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白的花
老白的花
排除了心腦血管的生理問題,白帆基本确認了自己的焦慮症,所有她正在經歷的軀體化反應,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經過幾天的網絡查詢和總結,結合自己頸椎病的康複經驗,白帆打算再一次展開自救,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曬背。
不像上海多雨潮濕,老家所在的這座東南小城,四季溫暖如春,時常陽光明媚,是“日光浴”的絕佳所在。
一連幾日上午,陽光好時,她都在院中一角鋪上墊子,懶洋洋趴着曬背。白舟這跟屁蟲偶爾也随着她曬過一兩回,但叫嚷着院子裏有風,剛曬出點汗就不耐煩地跑了。
這話卻被老白記在了心裏。
這天,白帆在院中照常曬背,老白從大門外帶着陳柏青進來
“小陳,你有經驗,我就想着請你來看看,能不能在我家院子也搭一個你家那種玻璃花房?”
陳柏青跟在老白身後:“白叔,你也要養花啊?”
老白笑言:“哈哈,是,但我養的花啊,跟你院子裏的花都不一樣,喏,就是地上那棵大花!”
順着老白的視線,陳柏青看到了攤成一個“大”字形的白帆,愣了愣。
白帆起身繁瑣,要先抱住腦袋,擺好頸椎枕的角度,慢慢擡起脖子,然後再緩緩翻轉側身,蓄力後慢慢起身。因而若沒什麽重要的事,她趴下後便輕易不動。
聽見外人來,她剛猶豫着嘗試起身,被老白止住:“你就趴着吧,別起了,小陳也不算什麽外人了。”
反正他們也看不見,白帆臉面朝下,對着墊子忍不住做了個鬼臉,小聲嘟囔着:“怎麽就不是外人了,可真是我親爸…”
陳柏青的聲音:“你好啊,白帆,你這是在曬背呢。”
白帆趴在地上,只有一只手微微擡起,估摸着他所在的方向,朝空氣擺了擺:“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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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啊,你快看看我這院子怎麽改造比較好?”
白帆插了一句:“啊?爸,咱家院子這麽小,好好的,你改什麽啊?”
“我這幾天琢磨着,得在院子裏搭個玻璃書房給你,你不是一直說從上海帶回來的那幾袋書沒地方擺嗎?玻璃房遮風擋雨又透光,嘿嘿,又能曬書,又能曬你。”
原來是為了自己,想當初白舟要在院子裏搭個籃球框,老白都沒同意,現在為了她竟要搭個玻璃房,白帆有些想哭,不知道是不是焦慮症讓人淚點變低...
“哎呀,爸,別折騰了,我很少看那些書了,沒必要專門搭個書房...而且,你沒留意到麽,我曬背的時候,得跟着太陽挪地方,你總不能把整個院子都蓋上玻璃頂吧,那樣太悶了!就這麽着吧,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
爸爸為她考慮,白帆卻不願意興師動衆,她不希望因為自己回家生活,便打破家人原有的生活環境。
老白卻不理睬她的意見:“唉,你懂啥,曬出了汗再吹風,對人身體最不好,你這樣就是瞎搞。玻璃房的事,你就甭管了!我和小陳商量着辦,你繼續曬你的太陽,別多管我們的閑事。”
每回說不過女兒,老白就用“你甭管我的閑事”這招,只是今天變成了“你甭管我們的閑事”,好像和陳柏青一夥了似的。
當着外人的面,白帆不能不給老父親面子,閉了嘴。
陳柏青一雙大腳繞着她走來走去,看看這看看那的,攪得白帆不自在。
“別不懂裝懂…”白帆忍不住在他那雙大腳又一次繞到自己頭邊時,念叨了這句。
陳柏青尴尬地擦了擦鼻子,看完角角落落,退回了院子中央:“白叔,依我看,不成啊。我那院子蓋花房前,是跟房東商量好了,把倉庫和院門都拆了重裝的,而且把那花房和次卧打通,算是擴大了面積。我看你家這倉庫滿滿當當,那邊還種着阿姨的菜,這麽小的空間,不好弄…就像白帆說的,除非把整個院頂包住,但那樣就變成個大溫室,很悶人的,一般北方院子才會那麽整,在南方不合适。”
老白想了想:“那就拆倉庫,我把那些破銅爛鐵全扔了就是。”
那哪是破銅爛鐵?要是能扔的東西,早就被媽媽給扔了。白帆覺得老白犯倔,微微擡起頭來:“爸!我不要書房!哎呀,人家都說不合适了,你還非要搞…我看我出去租房子住好了!”
老白急了:“租什麽租!家裏這麽多地方,還住不下你?你別管!”
父女倆各為對方考慮,但又各執己見,把陳柏青夾在中間。
“白叔,那個…我也聽明白了…我看,要不,幹脆讓白帆去我那花房曬太陽吧,呵呵…方正我那花房也夠大…也能騰出個地方曬書,如果你們放心的話…”
老白唰得紅了臉:“哎喲你看,小陳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怎麽好麻煩你呢,我們自己家的問題,自己能解決,不就是拆個倉庫。”
誰知,陳柏青比老白還不好意思:“白叔,你要是不放心,我會開着大門,歡迎你們随時進去看一看...呵呵,我也沒別的心思。”
老白愣了愣,反應過來:“嗨,就算我不了解你,我也了解自己家閨女啊,她那眼光高着呢...唉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這閨女毛病多,她要那什麽開竅,她早嫁出去了,能單到現在?呵呵...”
“哦呵呵...不急不急,好飯不怕晚,不怕晚...”陳柏青撓着頭,語無倫次。
老白趁機踢了踢白帆趴在地上的腳背:“你要是敢動心思搬出去住,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等你媽從超市回來,我就跟她商量拆倉庫的事,到時你少摻合啊!”
眼見老白真的要拆家,白帆沒轍,決定遷就陳柏青的提議:“陳柏青,謝謝你啊,明天我就去你家花房曬太陽,我按小時付你錢!”
“哦…歡迎歡迎,錢就不用了,呵呵…那白叔,我先回家去了啊。”
老白看着陳柏青離開,對白帆無奈道:“帆子,你這不是拆你老爸我的橋麽?人家回去得怎麽想我…好像我跟你唱雙簧忽悠人家的花房似的…”
白帆:“爸,他是個演員,咱倆加起來,都不一定演得過他。反正啊,我去蹭他的花房,用不着你的玻璃房,你自己看着辦吧。”
老白在自己院子轉了許久,只好妥協:“行行行,那明天我陪你去。”
白帆不禁笑起來:“爸,你不放心我啊?”
“我是不放心人家花房裏的花!我平日都不怎麽敢進去,就怕碰着人家的花花草草,小陳他是個愛花的人,咱可不能給人添麻煩。”
第二天上午,老白拖着白帆去隔壁敲門,才發現大門虛掩着,一推便開。
陳柏青正兜着一件藍色牛仔布拼接的圍裙,蹲在院子角落裏忙忙碌碌。
“小陳,我們來了啊。”
陳柏青蹲在院角,手裏正端着一大把泥漿,起身不方便,微微擡了擡屁股,歪着身子:“哦,白叔,花房都收拾好了,你們随意,我掏一下水溝,呵呵。”
老白好奇,撸起袖子湊過去:“喔喲,你要在這水溝裏裝地燈啊?”
“嗯,水溝附近總是生蚊蟲,我不想打藥,就買了幾個太陽能殺蟲燈,打算盡快裝上。”
老白稀奇:“燈還能殺蟲?這玩意兒賣相不錯啊…”
白帆對這些沒興趣,徑直繞過花架、魚缸、石桌椅,走進了他的玻璃花房。
沒有哪個女人抵得住這般姹紫嫣紅,白帆并不算是愛花之人,也不能免俗地被眼前錯落擺放的繁花迷住了雙眼,知道他在院子裏養花,卻不知道他養得這麽好!
陳柏青蹲在院角,不經意間往身後的花房瞥了一眼,瞧見白帆一動不動站在門口,以為她插不下腳,喊道:“我在門口日照最好的地方挪了一片空地,不知道夠不夠用?如果不夠用,我還可以把花往裏面挪…”
白帆趕緊将從家裏帶來的荞麥枕頭扔到地墊上,準備趴下,回他:“夠...夠了,夠了。”
這花房本就是打通了西邊卧房和院子西側,加起來足有三十平方,頂部是半邊密封,半邊電動開合。為了方便日照,靠近院子這半邊已經被他提前打開了天窗,室內既無風,又不阻礙陽光射入。
花房裏的花架顯然被他挪動過,騰出了一片南北約兩米寬,東西約三四米的空地來,足夠她跟着光線騰挪,他考慮得倒是周到。
只是騰出這樣一片空地,便将他原本擺放在兩旁的花都擠在了花房中間,占了路,外人乍一進門确實找不到進去的路。
看着她順利趴下,老白起身去瞧:“啧,真是麻煩小陳你了,你這院子能騰出這麽塊地方來,真是費心了啊。”
“不用客氣,白叔,花房本來就是用來養花嘛。”
老白替女兒合上玻璃門,笑着退回水溝旁:“哈哈,帆子打小就懂事,她不會打擾你的,她曬太陽這個把小時,你就當她是盆花,不用管她。”
陳柏青掏着泥巴:“啊…好呵。”
老白蹲得腿麻,看了看玻璃房裏安安靜靜:“小陳,那我不在這耽誤你工事了,我待會兒再過來接她啊。”
陳柏青點了點頭。
陽光曬在後身,不消片刻,白帆身上便開始細微發汗,這玻璃房果然增效,老白說的對,曬太陽果然需防風的。前幾天還以為是自己曬的時間不夠,卻原來是因為院中的風幹擾了排汗。
汗發出來,白帆覺得舒服,翹起了兩只小腿,交叉着左右搖晃起來,大約是因為花香清甜,沁得她的心情大好,閉上眼睛趴在軟綿綿的地墊上,仿佛置身于一片芳香沁脾的青草地上,到處是春野之味啊。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細細的水流聲,嗯~思緒飛去了不知名的某處山谷溪旁。
陳柏青拍了拍手,他終于通好了院角那處被淤泥堵住的水溝,架好了黃色的殺蟲燈。起身打開了魚缸旁的水閥,正攥着水管給院子裏的花草灑水。
白帆循着水聲稍稍歪過頭,微微擡起眼皮,看見一道彩虹從陳柏青的橡皮手套上噴出來。他撸起的袖子上滿是泥巴,露出的臂膀卻健實,筋骨上沾着一片細細的水珠,在陽光照射下泛着亮晶晶的白光…到底是個男演員,身材管理還是很不錯的。
霎時,想起他演的反派角色,實在和他現在鄉野農夫一般的形象聯系不起來。
白帆複而無趣地垂下眼皮,但兩只小腿卻互相撞來撞去,任憑褲管垮到膝蓋間,明知不該有風,但她被炙烤得想要憑空造出一點風來。
像急着下課去操場上防風的孩子,上半身在課桌上仍端正坐着,下半身在課桌下卻本性畢露地點來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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