嗎?也許有吧,但她沒能發現,橫豎籠子裏的鳥也翻不了天去。
時謹抱緊懷中的劍,扭頭就要回山上去,留下的幾個侍從猶猶豫豫地跟上,她腳步一頓,拔劍回身,冷聲道:“誰允許你們跟着的?”
衆侍從吓得一滞,領頭的那個哆嗦道:“大小姐,族長讓我們必須跟着您……”
時謹收回目光,冷淡道:“我不管這些,若你看到我和姐姐争吵,這條小命能不能保得住,你自己猜。”
侍從一臉苦相垂首,停在原地不敢動了。時謹握着劍,一邊走一邊思考。
她心裏亂得很,雖然立刻攔下了消息,可具體要怎麽做,心裏也沒個數。
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重來。
必須要救下時柔。
時謹深吸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她走到聖龍祠前時,身後已經沒有人跟來了,晨星鎖着門,在門前打轉。
聖龍祠代表了希望,除了本體誕生于聖龍像之上、地位特殊的時柔,就連族長也不能經常進入。時謹步伐匆匆,抓緊晨星,語速極快道:“星星,你和阿姐平時有什麽來往嗎?你知道什麽,都告訴我,我現在需要。”
晨星驚了一下,本能偏開頭想要躲避,然而目光掃過時謹握劍的手,微微一頓,用力閉了閉眼,道:“我和她……沒有往來。但是,我曾經想要煽動暴亂,是時柔幫我隐瞞下來的。”
時謹不覺意外,問:“風行她們?”
晨星一怔,苦笑:“看來您真是長大了,時柔連這也告訴你。”
時謹垂眸不語,她不知道該不該說明原因。感情上,她最信任為她付出生命的晨星和風行她們;理智上,她不敢肯定晨星會不會是下一個族長。
可人真的會為并不珍惜的外人付出生命嗎?
時謹不明白,所以選擇沉默。
晨星沒能察覺出她的異樣,接着說:“我和風行,都來自于一個地方……古戰場。”
妖族并非生來就在這片土地上茍延殘喘的。
它們曾與人族共生,擁有獨立的一界,也是靈氣的來源。也許正因如此,災難來臨時,最先從它們開始。
保護毫無還手之力的凡間是共識,當時的妖族還是各族共議,衆人聯合修真界修士,将未來靈智的幼獸全部送往人間,封上三界多數通道,只留支援的出入口,想活命的,大家也都默認他們偷偷逃出去,省的拖後腿了。
那時,大家還是齊心協力,一心向敵的。
這場戰争一直持續下去,卻沒有絲毫停止的預兆,反而愈演愈烈,不斷有族群戰死、滅亡,黑霧卻越來越濃,在那之後,族群分成了兩派。
一派信奉傳承、保留火種,堅持退居神龍庇護之下,期盼聖龍顯靈驅散黑霧;一派是以人族為首的戰士,他們不願茍且偷生,堅持抵抗到底,只是大多都已經滅族了。
“那時我們的首領是人族一個高位修士的妻子……”晨星輕聲說:“我沒見過她,只聽說,她還有一個十歲的孩子。她告訴我們,我們的犧牲是為了下一代能生長在更廣闊的天空下,看見最明亮的太陽,而非茍延殘喘,腐爛在淤泥裏。”
“只是,一味的犧牲也很愚蠢不是嗎?”時謹喃喃道:“什麽力量都沒有留存,想法只能永遠留在過去,難道所有人都死去了,我們就有希望了嗎?”
晨星一時啞然:“也許吧……錦鯉族長确實讓我們的族群延續了下來。可這麽多年過去了,神龍還是沒有顯靈。”
時謹終于明白族長對自己婚姻的執念:“所以,只要我成親了,聖龍就能顯靈嗎?”
晨星眼神閃爍,為難道:“這我也不知……但聖使堅持不可能,或者說,她也是支持反抗的,可惜沒有人聽。”
時柔的本體是菟絲花,不知從哪裏種下種子,竟有幸攀爬到了神龍雕像身上。她在一切坍塌的那一刻化形,聖光照亮了黑暗,短暫驅逐了迷霧,又發現了時謹的存在,大大增強了衆人退守等待神龍顯靈的信心。
因此,即便時柔在族長眼中是個早該處理的異端,她本身的象征也無法被處置。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與雜草無異的普通精靈,和時謹一樣,已經成了希望的代表。
時謹心亂如麻,頭疼地按着太陽穴,“聖龍雕像已經被毀掉了……這次成親是肯定不能了。”
如果重來一次,她看好時柔,會有用嗎?
時謹心裏沒底。
“我找機會嘗試與旭陽成親,”時謹沉思道:“據說他的族群與當年飛升的龍同出一脈,是遠親,也許我們的結合會有用。”
晨星一看這越說越偏,頓時急了:“不可!這絕對不可!何況你們成親并非重點,你要以人形态生下孩子才行。”
時謹對生育沒什麽概念,她養的鳥也會定時下蛋:“那就生啊,如果有希望,為什麽不去嘗試呢?”
晨星停了下來,靜靜看着她,目光中含着難以言喻的傷感與不安。
她問:“那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之上,就是正确的路嗎?你吃的虧還不夠嗎?阿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