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息事寧人
息事寧人
調解室裏,氣氛依然緊張,白帆的半路殺出,給此事添上了最危險的變數。誰也沒想到,在這種陌生小城,還有人願意為陳柏青這樣一個“失敗者”出頭。
前妻一衆的嚣張氣焰瞬間降了溫,知道事情發展越來越不利于自己,已然成了被動方。
陳柏青一面感激于白帆的出手相助,一面又有愧于白帆的仗義,他是打定主意不跟前妻過多糾纏了。
在陳柏青的主觀妥協下,事情不斷降級,最後雙方握手言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民警同志都是明眼人,對前妻一衆苦口婆心,提醒他們這次是僥幸,但下不為例。
前妻一衆離開時,陳柏青上前誠心道:“蘭花真的不好養,你養不活的…我這人雖然不争氣,但答應你的事,從來沒有不作數的時候吧,你耐心等我,我一定會還的,至于那幾家合作方,我會跟他們商量還款日期的,絕不給你添麻煩。工作室現在都歸了你,你如果還有什麽資金短缺,我真的無能為力…其實你可以把北京的房子賣了周轉一下…”
“陳柏青!咱倆已經離婚了,我怎麽做事,不用你教我!你最好別給我添麻煩!”
出了派出所,前妻又大起嗓門來。
看到他身後的白帆,前妻指着陳柏青的鼻子:“你今天真是走了狗屎運!你這鄰居,比攝像頭還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白帆在旁懶洋洋:“喲,知道自己幹得是耗子的事啊!”
前妻已經上了車的腳又退了下來,轉身要給白帆一巴掌。
白帆及時退了一步,掏出了自己衣兜裏的心電儀:“我可是個病人,你不怕我死在這,賴上你,你就來試試!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人多了不起啊。”
陳帆心中暗暗叫苦:怎麽就攤上這麽兩個厲害女人啊!
前妻瞥了眼白帆身上的線圈,乍一看,确實唬住了,收手但快嘴:“你還真是有病!”
不痛不癢地罵了一句,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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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遠去的車屁股燈,陳柏青心中忐忑:“白帆,今天,連累你了啊…不好意思。”
“你心裏不定怎麽罵我多管閑事呢吧?我看你根本不想鬧大,要不是怕自己被打殘了,你根本都不打算報警吧…”白帆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怕他誤會,所以特意解釋清楚,“你別誤會,我沒那麽愛管閑事,我不知道你裝那貓眼是為了防這種事,今天你這事,我多少有點責任,我為了自己能睡個好覺,也為了杜絕你以後拿這事為由頭,重新裝貓眼。不過,你這位前妻,也真是極品,你倆倒真是臭魚配爛蝦,怎麽就離了呢!”
白帆把氣撒在了陳柏青身上。
要不是白帆出面說了那些硬話,他也沒這麽順利解決今天這事,前妻有多難纏,他心裏是有數的:“嘿嘿,你罵我,你解氣就行,今天的事,我還是得好好謝謝你。”
白帆翻了個白眼:“不必,以後,咱們誰也不欠誰!”說罷,轉身去找車。
陳柏青蔫蔫跟在身後。
“你跟着我幹嘛?”
“哦?不一起回去麽?”
白帆瞪了他一眼:“誰跟你一起回去!我又不是你的司機!”
“啊?這裏不好打車,我…”
“關我什麽事!”白帆徑直走去門邊, “嘀”一聲開了車鎖。
說時遲,這時快,陳柏青一個箭步沖上主駕,伸出手來讨要車鑰匙:“我是司機,嘿嘿。”
“你下來!”
陳柏青賴在駕駛室:“我看你還背着心電圖的儀器,應該還得趕去醫院一趟吧,我臉都腫成這樣,我也得看醫生,好人幫到底,拜托了,呵呵。”
天已經黑了,白帆對于夜裏開車,确實也沒什麽把握,看他臉腫成豬一樣,算了,将車鑰匙扔給他,繞去了副駕位。
陳柏青摳了摳腫脹的眼皮,後仰着頭開車,車速緩慢,比起白帆也快不到哪裏去。
磨磨蹭蹭開到醫院,先送白帆去值班室交了儀器,值班室的醫生沒好氣:“白帆就是你啊,我們這一天打了多少電話給你,你怎麽不接啊?說了下午3點前要把機子還回來的,現在都晚上了!這影響我們給下一個患者使用,做人不能這麽不負責任啊!”
白帆:“我給醫生打電話說明過特殊情況…”
那醫生:“你給誰打了?我就知道我們打電話給你好幾遍都打不通!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
陳柏青趕緊從後面拉開白帆,對那值班醫生彎腰哈背地賠着笑臉:“對不起啊,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怪我,來時路上出了點事故,把您這邊給耽誤了,真是添麻煩了,您看,需要賠錢什麽的,我們認罰,呵呵。”
那醫生忙累一天,到了夜裏難免說話直了些,但看陳柏青鼻青臉腫的一副衰樣,也懶得再争執了:“行了,也不用賠錢,你們以後多注意吧,明天來取報告!”
“好咧,謝謝您啊,辛苦了。”陳柏青拉着白帆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換了值班醫生,我去派出所之前給昨天那醫生打電話解釋過了,他們互相不溝通的嗎?”白帆在走廊外嘀咕着。
陳柏青:“是是是,你也沒錯的。”
白帆甩開了他的手,頂看不慣他這種和事佬的态度:“你這人,辦起事來,怎麽老是和稀泥呢!顯得我剛才跟誰胡攪蠻纏似的。”
陳柏青重新拉起她的袖子:“唉,怎麽能說自己胡攪蠻纏呢?你可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女啊,現在這社會,你這樣的人就跟大熊貓一樣珍稀!今天啊,都是我的問題,全怪我,嘿嘿。”
白帆聽着別扭:“我知道醫生不容易,我也不是有錯不認的人。”
看她較真起來,陳柏青猛然想起她的情緒病,停下腳步,回退一步湊到她身旁,認真道:“你當然不是。你是道德标準很高、自我要求也很高的人,要不然你今天也不會去派出所,給自己惹這麽多麻煩。剛才是我不好,我不該插嘴你的事...嗨,我是怕再拖下去,今晚趕不及做腦CT了…”
白帆突然想起預約腦CT檢查的時間,本來是今晚7點鐘,現在已經過了一小時,确實不能再耽誤了。
核磁室內,只剩下最後一名病號,醫生已經預備着下班了,見到又塞過來一張單子,當然是皺了眉頭。
陳柏青對着窗口,又是一陣“對不起”和“辛苦了”,将白帆的單子加塞到了最後。
醫生接過單子:“下次不能這樣!先讓你媳婦到更衣室脫了內衣,摘下所有金屬首飾,做好準備啊。”
“好的,好的,沒問題。”陳柏青笑着送走醫生,回頭對白帆轉述,“讓你去脫…”
不聽他多說,白帆已經起身走去旁邊小小的一間換衣室:“我做過,知道。”
關于醫生想當然地說她是他“媳婦”這事,兩人誰都沒介意,誰也沒向醫生糾正。
其實,從昨天進醫院,陳柏青就發現了這事,但當時不像現在這麽安靜少人,旁邊總圍着烏泱泱的人群,到處亂糟糟,他以為是白帆沒有聽清,但今晚,這裏空曠得只有醫生和他們三個人,他确定她聽得清楚...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他笑了笑,白帆這個人啊,骨子裏根本沒那麽較真,她是懶得付出一些沒必要的解釋成本的。
回想她去派出所,也只是說完了她認為她該說的,其餘的根本不插嘴,即便他最終浪費了她的舉證,将大事化無,她也全無所謂;還有,剛才對那收儀器的醫生,她也不是真的要理論什麽,或許他不應該插嘴的,他可以先聽聽她的處理方式…
他覺出白帆的有趣來:她的為人處事,并不像他那前妻般風風火火、雷霆萬鈞,而與他自己逃避沖突、息事寧人的态度也全然不同。她好像恰到好處的,有種讓他覺得稀奇的,某種奇妙的“分寸”。
這種“分寸”,讓他心生好奇。而對于一個中年演員來說,好奇心與探索欲是最珍貴的補給。
白帆腕上纏着一個黑色線圈的衣櫃鑰匙,披散着頭發走了出來,發尾在肩上若有若無卷起,在醫院的白熾燈映射下,顯得她此刻十分清雅溫柔。
陳柏青摳了摳浮腫的眼皮,覺得有礙視線。
“待會兒,麻煩你擡我起來,核磁機床很窄,我沒辦法翻身側躺起來,需要有人…”她好好說話的時候,确實是溫柔和煦。
陳柏青早有經驗:“需要有人從背後撈你起來,我知道,昨天就有經驗了,沒問題,放心吧。”
白帆看了看他:“跟昨天不一樣,機床非常窄…我平躺,脖子是完全使不上力,你得一鼓作氣,中間不能猶豫和停頓,我會仰倒下去的,萬一磕碰,很危險…”
她又開始焦慮自己的頸椎。
陳柏青站起身,彎着腰,仔細地演示了一下撈她起身的姿勢:“我待會兒就這樣拽着你的兩個肩膀,一口氣給你撈起來,對不對?”
“呃…不是這樣…我的兩只胳膊會墊在自己的脖子後面,你站在機床的一側,需要先用一只胳膊橫穿到我整個肩膀下,如果你一只胳膊的力量不夠,要再用另一只胳膊圈住我,然後用腰腿的力量,把我撐起來,這是我媽媽的經驗…我很重…”
陳柏青想了想,耐心地重新擺了個姿勢:“你的意思,我這樣?”
白帆默默點了點頭。
“放心吧,我是男人,比你媽媽有力氣。唉,你媽媽照料你半年,也是挺不容易。”說罷,他有點後悔,擔心戳到了她的軟肋。
提及媽媽,白帆眼神瞬時愧疚般萎靡:“嗯,我第一次感到後悔,自己沒有像別人一樣早些結婚,就是那時候。”
果然說錯了話,陳柏青摩挲着自己的胳膊,覺得自己有責任找補回來:“嗨,越是優秀的女人越晚結婚。而且婚姻這事吧,也不是結早了就有用的,你看看我就知道了。遇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需要運氣,咱們大多數人都沒有那麽幸運,許多婚姻,都是稀裏糊塗的過,各家有各家的後悔,呵呵。”
白帆不語,她乍然覺得交淺言深了。
“下一個進來!”醫生出來叫人。
陳柏青跟來。
醫生擋住:“家屬等在外面。”
陳柏青上前解釋道:“她頸椎動過手術,平躺有問題,我得進去扶她一下,不好再辛苦你們醫生的。”
醫生聽聞,同情地瞄了眼白帆的脖子:“這麽年輕,就動頸椎手術了啊?”
陳柏青笑呵呵:“唉,現在人對着電腦工作,頸椎都不好,手術年輕化了。”
每提及自己做過的頸椎手術,總是這般招來旁人或擔心、或可惜、或同情的眼神,白帆每當此時,心中也總要再經歷一遍去年的痛苦。但陳柏青作為旁人,說出這話卻少有,他好似不以為重,頗平常簡單地一言而過,像父母和弟弟為讓她放松,而待她那般。
對于他這種簡而化之、息事寧人的做派,她一貫不欣賞,但也不是完全不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