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會(上)
夜會(上)
謝華亭仍開着他那輛A4L,停在小區門外的公交站,只是衣着回歸樸素的常服,也不再戴那手表。
韓式烤肉那天,白帆穿得普通,因而沒能趁上他當日的打扮,事後回想,總覺得對不住他,今天這才特意打扮了一番,誰料他又突然變了回去,倒顯得自己過于隆重了。
謝華亭斜靠在副駕車門邊,單手插袋,另一手捏着半只香煙。
他抽煙?
白帆遠遠停住。
謝華亭緊嗦了兩口,那半只香煙還未燃盡,便扔到腳邊,踩腳碾滅,而後彎腰撿起,要送去站臺邊的公共垃圾桶裏。擡頭時,他看到她,鼻子裏忍不住嗆出兩縷白煙來。
“喔,你來了?”謝華亭沒料到她會提前出來,急忙撇頭,來回揮掃着胳膊,可嘴裏也止不住噴出煙氣來,好不窘迫,“咳,我以為你可能會晚一點。”
她本是想站在一邊,等他抽完再過去的。
“你說六點會到…我想你們消防員一定會在意時間,所以就提前過來…我是不是來早了?”
“沒有,是我來早了,想着待會兒再打電話喊你,沒想到…呵呵,不好意思,剛才被你看到了。”
“抽煙?”
“嗯,呵呵,你一定也以為我們消防員不能抽煙吧?”
“剛才看見的時候,的确會有一點驚訝,不過,不是因為你是消防員,而是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你抽煙。我之前,從沒在你身上聞到煙味。”
謝華亭還在揮掃着眼前的空氣:“哦,你放心,我這人沒有煙瘾,其實我很少抽的。”
看他剛才掐滅了半只煙,确實不像有煙瘾的人,倒像是臨時起意。
白帆微笑不語,關于吸煙的問題,她不想這麽快就去幹涉他。
“你今天很不一樣。”謝華亭散了散身前的煙味,幫她開了副駕的車門,笑着請她上車。
路燈已悄悄亮起,夜色增添了浪漫,白帆的一舉一動都透着這小城少見的風韻,謝華亭當然笑得真誠。
白帆上車時,為小心頸椎,動作緩慢,而且不能先坐屁股後進身,恰相反,她需先上半身鑽進,慢慢撐住座椅定好重心,再擡腿進車落座,這便需前趴,躬着身子。她今天穿了包臀的魚尾裙,好在是牛仔布料,不至于在躬身時勒出渾圓的痕跡來。但上車時,撇開的斜邊裙擺,還是令她露出少許大腿內側來。
等在她身後,預備替她關車門的謝華亭,瞧了個呆楞:她穿得并不裸露,甚至還有些保守,但只消一個躬身上車,身姿綽約便勝于千萬,只是想象就已經讓他有些口幹。
“對不起,我因為頸椎…”白帆坐定,将垂下的斜邊流穗翻起,蓋在腿上。
“你不方便低頭,我幫你系安全帶吧。”謝華亭反應得快,探身進來,拉開她位子旁邊的安全帶,單手撐在她耳邊的頭枕上,斜身彎腰去勾她臀旁的卡扣,快速系好,他微微擡肩看她,這時只要再靠近一點點,他就可以親吻她,甚至可以抱一下她。
“謝謝,其實我可以自己來的。”白帆向後靠着頭枕,坐得筆直端正。
“白帆,你是我女朋友,不必跟我客氣,更不用跟我說謝謝,或者對不起。”謝華亭說話時,不自覺盯着她的唇。
他的視線,提醒了白帆。她不是不願意與他親近,某種程度上,她喜歡謝華亭身上充滿了陽剛的男子漢氣息,也不排斥他帶有一定小心機的靠近自己,她了解他的急躁背後是男人的本性,而謝華亭當然也是等了很久,她既答應了與他相處,到了這樣的年紀,該有的親密是躲不掉的。
但不知是不是頸椎的原因,她隐約擔憂。既擔憂他在意,又擔憂他完全不在意,反而在親密動作間誤傷到自己。
緊張不安的時候,白帆會摸一下鼻子。
謝華亭瞧着她唇間的視線被遮住,回過神來:“是不是不習慣我身上的煙味?早知道,我真不該抽那只煙。”
他退了出去,合上了副駕的車門,卻繞到車尾,打開了後備箱,就在車外脫掉了上衣。
從後視鏡裏,白帆瞥到了他高大而健碩的身材,不禁想到剛才,他若壓過來,以她的力氣是根本拒絕不了的。
謝華亭就這樣在車尾快速換了件T恤。
“你剛才是不是在後視鏡裏偷看我了?”他一跳上車,便毫不收斂地笑着逗她。
“呃...怎麽好在大街上換衣服?”白帆臉頰飛起一抹紅霞,但很快回擊。
“我如果在車裏換,別人從外面看到,不就更誤會你我了?”謝華亭趴在方向盤,歪着頭瞧她,“沒想到,你主權意識還挺強呢。”
“主權?”白帆剛一轉頭,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即刻又轉了回去。
“白帆。”
“嗯?”
“白帆。”
“嗯?”
“白帆,白帆….”
白帆終于轉過頭來,帶着些被自己男朋友調戲了的嬌羞愠色。
“你到底要幹嘛?”
“我就是想叫叫你。白帆,我覺得好神奇。”
“什麽?”
“如果是你,我真的願意等四十年。我以前覺得老天對我不公,現在我真的感謝老天,原來老天是要我等你,值了,真的。”
好在天黑了,否則白帆真要藏不住臉上的羞紅:“你這樣會哄人,也不知是誰教你的?”
謝華亭突然尴尬地收起了笑,坐正了身:“我家樓下有一家羊肉館,我和老板也熟,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羊湯?”
小城市到處都是人情,白帆習慣了他帶她吃飯時總要見見什麽人的,只是羊肉館味道太重,難免明天就要把這身衣服洗一洗,但談戀愛本身就是這樣麻煩的吧...白帆笑笑:“我沒什麽忌口。”
車子開進了市區。這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
自從回老家以來,白帆從來沒有夜裏出來過,才發現老家竟然也會堵車。
謝華亭好像有什麽心事,開車的時候靜悄悄的。
“沒想到老家有這麽多車子。”白帆說話的時候,謝華亭才突然想起身旁還有個人似的。
“哦,這幾年電車多了,車價也便宜,很多家庭都至少兩臺車了,夫妻人手一臺,各開各的,上下班的時候就堵起來了,不過比起你們上海的就差遠了。”
白帆愣了愣。你們上海?
他許是思路還在別的事上,就這樣随口而出的一句,但只這一句也足以顯出真心:他心裏是将她也看作“上海的”。
但這于她,已恍如上輩子。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話,只聽得半開着的車窗外川流不息的馬路胎噪聲。
謝華亭在市中心的住處是個半開放小區,某種程度上,更像是個商住綜合體。小區雖然已經有些年頭,但整體設計與規劃保養都是數一數二,依然保持着新樓盤的活力。因為半開放,小區沒有統一的大門,而是每棟樓都有自己的門禁系統,又以綠化帶為中間界,分南院與北院各四棟樓,其中南院鄰街,每棟樓下三層底商。
那羊湯館就是南院臨街店鋪之中的一個。因市區臨街車位有限,來這條街上就餐的客人便常把車子停進小區內部地面的無主車位,所以每到飯點,小區地面車位便被裏裏外外的車子占滿了。
“白帆,你要不要先去餐廳等我?我把車子送進地下車位就過來。”他是為她着想,不想讓她多費腿腳。
但門外底商街邊車來人往,又是夜裏,白帆一個人走路已是犯怵,還要尋店就更沒什麽把握,倒不如身邊有個人一起走,那樣即使多走幾步也無礙。
“一起去吧,也不急着吃飯。”
“也好,我帶你認認家門。”謝華亭笑了笑。
位于北院的小區地下車庫只為業主開放,謝華亭刻意開得慢些,為白帆介紹着:“過了這邊的中街花園就是北院了,我住裏面的2號樓,比較安靜。我搬進來的時候住戶還不多,到處都是空車位,我本來是沒打算買固定車位的,想着在地面蹭一個空位算了,後來還是聽了我妹夫的建議,買了個地下的固定車位,沒想到才過了這幾年,車位就漲價翻倍了,幸好下手早。”
他那妹夫比他還要年長,又是個常在場面上行走的公家人,他多有聽妹夫的建議,也算正常。順而細想那海參禮盒,既然是他那妹夫繞彎送的,于謝華亭而言,或許也是有些意義的。
“你這車子如果不常開,的确買個地下車位更合适些,幹淨省心。”
“是啊。哈哈,我那時候買完房子,手裏剩的錢不多,就沒那個魄力了,不像你和我妹夫,你們都是高材生,看事情,長遠。”他邊說邊刷了業主卡,車庫入口的欄杆感應擡起。
白帆不自在地松了松安全帶。他這話并不難聽,甚至還透着謙虛和恭讓,但就是讓她有些不自在。
長驅入內,又拐了個彎,便開到了車庫電梯口外的一塊區域,他許是買的早,倒是占了個好車位,停了車走幾步就能乘電梯上樓的。
車燈晃入,照着柱體後走出一個長發披肩的年輕女人,那女人穿着黑色連衣裙,單肩挂着一只小而巧的藍色皮包,正擡手擋住強光的同時,向前欠身尋望車內的司機。
黑裙的肩部一層是透光的薄紗料,被車燈一照,又因她欠身向前,恰好地透出豐潤來。
車外人被強燈刺眼,看不準車內。車內人确将車外盡收眼底。
謝華亭本該再打個彎,将車停正的,但他就這樣僵坐着,也不鳴笛,也不下車招呼。
那女人繞過車前蓋,朝司機車門走來,透過謝華亭身邊半開的車窗,她瞥見了副駕的白帆,當然,白帆也瞥見了她。那女人顯然沒料到白帆在這裏,吓了一跳,猛然退後一步,只愣了一秒便夾緊那只藍色皮包,快步小跑開。
謝華亭在後視鏡裏盯着她拐了彎。
“剛才那人,你認識?”
“不認識。估計是認錯車了。”
想起那女人看到車內人的吃驚神情,可能是她認錯了車。但此處的車位不過就五六個,位置也特殊,總不至于記錯…如果他二人真不認識,他又何至于盯着她拐了彎才罷…白帆隐約有種預感,但也不便這時深究,話到嘴邊,吞了下去。
謝華亭将車停正,熄了火,深呼吸了一口,轉頭問白帆:“我想上樓換雙鞋子,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上去看看?你放心,我換雙鞋子就出來…當然,你如果想喝點什麽,我家什麽都有。”
若她沒料錯,他是不想出車庫時再碰到那女人,當然也不想将她獨自留在這裏被誰騷擾。
“那我就上樓喝杯水吧。”
謝華亭本來還想多做些保證,沒想到她會爽快答應,笑道:“我還以為你會…”
白帆已開了車門,催道:“有電梯坐,當然更方便啊,我可沒力氣從車庫跑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