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速效救心丸
速效救心丸
在飯館已經虛耗了一小時,占了人家老板的好座,說不準又是不是謝華亭什麽相熟的人際,白帆還是點了些好保存的硬菜,請服務員幫忙打包帶走。
拎着兩手的飯盒,白帆便挪到飯館門邊等位區的一排空板凳上,想着再等半小時以後通知陳柏青,免得他還沒理完發。
飯館臨街,隔着玻璃能看到外面大街上的情形。
過了夜晚八點鐘的小城,大街上原本就沒什麽行人了,因為大雨天,路上的車子也少了許多。只有臨街一排底商店鋪裏還燈火通明的留着客,這些鋪子裏也不全都亮着燈,服裝首飾煙酒奶茶店這些都早早關了門,這時還營業的,大多是飯館、足浴、麻将館之類的。
說起來,哪家理發店這個時候還沒下班啊?白帆腦子裏突然一個閃念,起身走到門外廊下,向斜對面一家足浴店裏張望。
那足浴店門臉不大,但好大一張落地窗,左右斜搭着一套粉紫色的窗簾,內裏燈光暧昧,但還算明亮,隔着一條雨街,也看得清楚裏面兩張貴妃椅狀的按摩床。靠門邊的那張,正躺着一個看手機的男人,從腰腹往下搭了條紫色的毛巾毯子,腳邊一個年輕女技師正坐在小板凳上為他按摩着腿腳。
因他蓋着毯子,又舉着手機擋在面前,白帆眯着眼,只能等着他換個姿勢,比如将手機放下或挪開。
三兩分鐘,只見躺椅上那人豁地翻身坐起,将腰間毯子一掀,驚了腳邊那女技師也站起來。
裏面那人,可不就是陳柏青?呵,男人!
只見他在店裏和女技師聊了幾句,整理着衣褲,忙着穿鞋穿襪,客氣掃碼付錢,撐傘過街,便跑來她面前。
足浴店裏幾個女人站在落地窗的粉紫色窗簾下朝白帆這邊笑着張望,看熱鬧一般。
陳柏青看她手裏拎着飯盒:“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你打包這麽多,是要給老謝送去?他今晚不來了?”
白帆也望着斜對面那足浴店裏的女人,好奇她們為什麽圍在窗朝自己這邊看過來。
“那個…外面雨大,我們先進去說,打車也要時間。”陳柏青擋在她面前,将她推回身後飯館門內的等位區。
“呵,給老謝點了這麽多啊?”陳柏青虛頭巴腦地問着。
“陳柏青,你到足浴店理發啊?”白帆盯着他一腦門原封不動的頭發。
“…沒找到理發店...別想多了啊,那是正經足浴店。下這麽大的雨,那小姑娘剛上班,我看她挺不容易的…反正也要等你,就進去給她沖了個任務。”
“你們男的是不是都…你不會是被人忽悠着辦什麽會員卡了吧?”
“沒有的,我哪有那個錢?”陳柏青急着換話題,“你這邊,什麽情況?”
如果連陳柏青這種“老戲骨”都看不穿女人的扮嬌裝憐,更何況老謝那樣一個大直男?白帆心中總忐忑,卻不想和陳柏青再說多,只好随便替老謝找了個借口。
“他早知不能來,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你!還好你有先見之明,在家吃了點飯,否則就得又冷又餓地在這白等一晚啊!”陳柏青為她打抱不平。
“我都不生氣,你生什麽氣?”
“你…你沒生氣就好…”
一路無話。
出租車開到門口,陳柏青拎着飯盒要往老白家送。
“先去你那!”白帆攔着他,“回得早,還帶着飯盒,我爸肯定又要問東問西…就擱你家冰箱裏吧,明天就說你買的。”
“喔,那明天可省我的事了。”
“就當今晚陪我的報酬,總不能老占你便宜。”
“…”
客廳的玻璃窗外淌着幾股屋檐上瀉下來的雨水,像數條小溪自上而下,橫沖直撞間,有些鑽進了窗棱內,沿着封住的門板內側流進了客廳,形成了地面上一小窪水漬;而大部分則在光滑的玻璃窗外倏忽沖刷過後,最終彙入院中磅礴的江河湖海之中,或随衆滲入泥土,或逐波流入溝渠。
陳柏青來不及換鞋褲,忙慌地拎着拖布去吸那小片水窪,嘟囔道:“唉,這門都封住了,怎麽又漏水了?”
坐在書桌前發怔的白帆,覺得自己像極了地上那一小窪水漬,好不容易辟出了一條別開生面的小路來,自以為不必再被風暴裹挾着随波逐流,卻不過是片刻喘息。
掙紮着獨辟蹊徑,卻最終殊途同歸。
“你要不要毛巾?”陳柏青擦了地上的水漬,趕忙回來照顧白帆,翻箱倒櫃想要找一條幹淨的新毛巾來。
“我身上又沒濕,你去擦洗一下吧,不用管我。”她走的路少,又被他偏着雨傘,除了鞋尖沾了些雨水,身上各處都還算幹爽,不像他,半條肩膀和褲腳都是濕的。
“這是我的,但剛洗曬過,先湊合用吧。”陳柏青找不到新的,只好将自認為幹爽的那條遞給她,自去卧室裏擦洗換衣去了。
藍白條紋的毛巾松垮垮搭在書桌一角,雖然是洗曬過的,但到底是男人私用的物品,她不打算去碰。不知道老謝今晚會不會用小于的毛巾?男人們是不在乎這些小事的吧,畢竟陳柏青也不在乎,他就這樣把自己的毛巾丢給她用…但小于呢?她有老公的吧…就算有,但聽起來,她老公今晚不在家吧,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她自己現在不也和陳柏青一個男人待在一起?
“在想事情?”陳柏青換了身衣服,頭發被擦過,又朝天翻飛起來。這麽想來,從今早開始,在她面前,他好像突然不在意形象了。
是因為昨晚的事麽?
“之前怎麽沒發現你的頭發這麽亂?”
“可能因為之前用了發蠟吧。”陳柏青用手裏的濕毛巾随意地向後擦了擦頭,試圖壓扁。
“你要演毒枭哦,毒枭要什麽發型?”
“劇本上寫的是個寸頭,剛出獄那種,頭頂上還有條刀疤。”
“那也太刻板了吧。”
“是臉譜化了一些,但不是也蠻符合短劇的爽快麽?”
“其實,你會不會後悔?”
陳柏青不确定她指的哪件事,狐疑道:“後悔什麽?”
白帆嘆了口氣:“也許你該堅持自己對劇本的品味,我之前那樣建議你,其實也沒有太多站在你的考慮,我只是個門外漢。也許你就是跟別的演員,不一樣的。”
陳柏青想了想,仔細理解了一下她的話,坦率道:“白帆,你不會以為,我是聽了你的話,才決定接短劇的吧?如果我自己沒有想法,無論誰勸我,我也未必聽得進去。白帆,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不必為我的前途負責。”
只是他過于坦率,顯得白帆有些自作多情。
見白帆語塞,陳柏青問她:“我今天親眼看你在外面的狀态,感覺你好了走路穩當了許多,你最近還覺得身體哪裏不舒服麽?”
這時候了,他又提起她最沒信心的身體健康來。
白帆坐立不安:“小劉醫生不是要明晚才上班嗎?”
陳柏青抿着嘴,安靜了會,最終還是鼓起勇氣:“白帆,我昨晚認真想過了,之前還是我太自負了。我已經和小劉通過話,解釋了你和我之間的事,我幫你約了她明天下午三點以後的時間,你可以在我這裏和她線上面診。需要的話,我可以在旁邊陪你,當然,如果你想單獨和心理醫生聊,我也可以回避。”
之前怎樣求他,他都不肯,才兩天的時間,他怎麽突然自己變卦了?就像他剛說的,如果他自己不想,別人哪裏勸得動他,他怎的突然想通了?昨晚...看來還是昨晚的事。
白帆莫名負氣:“昨晚的事,明明是你欺負我吧,我沒跟你計較,你憑什麽揪着不放?你今天一整天都很奇怪,我已經盡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你還想我怎麽樣?”
生氣時,手便不争氣地抖了起來,眼淚也不自控地在眶裏打轉,險些就要流下來,白帆不能低頭,只好轉了椅子背對他,雙臂交叉掩藏。
謝華亭的事沒有刺激到她,反倒是陳柏青,随便幾句話就讓她起了應激反應,幾秒鐘的時間,便能感覺到前胸後背連同腋下都冒出熱汗來,可門外分明還刮着風暴。
因而,她未能看到陳柏青此刻的臉色何等複雜。他自我檢讨了一整夜沒合眼,從早晨起來硬着頭皮迎接她時就滿心忐忑,可看到她大大方方照常處之,真彷佛昨夜的事煙消雲散,他這才徹底死心,以為自己果真不能動搖她哪怕半分,而他自己的心已經亂得糊塗,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坦然面對她,更再扮不成理智又專業的“小劉醫生”了。現在突然聽到白帆說這些話,他在一瞬間裏體會到了驚、喜、怕、慌、自卑、懷疑、竊喜、謹慎…等等五味瓶全都打翻了。
他語無倫次起來:“對不起…我以為…你不是…昨晚…唉,總之,是我對不起!我太沖動了,對不起…都怪我,當我聽你說你終于想通接受專業的心理治療,你不知道我多開心,我本來應該馬上幫你約小劉的…可是我突然貪心起來,我不想退出,我…我不想把你讓給小劉...昨晚你說的對,我可能真的有病!我聽到你問我那樣的問題,我心裏突然就有一股無名火,我急着抓住你,你知道,我在感情上,一向失敗,沒什麽勝算,所以我忍不住對你做了那麽蠢的事…就是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希望你好起來,但我又不希望你很快就好起來…至少你還可以來我的花房曬太陽,打八段錦,聽歌,看書,甚至來我的客廳坐一坐…你昨晚問我的話,我沒辦法回答,因為我的确利用了你的病情,我就是一個失敗的、膽小的、龌龊的人…”
安靜。
胸口像有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喉嚨裏不知什麽東西塞住了氣道,她開始無法自主呼吸,緊跟着牙酸、耳鳴、腦霧,她漸漸聽不清他的話。
她的座椅猛的一晃,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浮萍一般,她回身抓住了桌角,側身歪倒,靠上了書桌邊緣。
陳柏青發現不妙,匆忙跑上來,拉開書桌抽屜,取了一只小瓶,手忙腳亂地倒出幾粒丸藥,塞進白帆嘴裏,他比她更慌,幾近低吼:“含住!”
白帆瞄了眼那小小的葫蘆瓶,上寫着:速效救心丸。
呵,他竟在家備着這種藥呢。
奇怪的是,在他跑來身邊,荒唐地替她做決定,糊裏糊塗地喂下藥丸時,她便倒過氣來。很難說,這到底是速效救心丸的奇效,還是他帶來的心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