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加個微信
加個微信
“要不要來點音樂?”
迷迷糊糊間,聽到陳柏青隔着玻璃門說話。
白帆蕩在空中的一雙小腿“吧嗒”一聲落下,老實趴在地墊上,停頓半秒,尴尬地擡起一只腿,隔着襪子,用一邊腳趾試圖摳扯下另一邊別在膝蓋處的褲管。
陳柏青看着她的小動作,忍不住低頭笑笑。
“藍牙已連接。”
花房裏不知何處傳來輕柔的一聲,而後自動播放起一段鋼琴曲。
呵,裝什麽高雅…
白帆不喜歡聽鋼琴。想到曾經有一年,客戶送了幾張新年音樂會的票,以此活動為甲乙兩方團建聯絡感情,結果白帆在劇場被甲方客戶盯着做了一晚的PPT,客戶倒是藝術與工作兩不耽誤,白帆卻掉進了工作的漩渦,将乙方的卑微體會得淋漓盡致…而後她每次聽鋼琴,都莫名厭煩。
“喂,你能不能換個音樂?”
“哦?你不喜歡?行,你想聽什麽?”
“來點有節奏的吧,搖滾、鄉村音樂、Soul 都可以。”
“…”
“沒有的話,就算了。”
“…有的,你等等啊,不過我聽得歌都太老了…”陳柏青扒拉着自己有限的幾首搖滾歌單,腦門冒汗。
音響中傳來一陣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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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這是《Don’t cry》,你聽槍花?”白帆隐約有些驚喜,忍不住又翹起了兩只小腿。
陳柏青站在玻璃門外:“好老的樂隊了,你知道?呵呵,我還在搜最新的搖滾明星,我真是有點落伍了,不好意思啊…”
“槍花哪裏老了?八零後都聽過吧…再往前倒,還有Pink Floyd呢!”
“诶?我也喜歡這個樂隊,我早幾年去美國旅游,還淘到一張PinkFloyd的黑膠。”陳柏青興奮地推門而入,“你等我去取啊,那張唱片特別有質感。”
他突然闖進來,帶進一陣風。
其實外面本是無風的,大約是白帆正出汗,對風才敏感。
“唔…倒也不必,我對音樂質感沒有要求。”白帆心道,這人怎麽這麽愛裝?誰會千裏迢迢從美國背黑膠唱片回國啊。
“你看,就是這張。”
一張硬紙殼包裝的黑膠唱片被塞進她汗津津的胳膊下。
她以為他要放出來,萬萬沒想到,他是拿給她看!
白帆勉為其難擡了擡頭,客氣地捧場道:“哦…《Dark side...》這張專輯很早了,有五十年了吧,能淘到還蠻不容易的。”
“對對對,就是《月之暗面》那張專輯,我當時淘到這張,別提多開心了!我特別喜歡這個白光穿透三棱鏡折射出六道彩虹的封面,特別迷幻,很有态度…可惜我那個黑膠唱機被留在了…留在了北京,沒想到你也喜歡啊,真是難得…”
花房裏還在同時播着槍花的歌,已唱到了下一首,他還在滔滔不絕講着Pink Floyd,這讓白帆覺得他用情不專:人可以喜歡很多樂隊,但不要在聽這個樂隊的同時卻想着那個樂隊吧?這跟三心二意有什麽區別?
“那個…你快收起來吧,我現在身上有汗,滴上去就不好。”白帆找了個借口喊停。
陳柏青抽走那張唱片時,還在滿口遺憾:“唉,我已經很久沒聽搖滾了,難得遇到同好,卻沒有唱機,真是可惜。”
白帆已經後悔跟他提換音樂這件事了:“你想聽,切歌好了。”
“不用,下一首就是,本來就在我的歌單裏。哈哈,真沒想到啊,我以為你們年輕人早就不聽這些了…”
白帆趴着笑起來:“哈哈哈…我謝謝你啊,您貴庚啊?”
陳柏青回身:“你笑了?我還第一次聽見你笑。”
她卻即刻收了笑聲。
陳柏青:“…我快四十了。”
白帆不服輸似的:“我也快四十了,彼此彼此。”
陳柏青較真道:“诶,不一樣。你那叫三十出頭,我這才叫年近四十。”
“噗...”白帆終于還是憋不住笑。
陳柏青趁她心情不錯,嘗試問出:“你介不介意我留在這裏修剪花枝?”
“随便啊,這本就是你的花房,你不介意我占了花的地方,我怎麽會介意你?”她沒有半分歪心思,當然坦坦蕩蕩。
澆花、剪枝、換盆、捉蟲...陳柏青一旦忙身于花叢,便自得其樂,忘了四周。
花房裏充斥着Pink floyd的迷幻搖滾,聽到興致處,他會跟着嘶吼兩聲,甚至在花叢中踢踏着地板快速轉上幾個圈。
直到老白在玻璃門外敲門,他才想起地上還趴着個人,他倒真也把她當成盆大花了。
“帆子,差不多該回了。”老白進門來,瞥了眼已經鑽到花叢裏去的陳柏青,“小陳,你忙你的,我把我家的花搬走了啊。”
“哦,好哦,歡迎再來。”
白帆已經緩緩起身:“搬花?”
老白甩進來一條幹毛巾:“昂,搬老白家這朵大花呗。”
白帆接過毛巾:“爸,你怎知道帶毛巾來。”
“你媽囑咐的,等你擦好了汗,坐着緩一緩就回家去啊,也不能曬太久了。”老白接走白帆擦過的毛巾,讓她緩一緩,自己先一步回了家。
白帆深呼吸幾回,平複過後,想起該付錢的,手上拿起手機,嘗試着朝花叢裏尋去。
陳柏青正悶頭半蹲在一盆白色花簾之後,向另一盆新土裏扡插一根剪下的枝條。那白色的花簾是由十數條從高而低垂下的長穗組成,每根穗子上挂着一串白色的小花,錯落有致,窈窕浪漫。人在其中,平添淡香。
“這是什麽花?”
剛才聽到老白關門的聲音,陳柏青還以為他們父女倆已經離開,因而聽到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豁得被吓直了腰,嘩然頂散了那叢白色花簾,惹起一陣花葉抖索。他低頭躲着那嬌嫩的花葉,便一腳踩到了身後的白帆。
“啊,對不起,對不起。”他對頭頂那盆花說,也對身後的白帆說。
看他對花草也道歉,白帆原本皺起來的眉頭,微微舒展開:“我沒關系,你看看你的花有沒有關系吧。”
“呵呵...你還沒走啊?...哦,這是垂絲茉莉,我剛養了一周,她很給面子,開得特別好,我想着,在她旁邊再扡插一株。這花在北京特別難養,但挪到南方來,就不一樣了。你瞧,這花長得像不像蝴蝶?養得好的話,株高能有2米呢,可惜今天沒風,等改天起風時,你再來瞧,這些蝴蝶花串飄飄蕩蕩,特別仙兒。”他介紹起花來,滔滔不絕。
白帆瞎答瞎應“蝴蝶瀑布,能想象得到。”
陳柏青:“蝴蝶瀑布?哈哈,倒是經常聽人說這像一簾幽夢,蝴蝶瀑布還是第一次聽說。”
“哦!呵呵,我不太懂賞花,随便說的。”
陳柏青眨着一雙大眼睛:“你太謙虛了,之前在派出所,你一下子報出那幾盆蘭花的價錢,我以為你也是行家。”
白帆笑了笑:“我不懂花,我那是詐她的。你家院子裏這麽多花,她大老遠跑來偏偏搶了那幾盆蘭花,動動腦子也知道為什麽。”
陳柏青張大着嘴巴:“啊?你蒙的?”
白帆不想多解釋,亮出手機,“我不想白蹭你的花房,你總有支付寶吧?連着上次醫院的錢,我一并轉給你。”
陳柏青撂下挖泥的小鐵勺,手背蹭了蹭牛仔圍裙:“不用的,真不用了,說好了是我該負的責任...”
“快點!你還欠着那麽多外債,又失業這麽久,你還要養花,就別跟我沖胖子了。”白帆懶得多費口舌,他的經濟狀況,她也算了解到。
陳柏青确實已經捉襟見肘,要不是把拆下來的貓眼和密碼鎖剛好二手賣給了拆鎖師傅,他未必交得出這天降一筆的醫院費用。
“別磨叽了,我知道你們當演員的來錢快,不在乎我這點小錢,但一碼歸一碼,我有我的原則。你如果連支付寶也沒有,我現在回去拿現金給你吧。”白帆收起手機,轉身要走。
“加個微信吧!”陳柏青在身後突然說出這話來。
喲,他不是沒微信?
白帆也不慣着:“不用加,你把收款碼打開就行。”
陳柏青搗鼓半天:“在哪兒打開?還是加吧,我掃你。”
他找不到收款碼,倒會加好友呢。只是個配角演員,至于這樣嗎?算了,行行有行行的麻煩,随他吧。
白帆亮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給他,但不忘揶揄一句:“會掃吧?”
“會,我試過了。”他認真回答,倒聽不出她是諷刺。
“轉你了啊,你點一下接收。一份是你在醫院墊付的錢,一份是我借用你花房一個月的錢,一個月以後,如果還用,我再付你,你別嫌少。”
“給這麽多...你就待一個多小時,不用給這麽多。”
白帆愣了愣:“你這話的意思,是嫌少麽?35塊,一杯咖啡的錢,我按咖啡館的标準付你的。”
“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你太見外了,而且這裏的咖啡沒大城市那麽貴。”
白帆看了看他的眼神,确認不是假客氣,回道:“你是從北京搬來,我是從上海回家,我不能明知行情,還殺你的價,咱倆就這麽算吧。總比我爸拆倉庫劃算。”
她為人處事上,那奇妙的“分寸感”又一次襲來,但這次,卻讓他覺得莫名有些失落了,至少他在她眼裏,不該還是個壞人了吧?即便只是門靠門的鄰居,認識了這麽久,也不該這麽生分了。
陳柏青不肯點接收:“你這麽算...其實不用...”
白帆懶得看他磨叽,奪過他的手機,替他“哐哐”點了兩下:“就這樣!謝啦!”
一分錢一分貨,絕不叫自己吃虧,但也絕不虧欠別人,這就是白帆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