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用謝我
不用謝我
朝下平躺,白帆尚能自如,只是無法對準枕頭。
陳柏青在旁無需用力,稍微輔助便可,安置好她,接過她手中的衣櫃鑰匙圈,便出去等待。
捏着她的鑰匙,他又覺得恍惚…默默打開手機,下載了微信軟件。
不久,醫生推門而出,喊他:“可以了。”
陳柏青急忙趕進去,瞧見醫生體貼地調低了機床:“你們不用急,慢慢起啊。”
白帆無助地看着陳柏青,眼神裏全然沒有先前處事時的鋒芒,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是卑怯于自己連起床這種小事都要麻煩別人的。
作為演員,陳柏青輕易解讀出了她眼神裏的複雜。
“我來了,你放心啊,我保證一口氣,不松手。”陳柏青試圖打消她的顧慮,但心中難免也有一絲心虛,畢竟跟昨天常規病床不一樣,這個核磁檢查的機床太窄,全要憑他的力氣直直擡起她,他是不怵賣力氣的,但怵自己頭一次擡她,萬一力道拿捏不準,或輕或重都不好的。
白帆雙手向腦後墊住自己頭頸,微微挺起胸膛,露出背下的空隙,做好了準備。
陳柏青照之前演練的,将右臂穿過她背後,感受到她壓下來的凸出的肩胛骨,她原來這麽瘦...
因為右臂完全穿過她身後,陳柏青不得不将上半身傾伏在她眼前,兩人間的距離突然局促到能清除聽到彼此的鼻息…
陳柏青喉嚨滾動了一下。
白帆卻坦然:“手向上挪一挪,你要抱住我的肩,才能使上力氣。”
她微微向上挺身,不經意碰觸到他蕩下的衣衫,陳柏青急忙向上閃躲一下,右臂險些用錯力,将她斜挪,急忙又趴回來,卻一使勁,下巴碰到了最不該觸碰的柔軟處,瞬間揚起一張漲紅了的腫臉。
白帆驚吓中,皺了皺眉頭,這讓他更羞愧了些,剛才對她打的保票成了空頭支票,只能怨憎自己真是沒用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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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順着她的肩胛輕輕上移,整個小臂托住了她的後肩,他準備扶她起來。
白帆緊急叫停:“我不太放心,你還另一只胳膊從前面圈住我,兩手交叉,千萬別松開。”
因為他剛才的閃失,她無法信任他。
陳柏青想要用一只右手,本是為了保持和她禮貌的距離,眼下聽她的指揮,将另一只胳膊也搭上來,就只能接着冒犯她了。
“你腰可以嗎?可以用腿抵住床架借力的。”她在他身下僅有一拳的距離,小聲給他支招。
“沒事,我腰很好。我喊到三就起,1,2…”核磁室內溫度很低,但陳柏青腦門還是發起了一層細汗,兩只大腳趾在鞋裏面暗暗使勁,“3!”
白帆閉着眼,突然坐起,頭暈感襲來,她本能地撲進了他的懷裏:“等下,別松手。”
陳柏青已然将她扶坐起來,此時抱着她更不敢妄動,極致的安靜了三秒鐘,他忍不住偷偷側臉看她,臉頰卻觸碰到了她溫熱的耳朵,頸窩裏粘連起她翻飛的卷發,又刺又癢...
她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推開他,一點一點睜開眼,一雙黑瞳仿佛尋找焦點一般左右瞟瞄,另一只手還死死抓住床板邊緣,約莫這樣等待了十幾秒鐘,她才定住心神,第一句便是:“謝謝你啊。”
陳柏青全放開手,問她:“好了?”
“嗯。麻煩你了。”白帆緩緩轉身,雙腳落地,總算恢複了正常行動。
等她進換衣室調整的時候,陳柏青坐在核磁室外的等候區,心髒一陣狂跳,他竟然無法冷靜下來。他确定,他的心動,帶着疼痛。
她那麽反感自己,但因為身體的不便,她還是忍下了與自己社交距離縮小的不适,更冒着不确定能否信任他的風險。她不是沒有感覺到他笨手笨腳間無意的冒犯,她只是擅長忍耐和隐藏,如若不然,她不會在起身後,突然那樣客氣地感謝他。
她向他道謝,就好像一株久旱殘缺的花朵,向一場暴風雨道謝。而他的敏感,注定他無法做一場無知無覺的暴風雨。
兩人默默走出醫院。
白帆突然開口:“你的臉…”
她還記着他的臉,他這樣一張中年的失敗的臉,莫名的自責感襲來,陳柏青打不起精神:“回家敷個冰塊就行了。”
走到醫院門口,白帆停下腳步,踮起腳尖,四處尋望着:“別的地方還好,但你眼角出血,還是別大。那有家藥店,來都來了,去那看看吧。”
他跟在她身旁斜後方約一步遠,默默随她去。
白帆的上身緊繃,顯然走夜路過馬路,讓她有些緊張。
陳柏青将手縮進衣袖,遞到她身旁:“隔着袖子,就當扶手吧。”
白帆愣了愣,笑了起來:“不至于!不過,謝謝啊。”
她婉拒,并且又說起謝謝,這讓他在她面前,又自覺矮了一寸。
藥店老板簡單看了看陳柏青,接待類似的客人太多,即刻便知道取什麽藥給他:“你這眼角發紅,可能會引起結膜炎,這款眼藥水雖然帶點激素,但挺管用的,三五天就能好,不用擔心。回家注意點吃飯,忌口就行了。”
藥店老板說話時,看了看白帆。
白帆會意,笑了笑,還是不多解釋,對藥店老板說了聲:“呵呵,行,謝謝您了。”
回停車場的路上,陳柏青拎着藥袋,忍不住開口:“你是不是真的錄了音?”
“嗯?”白帆沒反應過來。
“昨天早晨,你來我家的時候,你真的錄音了?”
“哦,我怎麽敢在派出所做假證,當然是真的錄音,在我進門之前就打開了。本來是防着你不認賬的,沒想到派上這種用場,你不用謝我,畢竟我本意也不是為了幫你。”白帆十分坦率,而且理所當然。
她防着他,他在她心裏,不算好人。
“明天,取報告,我陪你吧。”他急着做做好人。
白帆随手一擺:“不用,取個報告而已。”
她不再用人扶,他沒有機會。
“明天,我想再來醫院看看臉上的傷,反正是要來的,不如我順便幫你取報告,你就不用跑一趟了。”
她轉身:“剛才不是買到藥了嗎?你還要來醫院?你這人還挺…”她想說他小題大做,但又自覺多嘴,想他可能還是對今天派出所的事有所感激,罷了,反正明天不出門也省得用車了,便将就診單交給他,“好吧,明天下午,我去你家拿,你答應我保密的啊。”
陳柏青點着頭:“這當然,放心吧。”
對于陳柏青與白帆一起開車回家的事,白家父母顯出了極大的興趣:“你倆怎麽一起回來的?去醫院怎麽搞到這麽晚?電話怎麽也不接?在外面吃了沒?”
總不能跟爸媽說在醫院查腦血管的事,白帆只能将派出所的事和盤說了出來。
“畢竟那貓眼因為我才拆的,當然,我不是說他不該拆啊…總之,看在他還算識理的份上,我就算去善個後吧,也免得他拿這事當說頭,明天再裝什麽新的攝像頭了,我這是永絕後患…在派出所裏,肯定沒法接電話。”
媽媽嘆了口氣:“唉,也好,我這一下午,心裏也不踏實,就怕因為咱們…這下也好。對了,他那前妻沒因為這事記恨你吧?”
白帆搖了搖頭:“呵呵,就咱家隔壁這位?我把證據都擺在那兒了,他還不争不搶,就這麽稀裏糊塗把事給平了,他那前妻一夥人什麽虧也沒吃,大搖大擺走了,她記恨我幹嘛啊?”
老白聽完八卦,震驚道:“咋?在小區門口,那都打成一鍋粥了!那幫人又偷又砸的,結果啥事沒有!”
白帆迎合着:“因為他不追究啊!”
弟弟白舟在旁,老僧一般:“你們懂什麽啊,我就非常支持陳哥的做法,咱們好人不跟惡人纏。”
家裏最年輕,最該火力滿格的就是白舟,可偏偏他最不合年齡的沉穩和平。
三人齊唰唰看向白舟:“你懂什麽!”
“哎呀,我都24了,有什麽不懂的啊?”
老白瞪着眼:“我們大人說話,你少插嘴!”
“…”
隔天下午。
白帆敲了敲隔壁大門,發現陳柏青已經換好了普通門鎖和貓眼。
“請進。”
“哦,我不進去了,你把報告拿給我就好了。”
“呃...還是進來看看吧,就在院子裏也好。”
“報告有什麽問題麽?”白帆心頭一緊,該不會真查出什麽了吧?
陳柏青特意拾掇了院子,石桌上甚至鋪上了一層黃白相間的碎花桌布,擺上了滿園中最得意的一株蘭花,旁邊還陪襯了一只小熊泥偶,沒有哪個女人能抵擋得住鮮花和玩偶吧。
可白帆根本沒心思,視若無物。
“報告呢?”她看了一眼桌子,失望地擡頭看他。
“哦!你稍坐。”陳柏青不可置信地抓了抓褲縫,急跑進屋,拿出幾張報告回來,“24小時心電圖看過了,窦性心律,沒什麽異常。不過你的心率均數是92,算是正常範圍內的偏高,你可能本身心跳就比別人快些。”
白帆指着一處問他:“這個早搏一次…”
“哦,那沒什麽,偶發的,很正常,很多人檢查都可能會有。”他倒像個醫生。
白帆忐忑地翻到下一份。
“下面的腦部檢查報告,你一切都很正常。”
白帆擡頭看他:“那你吓我進來看?你存心的?”
陳柏青對着報告,咨詢了醫生,又回家上網查了各個專業術詞和指标的意思,所以才大膽解說,自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沒想到,物極必反,他瞬間有些懵。
白帆卷了卷報告,起身告辭。
陳柏青如發奇想:“那個...你還要去心理科看診嗎?我咨詢過北京的一位醫生朋友,呃…你要不要先聽聽他的意見?”
關于這件事,白帆尚未下定決心,萬一查出心理問題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正視,如果只是猜測,她總覺得尚可以自欺欺人,将自己看成一個正常人;但一旦确診,她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要她在一場四級大手術之後,再一次面對新的疾病,她還沒有建立起足夠的信心。
白帆頭也不回:“暫時不需要,謝謝。”
“诶?”陳柏青看着她離開,不知自己問題出在哪裏。
他院中滿園的花草,難道都入不了她的眼麽?她不喜歡花?可昨天對蘭花的價格卻估得那麽準,她定是懂花的。
大概還是他這個人的問題,他太不受她的待見,以至于連累了他這滿園的鮮花也跟着不受她待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