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的隐疾
她的隐疾
救護車很快開到了門外。
可也奇怪,白帆的心率在被擡上救護車的那一刻就突然降了下來。
“爸,我好像...沒事了。”
“嗯,沒事的,沒事的,馬上就到醫院了。”老白比她還慌張,雙手打着哆嗦,胡答胡應着,眼裏滿是擔憂彷徨。
陳柏青匆匆跟着跳上了車,扶着老白:“白叔,您別激動啊,我看她狀态還不錯,問題不大,您千萬別着急上火。”
老白眼神渙散地點點頭,嘴裏不停念叨:“沒事的,沒事的。”
“心率96,血壓98/145。”
醫生手腳迅速的初測了一下各項指标,寬慰道:“目前看來還好,待會兒把各項檢查做一做,看看心髒有沒有問題吧。”
白帆猶豫着問道:“不是心梗吧?”
“心梗會有劇烈的疼痛感,你不疼不癢,突發突止,像是偶發性的心動過速,等檢查結果出來,我們再斷定。”
白帆聽聞,安定下來,扭頭看向老白:“爸,別擔心,我挺好的。”
到了醫院不久,白舟也急匆匆趕過來。
“小白,照顧好你爸。”陳柏青把老白交給白舟,跟着急診醫生去照顧白帆,忙着跑上跑下。
終于,結果出來,三個男人團團圍住醫生。
“室上性心動過速。沒什麽問題,回家去吧。”醫生看着各項報告,給出了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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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青站在前面,拿回報告,指着其中一份:“這心髒彩超報告裏寫着二尖瓣和三尖瓣輕度返流,沒什麽問題吧?”
“沒問題,很常見。”
醫生肯定是見得多,陳柏青卻是個細致人,揪着另一張報告的字眼:“那這個低密度膽固醇指标…”
“血脂偏高,注意休息和飲食,這麽年輕,不用吃藥!”下一號病人家屬已經湧進門口,急診室醫生看了看還杵在眼前的三個大男人,快速囑咐站在前面的看起來像當家人的陳柏青:“你媳婦沒問題,這連甲亢檢查也都做了,指标都正常!這裏都是急診病人,你們一家子不用都耗在這兒了…不放心的話,去背個24小時的心電儀,改普通門診就行了。”
出了急診室,陳柏青指揮着白舟:“小白,你今天就別看店了,把車鑰匙留給我,待會兒我送你姐回去。你先打個車把你爸送回家,留心他的血壓,做點清淡的午飯,別擔心啊。”
“陳哥,這怎麽好,還是我留下來陪我姐。”
“你年紀還小,慌裏慌張得容易落事,而且今天主要也因為我…對了,你媽今晚回來麽?”
“嗯,我媽把我姐留在上海的手續都辦完了,今晚八點的高鐵到家。”
“好,等你媽回來再告訴她,免得她人在外面心裏着急。”
白舟将車鑰匙交給了陳柏青,囑咐着呆呆坐在一旁的白帆:“姐,我先帶爸回去,你有事随時打電話給我啊。陳哥,我姐就拜托你了啊,她頸椎動過手術,麻煩你多照看着點。”
“行,我都知道,你們放心吧。”
連媽媽的行程都知道,白帆看着陳柏青,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們三個明明就十分熟嘛!他對白家人和事也都很了解嘛!
陳柏青送走了老白和小白,回身問白帆:“今天這事都怪我,你還想做什麽檢查,我都奉陪,呃…咱們先去背個24小時心電圖監測儀吧,要不要我扶着你?”
白帆坐在長椅上,看他伸出了手,想起來有件事還沒找他算賬:“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動手摸我胸了?”
“嗯?”陳柏青局促地收回了手,“你這人怎麽…我那是摸嗎?而且那是心髒,不是…那個啊…都什麽時候了,我顧得上那些麽?還不是怕你出事?我這…我可沒耍流氓啊!”
陳柏青看她還是繃着一張包公臉,也算領教過她那一張利嘴,左右看看,只怕在醫院裏大庭廣衆之下被人指點,只好舔着臉坐到她身邊,小聲哄着她:“我說你這人…這半天還沒看明白麽?就我和你們家老白和小白這關系,我不是什麽壞人!”
“壞人都說自己不是壞人。”
“诶?我發現你怎麽油鹽不進呢?…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壞人太多了,回來看誰都像壞人?”
白帆扭頭瞪了他一眼,她跟他就說不着!
“你也走吧,別在這煩我!我有病也不會賴着你,今天花了多少錢,你回頭報個數給我。”
“嗨,我惹出來的事,肯定要對你負責任的。”
“誰要你負責任了?一碼歸一碼。等我這邊忙完,回去還是要找物業說你家貓眼的事,你別以為我就這麽算了。他們倆跟你熟,我跟你可不熟!”
陳柏青張大着嘴:“合着我這半天都白忙活、白說了?你怎麽還把我當壞人啊?”
“我管你壞人好人呢,你那貓眼就是違法安裝,侵犯了別人的隐私權,你這麽大個人了,知道隐私權吧?”
她跟他一個演員聊隐私權?
陳柏青苦笑着嘆了口氣:“這個...我回頭再跟你解釋吧。我先陪你去那邊背儀器。”
“我說了不用!我得什麽病,也都是我的隐私,你懂不懂?把我的報告還給我,你走吧!”
白帆伸手要去接他手裏攥着的那一小疊報告。
早聽說白家女兒了不起,但沒成想氣性這麽大,陳柏青自覺不能再硬碰硬,換了策略,将報告藏在身後:“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已經把這些報告全記住了,包括你哪些指标有問題,我現在比你爸都了解你…你要告我侵犯隐私,我也認了。你要報告也可以,讓我陪着你,直到把你送回家。”
“你是不是閑着沒事!”白帆沒好氣。
“嗯,你怎麽知道,我已經大半年沒開工了。”陳柏青一臉無所謂。
白帆剛失業不到兩個月就已經無所适從了,眼前這人失業半年多,脫口而出,倒看不出半點別扭,從容極了。
“好!你要管到底是吧?我今天還要去神經內科查腦血管,做腦CT,你愛跟就跟着吧。”
“你心髒不舒服,查腦子幹什麽?”
“你管我呢?”
白帆起身就去挂號,所幸小城人口少,臨近中午也還能挂上下午的號,只是要排隊等許久。
陳柏青懷疑她是為了解氣故意折磨自己,雖然不滿,也還是一聲不吭,跟在她身旁。
“那個,你餓不餓?我去那邊窗口買點吃的吧,你想喝點什麽?”
“美式。”
“你這剛查出來心動過速…還是別喝咖啡了,熱牛奶行不行啊?”
“美式!”
“行,這裏是醫院,你都不怕,我怕什麽。”陳柏青邊走,邊小聲念叨,“老白脾氣那麽好,怎麽生了個女兒是母老虎嘛!”
終于挨到了門診,陳柏青跟着白帆進了診室,白帆瞪他一眼,要他出去,他卻幹脆耍賴皮,躲在醫生對面的空位坐了下去。
“哪兒不舒服?”醫生面露倦色。
“哦,我最近走路總覺得搖搖晃晃,感覺找不到後腳跟的那種昏,倒不是天旋地轉,但确實走路不踏實,尤其是到了寬闊的地方,比如廣場,還有十字路口…感覺随時會向後倒。就是站着也站不穩的,當車流很快,或者突然有人從身邊跑過,我都會覺得眼睛跟不上身體,那種感覺,好像身體在前面,靈魂還在身後差着半步…”
醫生越聽越玄乎,眯着眼:“你站起來我看看。”
“我現在沒事,這房間不大,而且感覺離牆很近。”白帆簡單走了兩步,證明自己在小空間裏并沒有問題,“我自己上網查了下,有說是PPPD,也有說是大腦前庭功能綜合症,結合我去年剛做了頸椎手術,所以我就覺得自己可能是神經功能還沒有完全恢複,也就沒早些來檢查。”
醫生笑了笑:“唉,你們別老看網上說的,要是上網就能看病,那還要醫院和醫生幹什麽。”
白帆也尴尬地笑了笑,繼續說自己的病情:“大約一個月前,我睡覺前總覺得後腦勺疼,明明睡在軟的枕頭上,卻好像睡在硬邦邦的石頭上,硌得整個後腦疼,根本睡不着。”
“睡着了也疼麽?”
“睡着了就沒感覺了,但會夢魇,有時候還能聽見奇怪的聲音,會吓醒,腦子醒了,身體動不了…醫生啊,我要不要查查腦血管?”
醫生在電腦上噼裏啪啦敲了一通:“這情況多久了?”
“頭發昏、走路不穩将近半年了,後腦勺疼也有一個多月了,夢魇就一直斷斷續續,最近頻繁了許多。”
陳柏青坐在對面,心道:原來她不是故意折騰自己,她是真的不舒服,而且已經很久了。
醫生突然問:“你最近心情怎麽樣?”
“哦…還行吧。”顧及着陳柏青這人還在對面,她不想說實話。
陳柏青卻這時拿出幾張報告遞到醫生面前:“她今天早晨心率飙到200了,也就是稍微激動,怎麽就至于200了?”
醫生翻了一遍:“哦,你這血常規和甲亢也都做了,挺健康的,估計是情緒問題…你說你去年做的頸椎手術?在哪兒做的,做得怎麽樣?”
“在上海,是脊柱專科的副院長親自做的,手術做得很成功。”
“哦…家庭生活也很和諧吧?”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陳柏青,“或者工作壓力大不大?”
“她家裏人都很好的,她以前工作很忙,但為了身體,已經辭職了,半個月前回老家生活了,應該沒什麽壓力了。”陳柏青接回那沓報告,迎着醫生的眼神,自然而然說了出來。
醫生卻又笑了笑,轉而對白帆:“我覺得不是腦血管的問題,可能是情緒病。但是你實在不放心,也可以做做腦部檢查,排除一下病因,你也就心裏踏實點,最主要還是放輕松,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做。”
白帆:“我想做,至少确定下是不是生理上的問題。”
“MRI檢查要排隊,明天查完,拿了報告再來看吧。或者報告上如果顯示都沒問題,你可以直接去心理精神科看看。”
“心理科?”陳柏青張大着嘴巴。
白帆拿起病歷和單子先出了門,醫生在後叫住了陳柏青:“家屬可以上網多查一查焦慮症的軀體化反應,但別讓你媳婦兒老查,她現在本來就疑病。那麽大個手術又丢了工作,壓力很大的,家裏人別不當回事兒…這種毛病就是越聰明的人,越懂事的人,越會得,回頭去心理科看看,不丢人,現在社會這種毛病很多的。”
“焦慮症?哦...謝謝醫生啊。”陳柏青皺着眉頭,急匆匆追了出去。
從背後看着白帆,他突然愣了愣,是啊,上午事發得突然,他竟沒發現她走路的異樣:她是貼着牆邊走路的,每一步雖然速度與常人無異,但走得僵硬,靠着牆邊的那只手總若有若無地朝牆邊扶手碰一碰,她是在克服她說得那種搖晃感吧。到了沒牆的空曠大廳處,她就走得更僵硬了,整個上身都繃得緊緊的...她一直繃着臉是有原因的。
“白帆,你等等我,你走路都不穩,身邊不能沒有人啊。”陳柏青擦身轉到她面前。
可他忘了,白帆最怕的就是有人突然快速擦過,瞬間閉上了眼,一只腳向後退了小半步。
陳柏青急忙扶住她兩臂。
強烈的不安感湧來,白帆顧不上他的身份,向他身上歪倒一下,借着他的臂力撐住自己,勉強睜開眼,一連做了兩三個深呼吸,才緩過來。
“你…這麽嚴重啊?”
“誰嚴重了?是因為你突然從後面撞過來!你離我遠點。”白帆剛站定,便急着撇開他。
“我...我剛才根本沒碰到你啊...”陳柏青跟在身後,覺得冤枉。
“別跟着我!”
陳柏青腋下夾着單子和皮包,像個跟班:“可我得開車送你回去啊!嗨,隐私嘛,我懂,我懂,誰還沒個隐疾呢?你放心啊,我回去以後,保準跟誰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