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腰椎手術
腰椎手術
雲南某鎮,片場。
短劇的拍攝班底、工作節奏、技術要求與長劇完全不同,陳柏青初來乍到,自覺小瞧了這份工作。
組裏從導演到群演,幾乎都是年輕人,他這不到四十的年紀,卻已經是團隊裏年紀最大的成員之一,被組裏同事稱一聲“陳老師”,他更覺得身上責任重大,絕不能給大家掉鏈子,因此自進了組,便一頭紮進去,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環境艱苦,日夜輪軸,奔波輾轉…一連十多日的身乏神耗,倒成全他暫時将自己的心事塵封了起來。
執行導演:“陳老師,我們馬上要拍最後一場叢林爆破戲了,有幾個遠景鏡頭,您确定不用替身?我們有保險和安全拍攝技巧的…”
陳柏青已經熟悉了年輕團隊成員之間的溝通方式,篤定搖頭道:“你們這個團隊之前沒有拍爆破戲的經驗,找的替身演員太年輕,這裏環境又太複雜,如果一次不成,又要耽誤不少時間和預算…我知道你們是為我的安全,但我有經驗,完成度會更有把握些。”
執行導演是個年輕人,心虛又感佩道:“陳老師,沒想到您這麽體恤我們。如果您能上,那肯定是一條過的,後期剪輯也能更順利,我們心裏就更有底氣了!嘿嘿,不瞞您說,這場戲是重頭戲,我們的确都很緊張…總之,我代表整個團隊感謝您!您放心,我們一定保證您的安全!”
礙着陳柏青的資歷最深,又是第一次合作,年輕團隊不好意思直接提要求,因而到最後一刻還要這樣反複與他确認。
陳柏青不希望團隊太緊張,盡己所能地鼓勵道:“這段時間,我從你們身上也學到了很多,也很感謝你們願意給我這樣一個機會參與進來,這部短劇對我個人的意義也很重要,所以我願意相信你們,我們一起齊心協力,一定能把這場戲拍好。”
為了留下第二部續集的懸念,反派最終一步需要從爆破的竹樓跳入叢林湖水之中。與團隊反複确認過炸點與拍攝動線,陳柏青作為這場戲主演的沉着冷靜,為整個拍攝團隊紮了一針強心劑。
這場爆破戲之後,陳柏青便可以殺青了,他認真對待到最後一刻,也算對這份工作做到有始有終了。
正式拍攝時,一切危險鏡頭都與預演一致,竹樓爆破與演員落水等鏡頭拍攝完成得十分順利,就在整個團隊以為大功告成時,現場有人大叫道:“陳老師呢!怎麽還沒出來!”
導演喊Cut之後,演員該出水的。
預演時為了節省妝造,陳柏青唯一沒有試過的就是跳水,竹樓距離水面只有三四米高,湖邊配備了救生船,因此,他不覺得最後這一跳會成為問題。
團隊所有的人,也都将注意力放在了竹樓的爆破上,沒人覺得會真的用到救生船。
他只知道自己在跳到半空的某一瞬間,後背被一股力道沖頂,而後他便沒了意識。
醒來時,人已經躺在當地醫院的病房裏,兩條小腿和腳暫時沒有了知覺。身邊除了一名白衣護士,一位劇組同事,還有一個許久未見的面孔。
“爸?”
“柏青,你醒了?護士,你快叫醫生過來看看我兒子。”陳父顯然驚慌過度,起身時,動作顫顫巍巍。那劇組同事,像是特意留下關照陳父的。
那護士先檢查了一下:“病人麻藥退了,指症正常,家屬不用太緊張,住院醫生一會兒就過來。”
“麻煩快些,謝謝你啊。”陳父臉色煞白,将護士看成救命神仙。
那護士又囑咐劇組同事:“我看老爺子臉色不好,你跟我去護士站租一個指尖血氧儀吧,記得觀察着老爺子的心率和血氧指數。”
劇組同事拍了拍陳柏青:“陳老師,我去去就回。”轉頭對陳父寬慰道:“叔叔您這時可不能倒啊,等我回來啊。”
“爸,你怎麽在這?我怎麽了?”陳柏青不敢擅動,不确定自己經歷了什麽。
“別亂動啊!等醫生過來,他們給你做了腰椎手術,取了個竹片出來...柏青啊,你這是要爹的命啊。”陳父激動時,鼻尖與眼圈泛紅,看起來剛哭了一場。
“腰椎?我怎麽沒感覺?”
“麻藥還帶着勁吧,你可別亂動啊…腰椎手術可大可小,醫生說要住院的...你阿姨今天來不了,她得把家裏事收拾一下,明天中午就到,你什麽都不要管,咱們一家子先把這一關給挺過了再說啊。”
“…爸,你身體又不好,還要連累阿姨跑一趟…我在這裏請個護工就行了,而且還有同事幫我…”
“外人哪有盡心照顧你的?我一個人就行,但你阿姨非要來,我也攔不住,就讓她來吧…”
“唉,真不用…誰讓你來的?”
“還有誰,你老婆...唉,都離婚了,指望不上的。她能把電話打到我這,就算念着情分了。”
他這次出來拍戲,單打獨鬥,沒有公司和經紀人,該是劇組的人替他聯系了前妻的,她如今當然不會為他從北京千裏迢迢跑來,這才叫了老父親來。
看來,他還是想得簡單了,真應該先找個公司或者助理的,以後也不至于遇上點事,就驚動老兩口過來...
劇組同事取了指尖血氧儀回來:“叔叔,您這心率有點快啊,沒什麽不舒服的吧?”
陳父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沒事,我以前心率就快...護士呢?醫生怎麽還不來?”
“醫生在隔壁房間,馬上就到我們這了。”
陳柏青惦記着劇組的事:“組裏其他人沒受傷吧?”
劇組同事忐忑道:“大家都沒事...我們低估了爆破環境的影響,這是我們的閃失,您的一應損失和賠償,組裏都會承擔,您只管在這裏好好休養康複。團隊還在善後,晚點會一起過來看您,我先代表團隊向您和家人道歉。”
陳父在旁激動道:“你們的問題太大了!這種戲,為什麽不找替身啊?就是不找替身,也該給柏青他穿上防護服啊,那是叢林裏啊,炸藥一轟,什麽都能掀飛啊!幸虧是個竹棍,這萬一要是個鐵棍呢…這是鬧着玩的事麽?”
劇組同事點頭颔首:“是,我們肯定吸取教訓…”
住院醫生恰好帶着片子和藥包過來:“醒了?下肢感覺怎麽樣?”
劇組同事與陳父緊張地守在一旁,比陳柏青本人更不安。
陳柏青:“我感覺不到小腿以下的部位。”
醫生皺了眉。
陳父焦急:“你們手術到底做得怎麽樣?我就說要轉大醫院去!”
住院醫生見慣不怪:“大叔,這種腰椎微創手術在我們骨科是很常見的,而且是我們主任親自負責,手術很成功的。但畢竟傷到了神經,術後神經恢複的速度和效果因人而異,只要配合用藥和照料,一般最遲七天左右就可以慢慢恢複行走了,那竹片沒有傷到脊髓,所以不必太緊張。等七天之後,你們可以出院,轉去條件好一點的康複中心療養一段日子,快的話,兩個月左右就基本可以正常行動了。”
劇組同事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那就好。”
陳父:“我兒子,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吧?”
住院醫生看了看劇組的人:“幸虧當時他們有政府安排的消防和救護車在外,醫護處理得很專業,送來的路上沒有造成二次損傷,所以只要在康複的時候多遵醫囑,等骨頭和神經慢慢愈合和恢複就好。至于後遺症,畢竟腰部動過一次手術,要看你們自己以後的保養和生活習慣了,畢竟就算健康人,也常有個腰酸背疼的。”
陳柏青心中已然有數了,但突然問了一句:“如果是頸椎手術,是不是嚴重很多?”
住院醫生正好看着他腰椎核磁的片子:“萬幸的是沒有傷到頸椎上啊!如果是頸椎手術,那就真要轉院了,我們還真是不敢輕易接。你看,人的腰椎椎管有這麽大空間,但人的脖子有多細?頸椎附近有氣管、喉管、血管、神經、脊髓,上接頭腦下接全身的,都擠在那麽一把掐的地方,手術的精密性和危險系數是相當高的,通常都是四級手術,一個閃失就是高位截癱。當然腰椎手術也很危險,但您這回受傷的位置沒有大礙,也不需要植入固定,是二級手術,所以不用想太多啊。”
醒來,只是發現兩只小腿以下沒有知覺,他就已經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後半生都要坐輪椅的畫面,只不過見爸爸在身旁,他強作鎮定罷了。不敢想,白帆當時做完頸椎手術後,是怎麽的心境?如果換做自己是她,又能不能做的比她更好呢?
自己是在渾然不知的狀況下接受了手術,而她是清醒地自己簽了手術同意書,她在手術之前就很清楚要面對什麽樣的風險,如果換做他,他也許會蒙頭鴕鳥拖下去了,她比他勇敢多了。
此刻,他也突然理解了白帆為何當初不讓老白去上海,以前覺得她做錯了,現在才明白自己多自以為是,那種情況下,她還能做到冷靜理智的安排家人,也是他所遠不及的。
醫生走後不久,劇組導演和負責人相約來看望。
面對負責人,陳父鐵面硬臉,不算冷靜。在他眼裏,兒子一直是個軟性子好說話的,只怕吃了虧還要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之前因為兒子身邊有個厲害媳婦,他省了許多心,現在兒子離了婚,遠在外地出了這種事,他哪裏還管自己的身體老邁,這回就是鐵了心豁出自己,也要為兒子打抱不平的。
劇組一班人齊刷刷背着手,靠牆畏縮站着,聽着面前老人家數落罪過,如做惡團夥被抓進了監獄聽判似的。
陳柏青躺在病床上,挂着點滴,自然是動不了,想要攔父親也是使不上勁的。
陳父越說越激動:“就不是賠不賠錢的事,我要你們的錢有什麽用,我老陳家就這麽一個兒子!他是沒什麽名氣也沒什麽背景,但他本本分分踏踏實實拍戲,你們不能因為他好說話就欺負他!這回是僥幸,我兒子但凡是少條腿,我就跟你們沒完!”
“我老陳家就這麽一個兒子!”這句話對于陳柏青來說,一句頂一萬句。
陳柏青望着父親樸素的背景,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突然笑了,回頭用枕巾擦了擦眼睛,等父親發洩夠了,喊了一聲:“爸!”
陳父急忙轉身:“怎麽了?要不要叫護士?”
團隊一班人也緊張地齊齊望過來。
“爸,你別太激動了。你聽我說,這件事,沒有那麽嚴重,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唉,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導演是要用替身的,我想着這是我複出的第一部短劇,所以才自己逞能的。而且醫生不也說了,是個小手術,養一養就好了。”
陳父鐵青着臉,以為兒子又要吃虧:“你少說兩句,這事有你爸,我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