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塞翁失馬
塞翁失馬
因為陳父的慎重其事,劇組表達歉意的同時,很快為陳柏青協調到了昆明一家有名的康複中心,只等陳柏青出院後便專車送去療養兩月。
陳柏青過意不去,趁父親休息時,讓那名劇組同事對團隊一班人轉達了自己的歉意,他認為這是自己的過失,并無意追究劇組的責任,也不需要賠償,至于陳父的态度,希望團隊能多多體諒一個老父親的苦心。
團隊感佩陳柏青的為人和敬業,更堅持要他去昆明療養,一應花銷全部承擔,此事才算作罷。
住院的第二日上午,阿姨便提着大包小包趕來,替換了陳父,除了上廁所找男護工幫忙,其餘照料全攬了過去。
同病房的病友,全當她是陳柏青的親媽了,阿姨也不多解釋,逢人提起,也只管笑一笑,或躲出去一陣子。
到了出院那天,陳柏青已經能自己慢慢坐卧行走和上廁所了,取了兩個月的用藥,在兩老的幫忙下打包了行囊,一家人便被專車接走,轉去了昆明。
幾個小時的車程,父親和阿姨累到昏睡,陳柏青在這一路上想了許多。
到了康複中心,一切交接結束,陳柏青鼓起勇氣勸父親:“爸,你現在該放心我了吧,這裏什麽設備都有,還有專人照顧我,兩個月以後,我就又生龍活虎了…我已經提前通知了弟弟,他待會兒就到這來接你們,機票和酒店都訂好了,你們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回去吧。”
陳父:“急什麽?你剛來這,什麽都不熟悉…”想了想,轉身對老伴交代道:“老二既然快到了,你就跟孩子一起回家吧,這幾天你也跟着受累了。後面兩個月,我留下陪着他就行,這裏吃喝照料都有人管。”
阿姨猶豫着:“老陳,你身體不好,還是你回家去吧,我留在這。這地方是挺好,但人家都是大鍋飯,哪比得上咱們自己家做的有營養,傷筋動骨一百天,柏青就在住兩個月,營養一定得跟上的。”
陳父不愛啰嗦:“讓你回去就回去,家裏兩個孩子還有孫子外孫的幾個等着你,柏青這邊,我看着辦。”
阿姨:“這…我也不放心你啊,柏青跟你在一起,還不知道誰照顧誰…老陳,還是你回家去,孩子們照顧着你,我在這照顧柏青,咱倆都放心。”
老兩口為着誰留誰走的事,就要拌起嘴來了。
陳柏青當着他倆的面給弟弟打去了電話:“弟,到哪了?這離機場也不遠,你怎麽還沒到?快點來,趕緊把爸媽接走啊,他倆要吵起來了,我可不知道該幫誰,快點快點。”
阿姨愣了愣,快速轉身躲去了房間自帶的洗手間內。
陳父也怔住半刻,釋然般坐到窗前的雙人沙發上:“柏青,這個家裏沒那麽多規矩,不必因為她照顧了你幾天,你就非得怎麽着...這麽些年,家裏人沒少花你的錢,這回她找機會為你做點事,都是心甘情願的。”
陳柏青笑了笑:“爸,你們也不用在我面前裝不熟,我又不是小孩了。這些年,阿姨把你照顧得很好,我是心裏有數的。”
陳父撇頭朝窗外看去,略帶羞愧的仍然嘴硬:“唉,說這些幹什麽。總之,你不用把這幾天當回事!”
陳柏青只好順着父親的話:“那既然讓我別當回事,你們也別當回事了,都回家去吧。我從小出遠門念書工作,早就習慣自由自在的,你們倆長輩天天杵在我身邊,我受拘束!”
“呵…”陳父剛預備轉身說他幾句。
阿姨紅着眼眶從洗手間出來走出來,攔道:“唉,老陳,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們倆任務也算完成了,就別跟孩子對着幹了。我把營養品都留下來,回頭跟這邊的阿姨交代一下,咱們就回去吧,也讓柏青安心休養。”
陳父看了眼老伴,心軟了下來,但還是不舍得:“唉呀,你知道什麽,我…我們爺倆多少年沒見了…”
再說下去,陳柏青只怕自己也控制不住,脫口而出:“唉呀,我現在離婚了...今年過年,我可得回陝西老家過啊,你們給我留張床鋪!”
比起陳父,最先反應過來的反倒是阿姨,紅着眼開心道:“真的嗎?老陳,我沒聽錯吧?”
陳父仍克制着父親的威嚴,對陳柏青嗔怪道:“說什麽屁話!你的房間一直都留着,你弟弟妹妹早就騰出來了,就怕你這大明星住不慣老房子了!”
“老陳,你盼了多少年,現在孩子好不容易願意回來了,你怎麽這麽說話!柏青啊,說好了,今年回家過年啊,我們都在老家等着你。現在你弟弟妹妹都能賺錢了,他們都念着你的好,你不要再到處跑,賺那麽危險的錢了,回家吧啊,沒什麽比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了。”
兩父子各低着頭,偷偷抹眼淚。
至夜,送走了家人,陳柏青獨自悵坐在房間。雖然是經歷了一次意外受傷,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比起後怕,他更慶幸,也許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要滞留雲南兩個多月,不知道白叔一家會不會多想?她會不會擔心自己?也許她要嫁人了吧…剛開始時,白叔還會每日發花房的照片過來,讓他看一眼家裏的“孩子們”,可他那時輪軸拍戲,實在太忙,總顧不上回應,白叔也只單方面堅持了兩周,就不再發照片過來了。白叔一定覺得照料花房很辛苦吧,自己不過就是一個鄰居,怎麽能舔着臉讓他老人家幫忙打理花房兩個多月?
正為花的事犯愁。
手機突然跳出一通熟悉的來電,竟是久未聯系的前妻的電話。
“你怎麽樣了?沒殘廢吧?我聽說叔叔把你轉去了昆明康複中心,很嚴重嗎?”
“哦,今天剛轉來…其實我已經沒什麽事,是我爸太緊張了,組裏也為了免去後顧之憂,好心安排了這些…我的事,給你也添麻煩了吧。”
“…陳柏青,你不要覺得你爸小題大做,我一直都跟你說,該你争取的,你要懂得争取。”
“…你…你們倆…”
“我可不是說,讓你争取我,咱倆早完了。”
“…我是說,你們倆合開工作室都還順利吧?”
“他現在還沒什麽代表作,一張白紙,什麽都聽我的,我已經給他談了幾個合作,慢慢來吧。”
“我也沒什麽能幫你的…我的片酬,下個月會打到你們工作室的帳戶…”
“我打電話給你,就是告訴你,你如果殘廢了,就先拿錢治病吧…你這部短劇最多也就幾十萬的片酬吧,債務那麽多,也不差你這點了。”
“…沒想到…”
“我把房子賣了,已經把工作室的債務平了…但那是你欠的債,你以後還是要慢慢還我的!”
“啊?那你們倆以後住哪裏?”
“唉,陳柏青,你管我和我男朋友住哪裏,你這人管得也太多了吧!”
“…我是說,我沒殘廢…唉,我會盡快想辦法把債務都還上的。現在北京房價跌了,不是賣房子的好時候啊,你還不如留着自己住。”
“我想過了,這房子是你和我一起打拼的,他沒份。我這樣做,也為了激他的鬥志,現在的年輕演員不像我們以前那麽能吃苦了…而且債務清算有利于工作室接洽新的業務,攏聚人心重開局面,所以你別自作多情,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工作室的同事們和我自己。”
“謝謝。”
“過去那麽多年,我陪你過了那麽多苦日子,你真是應該好好感謝我的…我一直對你是有怨氣的,但突然聽說你被炸傷,我才發現就算咱倆分開了,我也并不想你出事…你多保重吧,以後也重新找個好人過日子。記得還我錢。”
“你也多保重。”
“哦對了,我看你那女鄰居就不錯,她是個有見解的,而且也很關心你。這回的事,要不是她找我出面幫你善後,我才懶得管,她可真伶牙俐齒,連我也佩服。”
“誰?白帆?她找的你?”
“是這名字。你們劇組的人翻了你的微信,說你聯系人少的可憐,置頂的那個就是她吧?他們就打到她那去了。是她讓劇組盡快把你就近送醫,然後從派出所要了我的電話…怎麽,你們倆最近沒聯系麽?”
陳柏青腦袋裏嗡嗡的。
挂了前妻的電話,迅速撥通了小劉醫生。
已近深夜,小劉這時候接到他的電話,難免多想:“陳老師,怎麽這麽晚打來?有急事?”
“小劉,我想問問你,白帆最近都有找你嗎?”
“帆姐?有啊,她一直都按時跟我線上面診,怎麽了?”
“她…她狀态怎麽樣?”
“陳老師你別吓我,帆姐她怎麽了嗎?她本來也不嚴重啊,我都覺得沒必要給她開藥。”
“她,她沒事。我最近在外面拍戲,總是半夜收工…”
“喔,您怕打擾帆姐,就打到我這兒來了?哈哈,陳老師,我猜的沒錯。我可是一直盡心盡力,把帆姐好好照料着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是鄰居,我搬過來,她們一家都很照顧我…”
“哈哈,陳老師,您不用跟我解釋,您別忘了,我可是心理醫生!我知道您想問什麽,這麽說吧,帆姐其實心理素質很好,她的确處于焦慮狀态,但不算很嚴重。軀體化是必經的,畢竟她是大半年前就有症狀了,好在她快刀斬亂麻,能放得下那麽風光的職場,離開上海辭職回家休養,做這決定本身就已經說明,她從那時開始就在潛意識的積極自救了。她的焦慮,歸根結底不在于對她自身的健康焦慮,确切的說,是對她的身體狀況不能再繼續為家人付出而産生的焦慮。焦慮情緒的背後大多是疑病怕死,但其實她本質是不怕死的,她的恐懼是,怕自己的身體會拖累家庭,成為他人的累贅。”
“與她的頸椎手術有直接關系嗎?”
“嗯!她理智上知道手術很成功,擔心的問題不會發生,但這與遲發型PTSD近似,是無法靠理智控制的,也是大型手術之後常見于病人群體的心理障礙,大多無法治愈,這很殘酷,但其實換一種想法,我們人類走到最後,人人都是要習慣帶病生存的,只不過每個人的病狀不同。呵呵,按帆姐自己的話,她說,帶着點神經病活着,已經比許多人都幸運。”
“她真這麽說?”
“當然。”
“小劉,別把我找過你的事告訴她。”
“好。不過,陳老師,以帆姐目前的狀态,我不建議她很快進入一段親密關系,尤其是婚姻,那會無形增加她更大的心理壓力,她是家庭責任感很強的那一類人...您恐怕要多些耐心,做好長期忍耐的準備...”
“這個...你跟她提過嗎?”
“當然沒有,對于帆姐,我只是她的心理醫生。我解決恐慌,不制造恐慌。”
小劉當然不知道白帆與老謝的事,這才誤會了。但陳柏青又能對此做什麽呢,他連提醒的立場都沒有,也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克制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