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make me wanna die……
第74章 74.make me wanna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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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很安靜, 無聲掩蓋園中花木的勃勃生機,世界安寧而雪白。
舒遙慌不擇路往外跑,沒系好的披風落在鋪滿雪的臺階上, 雪中足跡還很清晰,她相信他還沒有走遠。寒氣直往她嗓子眼鑽,她那聲“哥哥”一直卡在喉嚨,遲遲喊不出聲。
跑過垂花門, 舒遙迎面撞上送客歸來的崔管家,他一把将人接住, 還未定神舒遙就已經繞過他往外跑, 他着急跟上提醒:“舒小姐,人已經走了。”
門前留下他曾停留過的印記,淩亂躊躇的印記,他一定也在猶豫。
但最終,車輪印分割了雪地的白,一直延伸至路的盡頭。
她扶着門大口喘氣, 騰起的白霧一點點模糊她的眼睛。
他還是走了......
崔管家心中焦急,這大雪天,舒遙就穿一件單薄的羊絨毛衣跑出來,這要是着涼了連過年都過不好,他趕緊說:“興許少爺還未走遠,不然舒小姐進屋打個電話吧?”
大雪落滿枯樹梢頭,路的盡頭只有風雪依舊,他沒有往回走, 他做出了選擇,給她自由。
她稍緩了呼吸,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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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離開澄園已經有一會兒了, 車窗外風雪漫天,明庭仰着頭靠在汽車後座,閉上眼,她裹着披風瑟縮在水榭的樣子又在他眼前浮現,他又睜眼,摸到iPad看郵件。
聞雅目視前方,車速很慢。
“她還不肯跟你回家?”
明庭垂眸盯着屏幕,像是看得認真,但仔細一瞧,他分明雙眼空空。
“不知道。”他聲音很輕,有幾分無奈。
聞雅看了眼後視鏡,明庭還維持着垂眸的姿勢。
這倒是個令人意外的答案,至少在她看來,舒遙不會是這麽心硬的人,前提是,明庭沒有說什麽話氣她。
但這一個月明庭過得并不如意,家庭的施壓,事業的重擔,愛情的失意,除了錢以外的煩惱他全都有,最近這些天更是一天比一天話少,眼見着就消瘦了幾分,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見舒遙的機會,應該也不會再惹她不高興。
那又何至于此?
她猜不透舒遙的想法,索性不再多問,專心開車。
明庭這一個月,每一天都處在失控的邊緣。
他需要極力控制着情緒才能維持相對理智的思考,特別是在聽見她跟崔管家輕松說笑的時候,他心頭有無數次的沖動想要上前質問她,為什麽生活裏沒有他,還能一切如常?
他直面了現實——她比他更能适應單身的生活。
單身,一個他很熟悉,但又讓他覺得很遙遠的詞。
他有單身過嗎?
他認為沒有。
從舒遙來到他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身邊有人陪伴,情感也有依存之處,那就不應該算作是單身。
哪怕是這一次,她離家出走,還讓明琛告訴他,“他們徹底結束了”,他也不相信他們真的分手了,她只是任性,只是鬧鬧脾氣,她還等着他去哄。
可現在,他真真切切承受着“分手”的痛苦,他第一次,對自己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掌控力。
盡管他很不願承認,但他和舒遙走到今天,都是他私心引導的結果。
道貌岸然,用這個詞形容他很貼切。
在舒遙最關鍵的成長期裏,他扮演了一位沉穩可靠,溫和包容的兄長角色,他會尊重她的每一個想法,支持她的每一個決定,包容她的任性和所有小脾氣,給她提供優渥的成長環境,用心陪伴她度過無數個日夜,他的角色形象算得上無懈可擊,舒遙愛上他,也是必然。
看穿這一切的人一定覺得他虛僞,明明就是他悄然掌控着舒遙的人生,卻還道貌岸然地談“尊重”、“支持”和“包容”。
當她開始逆反,或者說,覺醒,一切就開始失控。
他從17歲開始接管家業,每一個經他手的項目都運行得四平八穩,收效總是超出預期,他嚴謹細致了很多年,總是未雨綢缪。
唯獨,唯獨在與她的這段關系裏他沒有準備應急預案,一次失控,便再也拉不回來。
說來可笑,當初他有多麽想回避這段“兄妹關系”,現在就有多想讓一切“回到正軌”,至少她還在他身邊,他能天天看到她。
所以愛情真是個可怕的東西,竟會讓他這樣專橫霸道只手遮天的獨裁者主動讓渡自己的權力,将自己的生活和命運完全交由另一個人主宰。
iPad屏幕熄滅了,他重新點亮,她的照片跟着亮起來。
他清楚記得那一天,是她17歲那年的夏日傍晚,她睡了好幾個小時的午覺,起來直喊頭疼。
梅姨讓她去花園裏走一走,她嫌蚊子多,在家裏找了把折扇拿着,站在三樓的露臺上吹風。
那晚的落日很美,濃郁的藍紫壓着燦爛的橙紅,她穿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撐在露臺的玻璃圍擋上。
他從公司回來,車才開到大門口就看見了她,她站在露臺上舉着折扇朝他揮手,明明右手臂已經舉得很高,但她還怕他看不到,還要用力踮着腳,她一雙小腿都緊繃着,肌肉線條很明顯。
他踩住剎車,按下車窗,拿手機拍下了這一幕。
她笑得很甜,整張臉都浸染在夕陽的彩色裏,眉眼之間躍動着欣喜。
過去的那些時間,她只要看到他,總是會這樣欣喜。
他按熄了屏幕,深深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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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島的冬天比南城溫暖,舒遙又換回了輕巧的裝束,白色羊絨毛衣配黑白粗花呢短外套,黑色羊毛短裙配同色長靴,是明庭會喜歡的穿搭,她也不知道怎麽就一直受他影響,總是按照他的喜好打扮。
明麗已經接回集馥園療養,明琛坐在她旁邊,一眼瞧出了她的緊張。
“放心,Lily會喜歡你的。”
舒遙手指不停絞着包包鏈子,一顆心懸在空中狂跳不止。
她倒不是擔心媽媽會不喜歡她,而是她無緣無故離家一個月,總得要個解釋,明庭這段時間都留在集馥園,料想家裏人也知道了他們的關系,她現在真是比新媳婦兒進門還緊張。
汽車停在集馥園停車場,明琛替她開了車門,她扶着車門下車,剛一着地,兩腿猛地一打顫,明琛一把将她撈住。
舒遙緊張不已,偏偏明琛還哈哈大笑,她又急又惱,攬住明琛瞪了他一眼。
已經是午後,舒遙走進園中先嗅到紅茶香,前廳有人在談笑,有一個是林惠宜,有一個是馮伯,還有一個聲音很輕,很溫柔,卻又吐字清晰,像暖春的風,舒遙突然停住腳步。
“還緊張?”明琛回頭看她神情為難,忽地一挑眉,“不然我讓Lily出來見你好了,反正她坐着輪椅也挺快。”
舒遙一聽明麗坐輪椅,立馬一鼓作氣往裏走。
明琛又笑,還得是這招管用。
舒遙一路埋着頭走進家門,馮伯先注意到她,喊了聲遙遙。
舒遙應聲擡頭,西側花園的門開着,暖黃燈光下,明麗坐着輪椅朝向外賞花,她回頭,手裏還端着杯色澤濃郁的熱紅茶,與明麗視線相對的那一瞬,無數洶湧情緒湧上心頭,無數親密溫暖的畫面浮上眼前。
“媽媽。”舒遙無意識就喊了出來。
馮伯接過了明麗手裏的熱紅茶,林惠宜将輪椅轉了方向,明麗愣愣地看着她。
記憶中的小姑娘安靜又可愛,明明害羞膽怯,卻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她,那雙眼睛,和他很像,溫柔,幹淨,總是含着光。
她心中一酸,朝舒遙張開雙臂。
已經堵在胸口的情緒驟然宣洩,舒遙跑上前,蹲在明麗身前緊緊抱住了她。
溫暖的身體,清晰的脈搏,柔和而有生氣的呼吸,她的媽媽,真的蘇醒了。
“媽媽,媽媽,媽媽......”
她像一只找媽媽的小鴨子,一直不停喊着她曾經無比陌生的稱呼。
她的媽媽正在擁抱着她,多麽不可思議。
她終于正大光明地擁有了“媽媽”。
眼淚的到來毫無預兆,熱流貼着明麗的臉頰淌過,明麗松了懷抱,用雙手捧住她已潮濕的臉。
她柔軟的指腹一遍遍擦過她的淚痕,她輕輕地安慰:“別哭,寶貝。”
時隔多年,舒遙已經快要忘記了被爸爸寵愛的感覺,可是明麗一開口,她又好像回到很多年前,那天陽光正好,爸爸在前面開車,她安安靜靜坐在後座,她的“媽媽”正在與爸爸談話,她時不時側過臉偷偷看她。
“媽媽。”她停不下來地喊,明麗破涕為笑,擦去她流不盡的眼淚,“傻孩子,媽媽在呢。”
林惠宜看不下去了,舒遙為了配合明麗,幾乎是雙膝跪在地上,這兒沒地毯,又硬又冷,她一把将舒遙拉了起來,“去沙發那兒說吧。”
舒遙繞到明麗身後,推着她去了沙發。
明琛過來打了聲招呼,說是晚上有飯局,就不打擾她們“母女倆”敘舊了。
舒遙緊挨着明麗坐下,一直牽着她的手不肯放,還叽叽喳喳地問她恢複情況,醫生怎麽說,家裏要怎麽照顧,多久才能走路,什麽時候回芳蕤園等等,哪怕是有林惠宜在一旁幫着回答,明麗都覺得口幹舌燥,可她清楚舒遙的挂念和關心,她問再多她都樂得回答。
馮伯煮了陳皮水來,一人喝了滿滿一杯。
喝完,林惠宜問明麗,“阿庭是明天來?”
一提到明庭,舒遙一下子就沉寂了。
明麗應了聲,說:“快過年了,他說去墓園看看就來。”
墓園?舒遙擡眼望着明麗。
明家已故的長輩都葬在港島,明庭在南城,他去墓園,只有可能是去看她的爸爸。
林惠宜電話響了,匆匆走開,明麗回過神,對上舒遙的視線。
回避閃躲的眼神,慌張無措的情緒,她一把抓住舒遙想逃的手,先發制人,“我都知道了。”
舒遙微微一驚,終于将憋在心裏的忐忑問出口:“媽媽,你怪我麽?”
明麗捏捏她掌心,“我當然不會怪你,都是阿庭的錯,我已經罰他跪祠堂了。”
“跪祠堂?”
舒遙一怔,她雖然沒有跪過,但她知道得是犯了大錯的人才會被罰跪祠堂。
所以在媽媽眼裏,他們在一起也是錯的。
她移開視線,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他說要和你結婚。”
明麗突然提到結婚,舒遙也像是突然PTSD發作,驚顫了一瞬。
她不敢擡頭看明麗,下意識屏息,乖乖等待她的訓誡。
可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明麗下一句話,她又茫然擡頭。
明麗一直看着她,眼神裏的情緒讓她捉摸不透。
她鼓起勇氣,主動問:“那......然後呢?”
“你想知道我怎麽回答?”
明麗忽然笑了,舒遙更加茫然,但她還是誠實點點頭。
當初明君珹為了勸退她,用的就是“媽媽會失望”這個理由,這個理由對她來說,太致命了,在她和明庭的這段關系裏,她最在乎媽媽的看法。
“那你呢?”明麗反問她,“你對阿庭是什麽樣的感情?你願意和他結婚麽?”
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一直很難回答。
如果明庭沒有撐傘出現在大雪中,沒有選擇給她自由,她不會這麽幹脆肯定地回答:“我願意,媽媽。”
她的想法從未改變過,她想,她願意,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無論他是強硬還是溫柔,她都願意。
明麗突然有點想哭,她咽下了自己的情緒,将舒遙拉進了懷裏。
她緩了緩呼吸,含着淚微笑:“我告訴他,只要他能求得你的原諒,再去祠堂跪上三天三夜我就不反對。”
舒遙心頭一緊,匆匆擡頭,“他真的跪了?”
明麗重新将她擁入懷中,靠近她耳邊悄聲說:“阿庭讓我不要告訴你,我偷偷去看了,跪得很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