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覆轍
第38章 覆轍
時謹剪得有點用力過猛, 短發一部分貼着發根,一部分又亂七八糟飛起來,糊在臉上。她又對着鏡子修了修, 确定每一根都短得恰到好處,這才完全滿意。
晨星在一旁已經完全傻了, 兩只手擡起來, 欲攔又止。
只是第一步的時候她沒有去攔, 之後也完全來不及了。
妖族學習人類文化,已經足有千年之久。雖說不是所有的妖都可以壓抑本性完全變成人類模樣,但至少外貌上,他們并不會太過随意。
就沒見哪個人或妖将頭發剪得這麽短的!
晨星又驚又憂:“您這是做什麽啊?這要是讓族長看到了, 那還得了?”
時謹滿不在乎道:“那就不讓他看到呗, 反正我要做的事怎麽他都不會滿意。”
晨星暗暗嘆了口氣, 心中有太多難以明言的愁緒, 只能緩緩露出一個微笑,默默看着她。
時謹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正準備去拿劍, 見到晨星仍站在原地出神,頓了一下, 莫名靈光一現:“星星!”
晨星回過神, 疑惑地‘嗯’了一聲:“怎麽了?”
時謹的表情很嚴肅, 像是在思考什麽百年未解難題, 晨星也不由緊張起來,走上前問:“是有什麽事……”
時謹抓住她, 問:“你吃魚嗎?”
晨星:“……?”
時謹想起了那些短暫相識的小夥伴, 重新開始的興奮沖淡了過去經歷的緊張畏懼,她多少有點恢複本性的感覺, 這撩一下那看一眼,怎麽都閑不住。
她從貼身保護自己的侍從房裏拿了把最好的劍,特地用綢布包住劍柄,說是要鍛煉自己的能力,所以沒要背帶,直接握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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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明白自己背劍能怎麽鍛煉能力,但晨星還是随她去了。
時謹目前的面子還算有用,在族內暢通無阻,只有在上山的時候被族長攔到了門口。
她剛剛升溫的大腦驟然冷卻下來。
時謹經歷了這麽多,再天真,如今也實在無法以平常心看待族長。她站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試圖裝出往日的模樣糊弄:“族長爺爺!旭陽惹我生氣了,我要見阿姐評評理!”
族長一眼看穿:“別裝。你為什麽非要見時柔?”
時謹:“……”
可惡,竟然被一眼看穿了!
時謹眼珠轉了轉,控訴道:“我就是想見見她不行嗎?我都半年沒看到她了,這麽大的日子,我見不到我姐姐,我心裏不舒服。”
族長眉頭勾了勾,隐晦地松了口氣,露出一個慈祥的笑:“你總愛任性,非要在這時候去打擾她。成親算什麽大日子,待你來日生下孩子,那才是值得給你姐姐看的好事。”
時謹認真觀察他的表情,無比清晰而冷靜地意識到,其實就算沒有時柔殺她未婚夫的事,這個時候的族長對她也已經很沒有耐心了。
他的耐心轉移了……轉移去哪了呢?
直到族長說出‘孩子’二字,時謹才恍然,現在他更在意的,是那個還沒個影兒的孩子。
時謹心中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厭惡反胃。她已經可以接受自己并沒有真心被愛,這沒關系,誰讓族長将她養得無法無天,不愛她的人她也不會在意,可再怎麽不在意,被如此算計,她還是覺得又難過又惡心。
她一時難以控制表情,紅着眼睛露出了幾分厭惡之色,族長似乎意識到了,臉色一變,眯起眼緩緩道:“你是不是聽別人亂說了什麽?”
時謹腦子轉的沒有那麽快,一急人就懵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眼見着族長臉色越來越差,她正要随便胡扯一個理由,就聽族長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我叫她來找我的。”
時柔從路盡頭的樹下走出來,背着一把劍,衣擺随風而動。她将袖口紮得緊緊的,臉色蒼白,神情卻是十足的孤傲,停在他們都能看到的地方,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咳:“我說過,我不喜歡旭陽,她不能成親。”
族長大概對她有些忌憚,略微後退了些,皺眉道:“你也太霸道了,阿錦喜歡,你又何必攔着她。”
時柔目光犯冷,輕輕瞥他一眼,高傲道:“她是我妹妹,我不喜歡,她就得聽我的。”
這話就是單純的挑釁,時謹看不出她的惡意和目的,便沒吭聲,一臉老實地揣着手站在一邊。
時柔半天沒等到常聽的不滿嚷嚷,反而愣了下,略微思索片刻,道:“算了,你也長大了,過來和我說說話……如果我滿意,我可以答應你。”
族長面色陰晴不定,移開視線,落在老實巴交的時謹身上,笑了下:“阿錦,你好好想想,什麽日子是最舒服的。”
時謹尴尬笑笑,沒敢吭聲。被人供養的日子确實舒服,但如果随時都會被收走……那還是算了,被囚禁的那幾天,她真的覺得還不如死了。
時柔沒有等她猶豫,扭頭就走,時謹便也顧不得那麽多,抓住晨星的手就跟了上去。
上山的路還有很長一段,時謹沒話找話,“姐姐,你為什麽不想我成親啊?舍不得我嗎?”
時柔一向不怎麽搭理她死皮賴臉的撒嬌行為,然而這次卻是破天荒地應了:“嗯。”
時謹一愣,簡直以為自己幻聽了:“嗯?什麽嗯,你是不是說不舍得我了?你早說啊!”
時柔側目看她,又不經意瞥一眼低頭沉默的晨星,問道:“你喜歡旭陽嗎?”
“那當然,”時謹毫不猶豫道:“他比其他人強多了,什麽都聽我的,又會照顧我,就連晨星姐姐也不如他體貼……”
“百依百順,”時柔卻接了話,“你想要一個百依百順的下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下人為何會給你不夠體貼的感覺?”
時謹一愣,猶豫道:“好像,好像是因為我不太聽話吧……”
她确實不太滿意自己的侍從,但也清楚不怪他們,她以前想出去玩、爬樹摸蝦,追雞攆狗的,都是不安全的事。族長嚴令禁止,真的順從了,倒黴的不會是她。
但旭陽卻有法子既滿足她,又不會挨罰,時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裏總是快樂的。
時柔輕嗤一聲,氣笑了。她垂下眼用力喘息,蒼白的臉色浮現出紅暈,譏諷道:“那老頭也就只有在算計你的事上願意動腦子了。”
時謹一聽自己又被算計了,迷茫中透着幾分委屈。這是為啥啊?怎麽誰都想來算計她幾下。
時柔動了氣,步伐快了不少,只是沒多久又緩了下來。她冷靜得很快,盯着前面的路,目光冷清,一言不發。
時謹每每看到她臉色不好,就不敢再說什麽了,悶頭跟着她趕路。待到聖龍祠門口,她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了,劍在剛才被晨星拿過去,她熱得面色通紅,想拉起領口扇扇風都不行,恨不得現場以人身翻一下肚皮。
時柔一手握着門栓,側過身冷眼看着她。時謹半靠着晨星,眼前都冒金花,晨星一手握着劍,一手用袖口給她擦汗。
時柔忽然道:“手伸出來。”
時謹條件反射伸出去一只手,時柔捏着她的手腕上下翻看,她的手心磨紅了一片,虎口邊緣破了皮,滲出細微的血絲。她根本沒有親自拿過什麽太重的東西,稍微用點力就是擦傷。
“還算堅強,”時柔沉默片刻,緩緩嘆了口氣,道:“至少沒有破點皮就哭爹喊娘。”
時謹眨眨眼,被誇高興了,不好意思地蜷起手指,“我以前沒拿過……但是我以後會努力的!”
時柔放下她的手,側過頭去,似笑非笑:“以後?那我就放心了。”
時謹感覺沒有那麽難受了,就想湊到她身邊讨賞,時柔伸出手隔開她,只道:“進來看看。”
她推開門,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向後敞開。時謹帶着笑臉看過去,瞬間僵住了。
時柔輕聲道:“看看吧,你以後要做的事。”
昏暗的大堂裏,平日裏璀璨奪目的龍珠落在地上,碎了徹底,幾乎是粉末一般灑了滿地。金光熠熠的神龍像盤旋在蓮花寶座之上,身後是瀑布一般的浮雕花紋。
然而,那尊本該仰着頭、五爪張揚的神龍像,此時腦袋被削去了大半,只剩下半個黑洞洞的眼眶,靜靜注視着時謹。
時謹望進那半只眼眶裏,忽然感到空氣中充滿了濃郁的血腥味。她的鼻腔開始刺痛,眼前好像産生了什麽幻覺,只是不等她僵硬的大腦運轉,看清并認出這些幻覺,她就聽到了一聲驚呼。
她呆滞地扭頭看過去,那把被她握在手中小半個時辰,已經染上了體溫的長劍扔在地上,鮮紅的血液緩慢滴落,被裹住手柄的柔軟綢緞一點點吸收,染上了刺目的紅色,難分彼此。
時謹猛地抽了口氣,感覺到胸腔刺痛。
時柔,又一次在她的面前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