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藍牙音箱
藍牙音箱
去隔壁玻璃花房曬太陽的第二天,老白便放手不管了。
陳柏青的大門仍是虛掩的。
照着和前一日同樣的時間,白帆帶着荞麥枕和自用毛巾,大搖大擺推門進院,繞過魚缸與石桌走進了花房,熟門熟路地趴了下去。
她根本不關心“咖啡店的老板”在不在,反正她也不是真來喝咖啡的。
音樂卻适時響起,仍是昨天的歌單。
這人真是不懂變通,難道要日複一日聽同樣的歌單?身為演員,不該多多嘗試新鮮事物?
大家各忙各的事,互相不打擾,真是極好的。
約莫十多分鐘,音樂戛然停止,大約是正在播放中的音樂軟件被什麽其他應用打斷。
“師兄,太好了,你終于開微信了啊,你早該開了,現在誰還不用微信啊。”
音箱裏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他這是通話也自動連接了音箱藍牙?猜他大約是在裏面某處拾掇什麽花草,才将手機免提放在了一旁。
白帆趴在地上喊了一聲:“喂,你關藍牙啊。”她沒有偷聽人家電話的愛好。
可是,沒人搭理。他既聽不見,大約便不在玻璃花房裏面,該是在東邊卧室吧。
白帆默默嘆了口氣,這人不通電子設備,能連上音箱藍牙放音樂就不錯了,讓他去設置通話藍牙,估計他也不會。算了,就當自己是盆花,沒有耳朵!
陳柏青的聲音果然從東卧室隐隐約約傳來,他的聲音倒是沒從音箱發出,她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但通話對面女孩的聲音倒是清清楚楚從花房音箱裏傳出來,所以白帆的耳朵裏,其實也只能聽到“一面之詞”。
“過去,我們都以為是師兄你性格內斂,不喜歡社交,後來才知道,你的社交賬號都由嫂子…萍姐管着,也就懂了。你倆離婚以後,我們都差點聯系不上師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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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兄,這事你交給我好了。最近我這邊好多個網劇開拍,制作方請不起大咖演主角,為了造勢,就想着請幾個老戲骨演配角,既能擡劇又不貴,花小錢辦大事嘛。師兄你在業內口碑一向好,又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只要你願意,導演們肯定搶破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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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是啊,現在影視業發展整體都不太好,正劇和歷史劇根本都拿不到好投資,因為廣告插不進去,好劇本也不多,老導演們也都沒心力盯品質了,您要是等,真不知道等哪年月去,咱們不能改變環境,就只能改變自己順應環境了…其實萍姐這幾天沒少給我們打電話,她還想着給你攬活呢,說是因為你欠她的錢…我不放心,這才試着聯系你,我知道你對劇本有要求,你以前都不願意賺快錢…我得确認一下,這真是你的想法,你打心裏願意才行。”
…
“師兄,其實,你跟萍姐都離婚了,也沒必要這麽為她着想了。我聽說,她那個工作室缺錢是因為新簽了個男藝人,花了不少本錢,你倆在北京的房子也給那個男藝人住了,萍姐跟他出雙入對的…師兄,你既然願意嘗試,我也為你高興的,但我真要提醒你,以後賺到的錢,你可千萬要自己攏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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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萍姐又沒孩子,難道還管她一輩子啊?萍姐已經得着所有財産,還帶走了整個工作室,到現在還打着你的名義聯系我們,我們都明眼看着呢,師兄你就是性子太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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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以後啊,我有什麽劇本,就直接推給師兄你這個微信號了啊,你可別再把微信號交給別人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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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要不是你當初提攜我,替我引薦,我不能有今天,你還跟我說什麽謝謝,不如直接回北京來打我的臉好了,哈哈哈,我們都等着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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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咧,師兄你多注意身體啊,保持聯系。”
通話結束,音樂軟件重新繼續唱起。
然而一曲還未唱完,又被新一通電話打斷。
“你打電話給我幹嘛?我很忙。”是他前妻的聲音,透着不耐煩。
…
“從來都是我辛辛苦苦在打理,你什麽時候關心起工作室的運轉了?一遇到事,你只會讓我賣房子,你還會做什麽?我求爺爺告奶奶給你談了多少戲,你不是嫌這個就是嫌那個,你是大爺!…我現在也犯不着跟你吵了,何況你現在有本事的很呢,幾盆花就能把我送監獄裏去,我怎麽敢造次啊。”
…
“你如果真的還念着我對你的付出,你把錢趕緊打過來就行。咱倆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對方挂斷了電話。
白帆渾身冒汗,既是被太陽曬的,也是因為被動偷聽了人家的兩通私人電話,渾身不自在。
可該續上的音樂,并未續上。
音箱裏又傳出第三個女人的聲音,這簡直叫白帆崩潰,他這是非要一次性打完所有電話嗎,自己再聽下去就不合适了。
雖然才曬了不到半小時,白帆不得不準備起身了。
“陳老師,我是一名專業心理醫生,其實當您那天跟我說是你一個朋友的事,我心裏就猜到這多半是您自己的事,患者都有個常見的心理過程,就是疑病。可等确診了吧,又不想承認自己有病。唉,但既然找到我,就應該相信我,我會幫助您的。”
…
白帆愣了愣,想起那天問他取報告時,他曾給自己推薦了一名做心理醫生的朋友,原來是真的。
“曬曬太陽是有益處的,最好是上午時段,剛開始不要貪多,曬一個小時就夠了。陳老師,你還是抽時間回北京一趟,你一個人獨居,還在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市,我真的是不太放心。我要根據你的病情,看看是否需要用藥,這病有的時候也不全是心理問題,或許神經系統受損也會影響。”
…
“遇到好鄰居是很幸運,但畢竟是小城市。”
…
“唉,短短一年,您經歷那麽多變故,又趕上現在影視寒冬,我知道您一定壓力很大。要是實在不想吃藥,您還可以試試運動,按您這歲數,練練八段錦五禽戲什麽的吧,對了,您不是還養着花呢麽?這愛好挺好,您就适合多跟花草打交道,在大自然下打打坐,做做正念冥想。唉,這種病啊,還是要多多在意自己的心緒,尤其是個人的思路,藥物是輔助,更多的是自己救自己。至少您不諱疾忌醫,積極聯系我,說明您有積極自救的心态,這很好,要保持,有什麽不舒服的,随時聯系我啊。”
...
“您問我要注意什麽?嗯...您這情況如果已經有半年多了,而且現在已經發展到心髒部位,确實應該重視了,按照我的患者們的經驗,之後還會有很多軀體症狀,比如反反複複的心髒不适、渾身游走性的疼痛、甚至如果嚴重起來,會因為驚恐發作而暈厥...我的建議,您還是盡快回北京吧,您現在的狀況,不适合一個人待在外地。”
...
“唉,行吧,您一定要随時跟我保持聯系啊,千萬別怕打擾我。我爸爸常問起您的情況,他當年在劇組被道具炸傷,手術能做得那麽及時,多虧您替他付了手術費,您還供着我的學費,現在輪到我能為您做點事,您可千萬別拒絕。”
...
通話終于結束,音樂再次響起。
白帆卻自覺走不得了,最後一通電話擺明是他為自己的事在咨詢朋友,大約還動用了些人情,他倒是也算好心,将病攬到了他自己身上。這種關心,她明白是好意,本該感謝的,但不知為何,她反而覺得被冒犯,進而感到焦躁。
頭頂、脖間、前胸、後背、手心全都是大汗,一半來自于日曬,一半來自于情緒,當白帆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開始覺得胸悶氣短。
陳柏青不知何時來到花房,遠遠打招呼道:“诶?今天怎麽這麽快就起來?你需要扶嗎?”
白帆此時牙關緊咬,意識混沌,已經說不出話來,半撐半坐在地墊上,臉色實在不好。
陳柏青看出了她的狀态不妙,連蹿帶跳地從花房裏面跑出來:“你是不是不舒服?心髒疼嗎?頭發昏嗎?別怕,別怕,可能是曬過頭了,試試深呼吸。”
随手撿起她帶來的毛巾,隔着毛巾,他搭上她的後背,幫忙把她身體扶正,這才感受到她整個身體都處在一種繃直的狀态,似乎還有些微微抖動。
“別怕,沒事的,對,繼續深呼吸。你靠着玻璃坐一會兒,我去倒杯水來。”陳柏青看她滿頭大汗,擔心她脫水。
白帆揚手指了指耳朵,耳鳴伴随着搖滾,實在是折磨。
陳柏青會意,匆匆起身,朝花叢內裏某處走去,關掉了音箱,然後又轉身快速倒了杯茶水,端到她面前。
剛發了大汗,白帆隐約覺得不該罵上喝水,搖了搖頭。
陳柏青放下水杯,拽起她的毛巾去水池旁打濕又攥幹,跑回來塞給她:“擦一擦,會不會好些?”
這倒可以,白帆有氣無力地擦了擦臉,而後胡亂搭在腦門上,總算稍稍平複過來。
本打算和他理論,讓他少管閑事的,可她現在實在是窘迫,沒有心力與他糾纏,她急着回家去:“我先走了。”起身,卻心跳急促,她害怕先前發作過的那種心動過速會再一次襲來,強烈的壞念頭生起便不可收拾,而兩腿不争氣地發軟只會讓她在外人面前醜态鄙陋,她眼睛裏不可控地流下淚來。
淚水之快,之莫名,讓她自己也覺得丢臉。
陳柏青七手八腳拉住半起卻站不定的她:“白帆,你別怕,我已經抓住你,你不會摔倒的。你現在這個樣子,不适合回家去,你先在我這裏平複一下。不要怕...不要怕...”
他的語氣,既像是在安慰白帆,又像是在勉勵他自己。畢竟,他也沒有照顧焦慮症患者的經驗,他不确定自己的方法對不對,但他篤定她不會願意将現在的情況告訴家人,眼下他便只能先陪着她冷靜下來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