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赤腳醫生
赤腳醫生
晚飯吃得安靜。
爸媽各自憋着話,陳柏青一臉失魂落魄,剛從外風塵仆仆趕回家的白舟左右看着臉色,猜到大約是為了姐姐的事,乖巧地閉了嘴。
終于等到白帆随陳柏青去了隔壁院子,白舟才敢開腔:“爸媽,剛才我都不敢大口吃飯,是不是我姐出什麽事了?”
媽媽:“你姐跟小謝談對象了。”
白舟愣了一下:“就為這?這不是好事嗎?你們怎麽一個個心事重重的。”
媽媽:“我覺得這小謝不對勁,老白,你抽空問問老秦,他了解這小謝多少?”
老白:“哎呀,你就是過于緊張!老秦好心做個媒人,咱們這麽去問,不等于打老秦和盧莞的臉?這種事,兩廂情願的,誰還能逼咱家帆子不成?我看帆子心裏有數。”
白舟稀裏糊塗:“媽,你見過這人?他幹什麽事了,讓你對他這麽大意見?”
媽媽指了指沙發上的禮盒:“這小謝送你姐的,你爸說要大幾千塊錢。”
白舟瞧了瞧:“海參吶,好東西啊,這未來姐夫出手很闊氣嘛,這不很好嗎?”
媽媽瞪白舟一眼:“這要是他堂堂正正送的,我不說什麽,可他送的不地道!別看是跟老秦一個單位的,但人跟人不一樣,小謝這孩子太精賊了,一分錢沒花,把你姐算計進去了!”
老白在旁謹慎道:“唉,你小聲些。閨女有焦慮症,你那晚上回家來,千叮萬囑不讓我給她壓力,怎麽到事上了,你自己倒控制不住?帆子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我還是那句話,她心裏有譜。”
白舟安撫着媽媽,讓老白把事情說了一遍,知道了來龍去脈,才放松笑起來:“嗨,媽,我當出了多大事呢!這男的挨到快四十,才碰見我姐這麽一個優秀的對象,他可不得使點法子攏住我姐才行?咱們這種小地方,本來就講究人情交際,可見他是個活泛人,咱家不正缺這樣的人才?別看我姐在上海工作得那麽好,那都是靠拼着身子幹出來的,但凡我姐是個阿谀巧嘴的人,她也不至于把自己幹出一身毛病來。我看他跟我姐倒是互補,你們看問題要多看些角度嘛,只要他對我姐好,管他怎麽算計呢?”
媽媽擡眼看白舟:“你這什麽歪道理!這人剛跟你姐開始談對象就這麽會算計,以後還了得?就是知道你姐沒這個本事,她将來怎麽拿捏得住?”
白舟:“媽,就讓我姐談嘛,談戀愛又不等于結婚,大不了将來不合适再分手呗,權當讓我姐練習一下談戀愛的技巧呗。那人再怎麽說也是消防單位的,本質壞不到哪去,快四十歲的人,世故了些,也是正常的。我們就看看再說嘛,只要他哄得我姐開心就行了。”
媽媽竟被白舟說動了,不可思議道:“你才在煙酒店幹了多長時間,說話怎麽老氣橫秋的?你将來談了女朋友,可不興這麽做!”
白舟低頭打游戲去:“嘿呀,我姐才剛談上一個,這就來催我了啊?我都懷疑,焦慮的不是我姐,是你倆呢!”
爸媽心底的忐忑不安,在白舟的插科打诨中煙消雲散,但那海參禮盒還是被媽媽塞進了冰箱裏,妥善保存了起來。
隔壁院子。
陳柏青在花房裏轉來轉去,東摸摸西碰碰,看上去很忙,但實際沒什麽章法。
白帆調整了下自己的書架,漫不經心地告訴他:“其實我送給你的,你泡了吃就是,反正又沒花誰一分錢,你也不用像我爸媽那樣有壓力。我是沒辦法還回去,留在家裏也沒人吃,好東西就那麽白白擱着,還不如叫你早些吃了好。”
陳柏青放下花壺:“那麽貴重,留着将來人情往來,也是有用處的,我白白吃了才是浪費。”
“呵,有時候我還真看不懂你,你這人明明不貪錢,為什麽老裝出一副貪錢的模樣來?你不累麽?”白帆靠在書架側邊,向花叢裏尋他。
陳柏青半蹲在花間,小聲怨念道:“還不是怕你有壓力…”
“你說什麽?我聽不見。”白帆向花房深處走入,“我們今晚不是要試試麽?你這赤腳醫生,不是要向我證明實力麽?”
陳柏青緩緩站起:“你先到客廳書桌前坐着靜一靜,我準備一下就過去。”
白帆咯咯笑起來:“呵,我還以為你是freestyle呢,沒想到你還有準備呢?”
她此刻心情好呢。
陳柏青的書桌上還留着小蕊手工做剩的花草标本書簽,歪歪扭扭地散落在四處,想來他這兩天照顧小蕊是真心實意,沒有敷衍的。
他在彎彎繞繞地幫助自己,她剛才真不該習慣性地取笑他。不,其實她剛才也不是有意要取笑他,只是那樣說出來,才會顯得自己輕松些,只有自己看上去輕松了,周圍的人才能跟着輕松下來吧。
這般坐在書桌前檢讨自己一會兒,白帆眼神又落寞下來,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有沒有做對什麽,想起晚上還要應付一通熱情的電話,她便覺得麻煩。
她此刻一個人,不想再表演心情好。
陳柏青在外面準備了好久,才走進客廳來,先是在水池前洗了把臉,然後進卧室換了身白色的衣服,戴上了眼鏡,抱着他床頭的幾本書和紙筆過來,隔着寬大的書桌,坐在了白帆的對面。
他這一身白,倒像醫生。
“你把桌子收拾了?謝謝。”陳柏青放下書本的時候,發現她收拾了桌面。
白帆回他:“這些日子,謝謝你了。”
陳柏青含蓄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會怪我多管閑事,罵我兩句。”
白帆:“我今晚心情好。”
“那我們就聊聊你為什麽今晚心情好吧。”
“我還以為你要從我的出生,我的童年開始聊,比如找找我有沒有什麽潛在的幼年創傷什麽的,心理醫生不都喜歡這樣開頭?”
“我又不是專業的。”
“但你要演專業的。”
“那你想要從小時候聊起嗎?我覺得也可以。”
“不想。”
一開場的對話,就不是很順利,陳柏青覺得棘手,攤開本子其中一頁,推到白帆面前:“這是一張我仿畫的情緒晴雨表,從左到右,代表情緒的最低到最高,找出你覺得最能代表你近期情緒的位置。”
白帆還沒有完全投入進來,語氣有點敷衍:“喔,你真的有準備。是小劉醫生讓你做過的嗎?你當時替我填得哪一項?”
陳柏青扶了扶眼鏡:“我現在是小劉醫生。”
白帆翹了翹嘴,開始覺得演員不是一般人能當的了。她想了想,勾了一個位置,交給他。
他的表情好像很滿意。
陳柏青,哦不,對面的“小劉醫生”看過答案,擡頭問她:“你剛才說你今晚心情好,這決定了你現在的答案嗎?”
“沒有,是綜合了最近一段時間的心情。”
“很好。那我們還是好好聊一下你今晚的心情,你是真的自發的心情好,還是想要心情好才表現的心情好?”
白帆胳膊上了起了薄薄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要吐槽:“呵,你現在的樣子,真像換了一個人。”
“哦,你覺得我這樣令你不舒服了麽?”
白帆當然要感謝他的好意,只是自己到底不是演員,總覺得這樣像過家家似的不真切,呵呵笑着解釋:“沒有,你随意,我只是佩服你進入角色這麽快。”
“如果你覺的不舒服,我們可以改時間再聊。”
其實問題不在陳柏青身上,她只是不習慣這種稍顯“做作”的對話,就像脫了衣服上手術臺,明知這是科學并必要的,但她就是覺得有些睜不開眼。只要對方是心理醫生,她遲早都要克服這種羞恥心,算了,有病總要治的。白帆向後挪動着椅子,換了個舒服放松些的姿勢,做了決心一般:“沒什麽不舒服的,小劉醫生,我們繼續吧。”
對面的小劉醫生抓住了機會似的:“你好像很容易妥協。”
“也不算妥協吧,我知道你是會幫助我的人。”
對面停頓了一下:“這是令你今晚心情好的原因之一麽?”
白帆皺了皺眉,認真想了想:“不知道,我也說不出什麽原因。”
小劉醫生:“所以,是不是可以說,你其實不是真的心情好,你只是表現得心情好?”
安靜。
小劉醫生将本子重新送到白帆面前:“你想更改前面的答案嗎?”
白帆盯着那已勾選過的顏色條:“不改了。我沒有那麽抑郁,也沒有那麽開心,這個區間還是很貼切的。”
小劉醫生平靜地拿回本子:“你雖然容易對別人妥協,但對自己還是很誠實的,你有理智,并不極端,這是很好的。”
“嗯,其實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焦慮的,基本上,我的心情很正常,只有軀體症狀發生時的當下,我會有些緊張,或者驚恐,當消失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麽發作。”
小劉醫生靜靜聽着。
她便繼續:“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今晚是不是真的心情好?我同樣也找不到原因,所以我覺得可能是同樣的問題,我其實沒什麽好開心的,但身體表現出來是開心的,靈魂和身體是分離的,那種感覺,你能懂嗎?”
直到她将話題抛回小劉醫生,對面才開口:“你覺得不真切?甚至覺得離自己越來越遠?或者身體裏裝的不是自己的靈魂?”
白帆有些投入了:“小劉醫生,你能感同身受?”
“不能,我只是盡力描述你剛才說的症狀。”
“那這種病,你能治嗎?”
“你覺得自己需要治療嗎?”
“需要。”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