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後退 是我放棄
第56章 後退 是我放棄。
離開茶館, 岑依洄去了高考前常光顧的壁球館。
受梁澤影響,打壁球于岑依洄而言,是極為有效的宣洩情緒的方式。
進入獨立的壁球室, 才打十分鐘, 玻璃窗外出現一道挺拔的身影。說來也巧, 趙及川平日很少來場館, 心血來潮巡視一趟, 竟然就遇見梁澤的心肝寶貝。
圍觀片刻, 見岑依洄技術尚可, 手癢的趙及川和她比試了兩局。
中場休息, 趙及川遞一瓶礦泉水給岑依洄, 前臺匆匆忙忙跑來:“老板,孫栩剛才來過, 說是有東西遺留在收納室。”
趙及川“嗯”一聲:“你讓她把東西收拾幹淨,否則我全扔了。”
前臺猶豫地看老板一眼:“她除了帶走自己的兩雙運動鞋, 其他物品……譬如拍子那些,當場就扔垃圾桶了。”
岑依洄默默擰開瓶蓋, 觑了眼趙及川陰郁的臉色。
她記得, 孫栩的拍子是趙及川定制的。以前岑依洄不知情, 還纏着梁澤問那把顏色漂亮的拍子是何品牌,哪裏可以購買。
機靈的前臺多嘴道:“孫栩這會兒應該沒走遠, 在路邊攔出租車……”
趙及川慢慢摘下護腕:“依洄, 你自己練,結束挂我的帳。我剛和梁澤說了你在這裏,他下班後過來,帶你去吃飯。”
丢下這句話,趙及川推開壁球室玻璃門。
前臺朝岑依洄眨了一下眼。
臨近下班時間, 岑依洄忽然收到梁澤信息,說來不了,讓她自行回家。
岑依洄垂眸盯着手機屏。
-梁澤:接到二叔電話,爺爺突發心髒病進了醫院,我得去一趟。
-梁澤:乖,在家等我。
岑依洄的第六感作祟——老人家這個節骨眼進醫院,仿佛預示她和梁澤的關系,也将不太順利。
梁澤接近晚上十一點才回家。
撐在沙發小憩的岑依洄聽到開門聲,立刻驚醒,她跑向玄關,一眼撞見刻意放輕腳步的梁澤。他穿了工作時的西裝襯衫,臂彎搭着一件黑色羊絨大衣。
ESS的工作強度本就大,梁澤的工作內容,天天和數字、政策打交道,費腦力也費體力,晚上又陪了梁興華許久,英俊的眉宇間染上疲色。
岑依洄做出撲上前擁抱的姿勢,梁澤笑着制止:“別,我從醫院回來。”
話音剛落,下一秒,岑依洄已經到了梁澤懷裏,她撒嬌:“不管,我就想抱。”然後仰起臉:“梁澤哥哥,爺爺怎麽樣了?”
梁澤抵達醫院時,梁興華已經無礙,只是醫生說老人家上了年紀,需要靜養觀察。
“那就好,”岑依洄放下心,“梁澤哥哥,我浴缸放了水,你想泡澡嗎?”
梁澤受寵若驚,竟然有機會享受岑依洄幫他放洗澡水的服務。并且女友今夜還特別粘人,說抱過他,要重新洗一遍,跟着一起進了浴室,解開睡衣扣。
梁澤再累也被她弄精神了。
浴室洗臉臺墊了一條毛巾,岑依洄坐在上面,梁澤立在她面前,兩人相擁着偏頭接吻。
擦槍走火,必然是要做的,但今晚只在浴室激烈做完一次,就回了卧室休息。
黎明前的夜晚總是特別寒冷,水汽在落地窗上氤氲凝聚,江蘭灣屋內,卻是恒定的春日溫度,只需蓋一條薄被。
岑依洄枕在梁澤胸口,在黑夜中聽取他綿長平穩的心跳聲。
岑依洄輕聲試探:“梁澤哥哥?”
頭頂傳來悶啞的回應:“嗯。”
岑依洄一愣,嗓音提高一些:“你竟然還沒睡着啊。”
梁澤笑出短促的、淡淡的氣音,他手掌心輕摩挲岑依洄背脊:“你呢?怎麽還不休息?”
岑依洄實話實說:“我緊張。”
梁聞駿夫婦聽說老人家進醫院,改簽了航班,提前抵達申城。這就意味着,岑依洄面對梁家人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岑依洄不知梁澤鋪墊到何階段,心頭沒底,怕周惠宣一語成谶。
梁澤聞言,短暫沉默片刻,起身将岑依洄放平到她自己的枕頭上,随後上半身覆住她:“依洄,和你商量件事。”
岑依洄:“商量什麽?”
梁澤的語氣出乎意料的溫柔:“醫生交代,說爺爺的心髒狀況目前剛平穩,不宜受任何刺激。我原本打算年前公開你的存在,現在有突發狀況,我稍微挪後一段時間公布行嗎?”
梁家人不可能輕易接受他和周惠宣的女兒交往。一旦公布,勢必掀起一場狂風暴雨,梁澤有信心和毅力對抗其他人的反對意見,但老人家身體不好,沒必要趕着去冒險。
岑依洄問:“挪後一段時間,具體是多久?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
梁澤笑了下:“怎麽可能讓你等幾年。”
但他目前不确定還需觀望多久,這取決于梁興華的身體情況。
依洄目前讀大二,他有能力照顧她、保護她,所以拖一段時間公布也無礙。
梁澤說了很多承諾,原以為岑依洄會欣然接受,卻發現她遲遲不給回應。
“依洄?”梁澤單手捧住岑依洄的臉頰,“回答我。”
“可是我們明明已經說好了,過年之前見你家人。”岑依洄的聲音像淋過雨一樣虛弱純淨,“我不同意更改時間。”
梁澤不理解,原本不願提前公開的岑依洄,此刻卻非要他按時公開。想進一步問緣由,指縫間忽然感覺到一陣溫熱濕意。
梁澤怔了一瞬,立即打開一盞照明燈。
身下,岑依洄的眼睛濕潤,清淚自眼角平靜地流淌而下。
梁澤慌了手腳,坐起身,把岑依洄撈着抱坐在身上,敏銳追問:“怎麽哭了?是不是今天在壁球館發生過什麽事?”
岑依洄勾住梁澤的脖子,埋在他肩膀:“沒發生什麽事,我只是不想等,怕有變故。別說幾天、幾個月、幾年,我幾分鐘、幾秒鐘都不想等。梁澤哥哥,你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
梁澤被岑依洄哭懵了,抱緊她,輕輕啄吻她的臉頰,安撫:“當然不會有變故,只是因為老人家身體不好,推遲公布時間。”
岑依洄說不出話。
她介意的不是推遲公布時間,而是發現一個事實:梁澤想選擇她,就如周惠宣所言,得和生他養他的家人周旋對抗。
梁澤真的會對抗到底嗎?
但凡爺爺被他氣到身體不适,他會不會立刻向家裏服軟?
岑依洄在周惠宣明前信誓旦旦,事到臨頭,根本沒有信心。
“梁澤哥哥,推遲可以,你給我個具體日期行嗎?”岑依洄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吸了吸鼻子,退一步,“現在是一月份,你告訴我公布的具體日期,約定了不許變。”
梁澤自然是說不出具體日期的。
面對異常“咄咄逼人”的岑依洄,梁澤盡量耐着性子:“依洄,你今天怎麽了?”
“沒怎麽,我就是想得到承認。”岑依洄十分固執,“梁澤哥哥,既然你也是想公開的,那就給我一個明确的期限,我不想無望地等待。”
梁澤有點頭疼:“現在決定的日期,到時如果因故再次食言,只會令你更失望。依洄,別胡思亂想,無論我家人知道與否,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我表白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了。”
“我就要具體的日期。”
梁澤從沒見識過岑依洄如此軸、如此不講道理的一面。
他好話說盡,無論怎麽哄,岑依洄都聽不見去,反複車轱辘那句:要個具體日期。
梁澤不是聖人,累了一整天,情緒也很煩躁。他本來也不是多溫柔的人,性格中好的一面,幾乎全展現給岑依洄了。
岑依洄今晚鬧個不停。
問她理由,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梁澤漸漸也動了火氣。
眼看已經三更半夜,梁澤疲乏地按了按太陽穴,一錘定音:“先睡覺,明天繼續商量。依洄,無理取鬧有個度,你一直固執得聽不進解釋,到底想要什麽?”
梁澤明顯不悅,語氣嚴肅淩厲,無端生出令人隐隐畏懼的不耐煩。
落在岑依洄耳朵,不啻驚雷落入湖面。
她先愣住,下一瞬,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愛情正在被消耗。
梁澤如願讓岑依洄安靜下來。
熄了燈,岑依洄背對梁澤睡覺。岑依洄的背脊微微躬起,顯然是個沒安全感的姿勢。
梁澤有點心疼後悔,上前攏住她,“依洄,對不起,剛才我态度不好。”
岑依洄沒回答,大半張臉埋入枕頭,雙手抱臂胸前,不願和梁澤說話。
她聽見梁澤嘆了一聲氣。
-
梁興華住院後,三天兩頭打梁澤電話。
不知怎的,生病後的老人家,分外愛見孫子。
一旦梁澤過去探望,他心情立刻好,面色紅潤容光煥發,拉着梁澤陪他聊個沒完,導致梁澤回家都很晚,與岑依洄相處的時間直線減少。
但梁澤再忙,也堅持回江蘭灣居住,而不是留宿離私立療養院更近的梁家別墅。
睡夢中的岑依洄,偶爾感覺有人抱着她,親她的額頭,但她沒睜開眼睛。
梁澤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岑依洄懶洋洋地起床,打開冰箱,面對梁澤幫她買到各類食材、酸奶、零食,卻沒有任何胃口。
輕描淡寫掃了眼,關上冰箱門。
蔣靜沙趁學校有假期,回了趟國。她約季霖和岑依洄吃飯,季霖和家人沒在本地過年,只有岑依洄有空。
關于和梁澤交往的事,岑依洄怕蔣靜沙在梁家說漏嘴,一直瞞着她。
蔣靜沙大學讀的社會學,應學校要求,做一些骨折患者的調研,讓岑依洄直接去她爸爸的醫院找她。
到了醫院門診大樓,岑依洄給蔣靜沙發信息。
一擡眼,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坐在輪椅上,被推去住院部。那人的左腿,空空蕩蕩。
“依洄,在看什麽?”燙了個羊毛卷的蔣靜沙笑眯眯出現在她背後。
岑依洄望着遠去的輪椅,搖了搖頭。
蔣靜沙滔滔不絕地講她在國外交往的文藝法國男,發現岑依洄在走神,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從剛剛開始就心不在焉,快跟我說說什麽情況。”
雖然周惠宣和梁澤,都提醒岑依洄,不要再摻和蘇睿家的事,但岑依洄始終忘不掉剛才那截空蕩蕩的褲腿。
褲子的布料就那樣蕩在輪椅上,輕輕随風擺動。
岑依洄放下水杯,身體向前:“靜沙,能不能幫我打聽個住院病人?”
“嗯?”蔣靜沙見岑依洄神情嚴肅,也跟着認真起來,“你要打聽誰?我讓我爸去問問。”
“叫蘇睿,20歲,蘇州的‘蘇’,睿智的‘睿’,我今天看到她穿了住院部的病服。”
“蘇睿?”蔣靜沙思索片刻,“跟你同一所大學,前不久做了截肢手術的那個女孩?”
岑依洄愕然:“你認識她?”
“我不認識,但那個女孩在住院部出名了,我爸爸都聽說過。”蔣靜沙說,“那個蘇睿,做完手術後,接受不了自己的樣子,半夜護士查完房,她偷偷爬病房窗戶想跳樓,還好被隔壁陪護發現了,不然醫院得上新聞頭條。後來她妹妹過來二十四小時陪護了,病人精神狀态好像穩定許多。”
想跳樓……
岑依洄久違的心悸感覺,重又出現。
與蔣靜沙告別後,岑依洄第一時間撥梁澤電話號碼。
第一通沒人接,嘗試打第二通,還是沒人接,不厭其煩地打第三次。
始終無人接聽。
彩信收件箱卻收到一段語聊錄音。
號碼備注是“梁叔叔”。岑依洄從未删過梁世達的手機號。
明知是讓她知難而退的招式,岑依洄仍然播放了錄音——
混沌的電波聲裏,梁興華問:“梁澤,你先前說要帶給我們看女友,什麽時候帶回來?”
“再說吧,不急。”梁澤的嗓音清晰許多,大概是離錄音設備更近。
梁興華打趣:“我到時可是要把關的,你的事我最關心了,萬一結交到名聲不好、做派不好的女孩子,我這心髒可受不住驚吓。”
“知道了,你好好養身體。”
“……”
岑依洄沒将錄音聽到底。
她回到手機主界面,看到自己方才總共給梁澤撥出十二通電話。
她潛意識裏,将梁澤當成救命稻草,精神支柱。
可是梁澤沒有這個義務。
那麽密集的呼叫電話,岑依洄都覺得厭煩。
她此刻不敢照鏡子,因為一張索取無度的面孔,會顯得猙獰擾人。
在路邊長椅坐了許久,岑依洄打算按照原計劃,訂了最近一張去機票,年前去一趟香港。
原本想和梁澤同行,到頭來,還是她一個人。
梁澤好不容易從梁興華身邊離開喘口氣,看到岑依洄十幾通的未接來電,霎時愣住。
想立即回撥,卻收到岑依洄的留言:梁澤哥哥,我去香港了,年後回來。
梁澤擰了眉心,打過去想質問任性的女友,結果對方已關機。
托人查了查,岑依洄确實有出境記錄。
2012年的農歷新年,梁澤整個人環繞低氣壓,每天晚上約趙及川他們去郊外和鄰省玩車。
期間,岑依洄除了發來一條落地報平安的信息,一條新年祝福,再沒有其他消息。
大年初三,岑依洄終于回來了。
梁澤收到消息,立刻趕回江蘭灣,一推開門,就看到岑依洄的行李箱,立在玄關處,上面還有未撕掉的托運貼條。
岑依洄離開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其實也就短短一周。
隔了五六米距離,兩人對視相望,是岑依洄先開口:“梁澤哥哥,我有事和你說。”
梁澤沖上前,将她緊緊圈抱在懷裏,嘴裏卻在放狠話:“岑依洄,不聲不響離開,你最好給我合理的解釋。”
岑依洄沒說話,梁澤按着她的後腦勺靠近自己:“不準再有下次。如果你是氣公開的事,這件事是我的錯。公開是我提的,變卦也是我先變卦,我想過了,我可以先給出其他保障方式,給你……”
“梁澤哥哥,等一下,你先聽我說。”
梁澤莫名生出不好的預感,他松開岑依洄,看到一雙多情的、似要和他告別的眼睛。
“仔細考慮了幾天,我想清楚了。梁家注定不會接受我,而我也不想面對別人的審視。”岑依洄頓了頓,“我們不要當情侶了,退回到之前,當哥哥妹妹行嗎?”
似乎怕梁澤拒絕,岑依洄補了一句:“梁澤哥哥,你答應我的,當哥哥可以是底線。”
梁澤哪裏聽得進去,當過岑依洄的男朋友,根本當不回哥哥了。
他沉了沉氣:“依洄,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但有些話不能随便說。”
“不是的,”岑依洄認真道,“我這幾天想了很多,确定了才說的。”
梁澤不敢置信,岑依洄竟然能那麽輕易放棄一段感情。
他的目光專注認真:“遇到問題,就去解決問題,你如果不想面對,我說了可以由我解決,只是請你給我一點時間。但如果你先退縮放棄,我的堅持就毫無意義,你明白嗎?”
“我明白,是我想放棄。”岑依洄垂下眼睫,“我聯系過學校宿舍樓,年初三就能回去,我特地來,就是想和你告別。卧室裏的衣服,我已經都理走了,謝謝你這一年來的照顧。”
太突然了,梁澤仿佛做了一場虛假的夢。
他回來路上還在想,無論岑依洄如何讨好,針對這次的出走行為,一定要與她約法三章。
可即便生氣,心頭仍然為她的歸來而高興。
卻沒想到等來岑依洄一句想放棄。
梁澤自認沒給過岑依洄任何壓力。到頭來,她分手卻提得幹脆利落。
岑依洄低着頭,從梁澤身邊離開。
房門輕砰,門外行李箱的滾輪聲漸行漸遠,沒有絲毫留戀。
梁澤立在客廳中央,突然想,那麽鄭重其事地把她放心上,原來也是白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