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失眠小豬
失眠小豬
夜深回家,白帆坐在床頭,手裏端着一本小說,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不是為了等謝華亭的電話,而是腦海裏總忍不住回想起陳柏青與自己“話療”的那一小時。
她反複自問:今晚的心情到底是不是真的開心?從今天起,她終于有了一個男朋友,對方雖然世故了些,但精明本身并沒什麽錯,她過去見過太多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已經對此免疫了,轉而覺得這也是一種人類社會生存技能,她沒什麽好較真的。
退回十年,她或許會排斥,而如今,中年自艱,她不挑剔對方這點。
所以,這種“開心”經不起細究。成年人的開心,本來都是半真半假的吧。但這算不算他說的“妥協”和“屈服”?難道這不等于他說的“接納”和“允許”麽?她真是想不通這幾個字眼的區別!
今晚耗了太多心神,再想得多了,便犯起困來。謝華亭的電話還沒有打來,白帆不想再強撐等下去了,給他留了信息:老謝,我困了,先睡了,明天再聊吧。
昏昏沉沉躺下,便進了夢鄉。夢裏的景象仍然光怪陸離,不乏惡魇,也會突然大腦清醒,睜眼看到漆黑的屋頂,而後轉瞬又昏睡下半場...
上午醒來時,本該煩躁的,但想到“接納和允許”,她似乎能平靜下來:昨夜至少不算失眠,多夢比起失眠已經好太多了。
手機上有幾通清晨打來的未接來電記錄,大概是老謝還不清楚她的作息,以為她早睡便定會早起。因電話未通,老謝在微信裏留了一段語音:“小豬,還沒起啊?我們早操都練完了,待會兒要出任務,今天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跟你通上話,好想你啊。”
白帆手背上的汗毛清晰可見地豎了起來。
她至少該給他留個回信的,但她努力張了張口,仍是喊不出類似“小豬”這種充滿愛意的詞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打字給他:對不起,也在想你。
放下電話,盯着自己深思熟慮才打出的那幾個字,她手心有些發冷汗,像終于完成了某件艱難的任務。
吃過早飯,白帆便趕去隔壁花房見陳柏青,她要學着照料他的那些花,就得先從認識那些花的名字開始。
可一夜之間,每個花盆上都多了一張貼條。
随便看去幾張,上面均以頂頭大字寫好了盆內所栽花卉的名稱、科目。而底行小字則每盆不同,是根據盆內花卉近期的養護重點,或涉及澆水技巧、或寫明光照要求和施肥頻次、或重點提示蟲害幹枝留意等。
這麽多花,也不知費了他多少心思才整理完。
“陳柏青,你怕我記不住?你也太信不過我,我們幹媒體廣告出身的,一入行就是盯廣告排期上線,随便一天的點位都要成百上千,從後臺技術代碼到前臺拷屏報告,我還從沒出過錯。”
陳柏青頂着一雙黑眼圈,解釋道:“昨晚上有點失眠,我想反正是睡不着了,就幹脆起來找點事做。”
白帆一臉不可思議:“你昨晚…不會是貼了一整晚?失眠更不能做這些腦力活,會更睡不着的!”
“這些花的習性都早就刻在我心裏了,所以不算什麽腦力活,反而可以讓我靜下心來。”
白帆看着他的樣子,有些擔心:“是不是被我連累?晚上不該那樣消耗你的心神,不如改成隔幾天談一回吧,你也知道我的病情沒有那麽嚴重,沒必要每天的,而且我們還是約到白天比較好…”
陳柏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但不改執拗:“不,我就快出遠門了,我想還是應該每天聊一聊。”
白帆原本不想提,但此時也憋不住了:“你身體和精力會吃不消的...你總還要準備劇本吧?這個機會對你來說很珍貴,我不想耽誤你。如果你固執己見,幹脆讓我自己聯系小劉醫生,我會好好跟她解釋清楚。”
“我只是昨晚失眠,又不是天天失眠…好了,我們各退一步。還是每天都聊一小時,但隔一天是小劉,隔一天是小陳,你看這樣行麽?”
“啊?”
陳柏青面色憔悴:“小劉要準備的多一些,但小陳就不用準備。”
白帆聽懂了他的意思,怪道:“生病的是我,還是你?你幹嘛這麽堅持?我也還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一般心理醫生都是隔周才約一次吧,你這樣隔天來一回也是很消耗的…你別誤會,我不是不滿意你的話療本事,我只是覺得事有輕重緩急,你複出拍戲的事不能馬虎,我不想因為我…”
陳柏青大概是沒睡好,心情有些急躁,急着早斷官司:“那就一天小劉,兩天小陳!我們等于一周話療兩次而已,你不必有壓力的,我是專業演員,而且短劇劇本臺詞少,我保證不會耽誤的。”
白帆一時搞不清到底是誰生病,她一個病號都不急,醫生急什麽?
“你…幹嘛這麽急…陳柏青,我病得很嚴重嗎?”
陳柏青撥弄着眼前的花,想了想,回她:“不是的。是因為…我需要觀察和了解你每天的狀态,之前為了對小劉醫生描述好你的病情,我也是每天都在你身邊的…”
安靜片刻。
白帆習慣了妥協:“行吧,一小時也不長,跟你聊天,我也挺有收獲的。不過,我覺得你還是該盡快和小劉醫生解釋一下,這樣夾在中間傳話,我都替你感到累。”
與他在花房裏,挨個了解不同花的注意事項,好在他貼了那些條子,省去她許多腦細胞。
因為手頭有花事,白帆心大為舒展,午間陳柏青回卧房補覺,她獨留在花房裏繼續熟識強記,樂此不疲,只是未料到期間接到了謝華亭的視訊。
“白帆,我趁午休的空檔打給你,嘿嘿。”
“哦…已經到中午了…你吃過午飯了嗎?”
“還沒,一會兒去吃,但我等不及,想先見見你。”
白帆靠在花房書架邊,不自在地捋了捋衣領:“昨晚...抱歉啊,我先睡了。”
“小豬,咱倆之間還用說什麽抱歉,嗯…不過,你還是可以補償我的,哈哈。”
“呃…”白帆親耳聽到他喊出小豬兩字,頓覺比文字的沖擊力更大,對着手機攝像頭不敢露出表情,瞬間按切了畫面,将攝像頭反向對準了花房。
“這麽多花?你去花市了?”
白帆整理好表情,将畫面切回來:“不是花市,是鄰居家的花房。你見過的,老陳,我爸的朋友。”
“哦...是他…”謝華亭的表情剛才還很興奮,突然收斂了些。
“嗯。對了,你剛才說什麽補償?”白帆覺得自己說不出口什麽愛稱,但至少可以在其他方面為對方做好一點,也算做個合格的女朋友吧。
謝華亭抿了抿嘴,眼神向左上方瞟去,似乎頗認真的計算着什麽,而後才回看過來:“我今晚應該可以早點下班,我大概六點鐘可以到你們小區門口,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好,今晚我請你。”
“我可不是吃軟飯的男人,晚上聽我的安排吧,只要你陪我,就算彌補我。”謝華亭咧嘴笑了起來,不像快四十的人,倒像剛談戀愛的年輕人。
雖然晚上身體狀況不太好,但只要謝華亭一直在自己旁邊,想來問題不大,白帆一口應下。
只是如此一來,她幾點鐘和陳柏青聊那一小時“閑話”呢?他此刻在卧室裏補昨夜的失眠,且不知要睡到幾點鐘,傍晚還要去白家掌勺...唉!看來只能聽他的,還是得夜裏再找時間聊了。
又一次妥協。
陳柏青傍晚鬧鐘響起,拾掇着往白家廚房去忙活,剛出院門,恰巧碰到白帆出門。
她脖間系着一抹金黃的絲綢圍巾,優雅得垂下一角來,若隐若現地遮着她因解開襯衫領口的三粒紐扣而露出的脖下肌膚。而上半身這件長袖藍襯衫,肩袖設計得蓬松,但袖口緊致,恰到好處得掐出她一雙細長的小臂和手腕來,一只小巧的紅繩手鏈蕩在平整的藍色袖口與手腕之間。襯衫腰身本來寬松,但她下半身配着一條牛仔料的高腰斜裁魚尾裙,便将襯衫緊束在腰間,細腰圓臀魚尾長腿...還好,還好,她穿了一雙平底小白鞋。倘若她穿着高跟鞋,這身知性又不失俏皮的打扮,便得把他的魂奪了去。
“你才睡醒?我今晚不回來吃飯了啊,你可以少做點。”白帆經過他時,牛仔裙後的魚尾穗子随着她的走動左右輕輕搖擺着,這就又差點将陳柏青的神魂勾去了,“對了,我還是晚上回來找你話療吧,你等我回來啊!”
“你這是…”
白帆已經走過他的家門,頭也不回,只朝後擺了擺手,怕遲到了似的:“哦,老謝今天下班早,我跟他出去吃!”
看着她這樣重視與謝華亭的約會,陳柏青失落地愣站在門口,覺得此時的自己像個小醜。
他急着抓住什麽,但只喊出:“你幾點回來啊?我怎麽知道等你到什麽時候!”
可太遲了,白帆已經轉了彎,消失在街口。
陳柏青身後突然傳來老白的聲音:“她六點出門,八九點就該回來了吧?小地方,到了晚上,除了飯店,大街上哪有什麽人,有什麽好逛的?哪有北京上海那麽多人陪着,是吧,小陳?”
老白也愣愣看着街口,說這話時,悵然若失,夾雜着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