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make me wanna die……
第72章 72.make me wanna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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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園離芳蕤園并不遠, 開車兩個小時就能到。
傍晚時分,園中冬雨漸歇,夜幕如薄紗靜靜籠罩, 檐下亮起兩盞澄黃的六角宮燈,絹紗上的紅梅覆着層層白雪,一葉孤舟飄零寒江之上,風雪不停。
一盞燈題“風拍小簾燈暈舞, 對閑影,冷清清, 憶舊游。”
一盞燈題“都道無人愁似我, 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倒是應人應景。
軒窗朝外對開,舒遙裹着一條純白狐皮披風靠在窗邊的矮榻上賞景,園中門環輕聲叩響,崔管家捧着一只翠青柳葉瓶走過廊下, 最後停在舒遙窗前。
一縷幽芳拂進,舒遙偏眸對上瓶中白梅。
崔管家道:“園中白梅開得正好,送來一支供舒小姐賞玩。”
柳葉瓶放在窗臺,梅枝朝內探,花瓣柔韌潔白,不染纖塵,舒遙稍稍撐起身,唇邊染笑:“多謝崔管家。”
“舒小姐客氣, 晚餐好了,舒小姐是要移步餐廳?還是讓阿姨送進來?”
舒遙看了眼窗外天色,“送進來吧。”
她到這園中已經半日, 除了走過正院和她這西邊院,別的園景她還沒去看過,也沒什麽興致看。
她盯着瓶中白梅,分神幾許,又笑。
脫離滿樹群芳又如何?還不是要困在這一方境地靜等枯萎,哪兒來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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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撥弄着花瓣,想起遠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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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庭正在貴賓休息室和明琛喋喋不休。
“她麸質過敏,只能吃米類主食,甜品很多都不能碰,花生芒果鳳梨都不能吃,牛奶必須要熱的,床品三天一換,睡衣只穿真絲,護膚品她得用定制的。家裏要恒溫恒濕,要有人幫她吹頭發,卧室要點香薰,但不能太濃,她喜歡植物的香氣,最好放鮮花,她......她在陌生的環境很難入睡,會做噩夢,她一個人會睡不好。”
明琛本來不想理他,但還是嘴癢:“睡不好的人是你吧?”
明庭壓下心中煩躁,深吸了口氣,“你可以不讓我去看她,但你至少放一個她熟悉的人在身邊,讓聞雅去照顧她。”
“休想,”明琛移開視線,“我比你多活幾十年,怎麽照顧女孩子我比你清楚,收起你的心思。”
“照顧了幾十個也沒一個死心塌地跟你。”
明琛笑了,“遙遙倒是死心塌地跟你,你是怎麽對她的?”
“我對她很好。”
“好不好不是由你說了算,”明琛瞥了一眼他臉上,“你再這樣毛毛躁躁像個愣頭青,我會勸她再也別回來。”
“你沒權利這樣做。”
“你也沒權利幹涉我怎麽做。”
“你——”
休息室的門打開,林惠宜探頭進來,察覺氣氛有些不對,她沒多問,只說:“Lily叫你們。”
身邊的親戚朋友陸陸續續接到明麗蘇醒的消息,一時間都湧來醫院看她,這一整日明麗都不得閑。
送走了最後幾位朋友,明麗終于想起來明庭這個兒子,她方才又從別人嘴裏拼湊出許多信息,她有好多話要問。
兩人先後起了身,林惠宜跟着明麗忙了一天,這時候時間已經不早,眼見舅甥兩個進了病房,她也叫着司機準備回集馥園。
從明庭早上接到電話離開,明麗這時候見明庭是今天的第三次,第二次是他來叫關頌青,只有匆匆一面。
明庭剛走進病房明麗就注意到他手上的傷。
“怎麽了?”她問。
再看他的臉,明庭左邊臉還有一小片尚未消退的紅痕,她又蹙眉,“受傷了?”
明琛在沙發上坐下,笑着說:“阿庭自作自受,Lily,你不必擔心,阿庭這點傷跟你女兒比起來,不算什麽。”
無數人提到“女兒”,“遙遙”,今日來訪的太太裏有好幾個都想給“遙遙”介紹男朋友。
明庭這時候已經沒了反駁的欲望,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一把拉上窗簾隔絕了室外的繁華。
“我需要一個解釋,阿庭。”
這算是明麗醒來說過最長的一句話,明庭耐着性子回頭,“你不累麽?”
本來身體就剛恢複,又跟人說了一整天的話,竟然還不知疲倦?
明麗蹙眉瞪着他。
明庭按了按太陽穴,也是他忘了,以前明麗就是個精力旺盛的。
他掏出手機扔到病床上,“自己看吧。”
明麗好奇伸出手,剛一碰到他的手機,屏幕就自己亮了起來,聖誕樹下,少女的笑顏嬌俏靈動,照片不會動,但情緒會動,明麗對自己唇邊的笑意毫無知覺。
“女兒”被養得很好,很漂亮。
如果明庭沒說接下來這句話的話,她的心情會很好。
“這就是你的‘女兒’,我的‘妹妹’,也是你未來的‘兒媳婦’,舒遙。”
明麗擡眸:“你在說什麽?”
明琛沒忍住笑出聲來。
在明麗即将發飙之前,明庭和盤托出了舒遙的身世,又将他如何繞過羅琳芳的懷疑把舒遙帶回家,如何說服舒遙幫他一起騙商庭洲(中間省去了一些破案細節,只說了結果)如何用“相似的眉眼”和“假親子鑒定”騙過一大家子人,又如何控制不住愛上自己的“妹妹”,強行幹涉她的生活,最後強迫她結婚把她逼走。
明麗聽完,舉着手機就朝他砸過去。
明庭早有準備,雙手一接,手機毫發無損。
“混賬!”
明庭盯着手機上的照片,仍是淡定道:“好不容易才醒過來,別再為您這個混賬兒子把身子氣壞了。”
明麗雙眼一翻,真是要被他氣背過氣去。
她雙手緊抓着被子,情緒久久難平。
有太多記憶在一瞬間湧進她腦海,那場車禍,那個人,還有他最後念的那個名字。
“你怎麽可以這樣?!”明麗實在是控制不住情緒。
明庭撐到現在已經疲憊不堪,說了太多話此刻也口幹舌燥。
事情已經發生了,也沒什麽轉圜的餘地,他仍堅持,“我們會結婚。”
“結婚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阿庭。”
明琛已經安靜了很久,一開口又讓明庭揪心。
夜已經很深了,他不知道舒遙此刻在哪裏,有沒有按時吃飯?會不會認床?能不能睡得着?
一想到這些問題他的心髒就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抓,血液帶着痛感傳遍他全身,他的情緒迅速彙集在頭頂,像顆定時炸彈,随時會爆炸。
明琛察覺了他的情緒,終于坐起身正視此刻的問題。
“今夜只有我們三人,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阿庭,”他看向窗邊心緒難安的人,“到現在,你還覺得是家裏人阻止你們在一起麽?”
明庭沒有回答。
但其實,在她醉酒那晚,當她無意識流露真情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問題的症結。
她并不是不愛他,只是更愛以前的他。
明琛也沒等他回答,繼續說:“這是你一時沖動應該付出的代價,阿庭,你太年輕,也太自負,你可以主宰你的生活,事業,甚至未來,但你不該主宰你的‘愛人’。”
“我對遙遙的期望,從來都是她能無憂無慮做自己,我可以讓她無憂無慮一輩子,你能麽?”
“我當然能。”
明琛笑:“你不能,阿庭。”
“你對她有需求,你需要她承擔‘愛人’的責任,但我和Lily不一樣,我們不要求遙遙‘回報’,也不要求她一定有所成就,她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她只需要坐享其成,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
“你現在無法接受她離開你,是因為你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可是你想錯了,阿庭,愛一個人不是期待她滿足你的需求。遙遙是你親手帶大的姑娘,你在她的生命裏不止扮演了一個角色,做哥哥的時候你可以做到‘無欲無求’只要她開心,為什麽做男朋友,做老公的時候不可以?”
“你別跟我說‘愛是自私的’那一套,如果愛真那麽自私,為什麽遙遙可以‘不圖回報’,‘無欲無求’地愛你?”
明庭額上的青筋突突狂跳,那一夜的混亂畫面不停在他眼前閃現。
她哭着說“哥哥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我受不了了”,她身子柔弱,初經人事痛比快樂更多,可她并沒有激烈反抗,她承受住了他所有的瘋狂。
她的愛很真,不圖回報也很真,如今無欲無求,也不假。
他擡手按住兩邊太陽穴,手掌遮去他雙眼,泛酸泛紅的雙眼。
“Sometimes, I feel jealous.”明琛看着此刻垂頭喪氣的人,“Jealous of your luck.”
聽來十分危險的一句話,明庭移開手掌看他。
當慣了sugar daddy的人直面了他的怒視,明知他心中想法,明琛還是笑:“我是喜歡遙遙,但我比你差點兒,不是禽獸,什麽時候你聽到我說這樣的話不再應激,我就讓你見她。”
“啊,應激,”他低低笑出聲來,“阿庭,你現在的樣子更像一個PTSD患者,一個離開了遙遙随時會應激的病人。”
他起了身,來到明麗床邊說:“遙遙現在很好,你放心,我會找時間讓你見她。”
明麗輕輕颔首,沒再多說別的,事态的發展已經夠亂,她還需要一些時間厘清,她那混賬兒子更需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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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過半,舒遙還未睡下。
她的失眠是可預見的,她認床,認環境,一個人睡不着。
明琛的這套澄園是極為純正的中式古典風格,并且大量運用了蘇式園林的設計,園中山石花木很多,窗棂的紋樣也很繁複,她的窗外有一棵光禿禿的白玉蘭,花園地燈一照,枝桠張牙舞爪,像索命的惡鬼,她不敢關燈,一關燈就覺得花園裏有鬼。
好幾次捏着手機猶猶豫豫,最後還是按住了內心的想法。
她在心底不停默念:“我是獨立的,我是自由的,我有選擇一切的權利,我接納我所有的決定。”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可那個人的臉,竟然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