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雲開軍
第97章 雲開軍
自這天晌午之後, 每逢開火,雲開軍的夥頭兵無不請沈荔到一旁幫忙盯着。
不說要她下手出力,只是看看有沒有什麽可改進的, 便很叫人知足。
沈荔也知道這是軍營夥食,不是她平素要賣高價的精致東西,因此在盡量減少消耗的基礎上,适當調些口味。
好在經歷不同、眼界不同, 很多雲開軍覺得不能吃的,她卻知道怎麽烹調能消除苦味澀味。原本要丢掉的部位或菜蔬又利用起來, 反而讓蒙山更欣賞她的作風。
沈荔在竈前忙活,樓滿鳳也沒閑着。他自下了決心以來,便不像往日,做什麽都先顧慮自己的形象。
無論是河邊抓魚還是草叢挖菜,都能做上一做。
只是依然難以習慣,有時便哭喪着臉過來, 找沈荔幫忙擦泥。
“你的貼身随從呢?”沈荔摸出帕子遞給他擦臉, 一面問。
樓滿鳳睜眼說瞎話:“他偷懶呢, 好幾日不見人影了!”
要真是偷懶之徒, 魏桃怎會放心讓他跟在樓滿鳳身邊?
淨說謊。
沈荔沒好氣地将帕子丢給他:“擦幹淨了,自己看看吧。”
樓滿鳳也不看,只笑嘻嘻跟上來:“沈姐姐說擦幹淨了,那一定就是擦幹淨了。”
蓮桂抓魚可比他在行,上蹿下跳在一旁笑話他。
他如此直白, 也勿怪旁人察覺, 便有經過的士兵, 以為他和沈荔有別樣親密關系,壓低聲音笑道:“樓世子不若把帕子洗幹淨, 再烘幹熏香,才好還給沈掌櫃呢!”
他這樣一說,才叫樓滿鳳意識到自己拿的是沈荔的帕子,沈荔用過的東西。
這認知叫他臉一紅,手裏下意識将帕子揉作一團,藏了起來。
正值飯點,士兵來得不少,見他滿臉通紅,忍不住道:“臉皮這樣薄?倒不如回馬車裏,好好羞個夠再出來,這兒有我們将軍看着呢!”
“正是!瞧你動作,便知在家中也是身嬌肉貴的少爺,如何做得劈柴燒火的活?”
“沈掌櫃,我們将軍可跟他不一樣,那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是啊,這小少爺皮肉長得不錯,但要論可不可靠,那還得是我們周将軍!”
沈荔見樓滿鳳被氣得不行,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上手揪人領子,立刻伸手将他攔下來。
笑話,要真是跟雲開軍幹上,還不知道受罪的是誰呢。
他們這一頭打鬧不休,不遠處,跟幾個高級将領一道用飯的周钊,也不免落入旁人的視線裏。
周雨來回看了兩次,悄聲道:“其實,我看他們說的也挺對的......”
周钊睨他:“對什麽對?”
“哎呀,不說将軍你,就說那個小世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是什麽可托付的人?”周雨故作不屑,他表情誇張,顯然也不是當真要貶低樓滿鳳,“到時候去了咱們那兒,不說別的,見了血恐怕都要吓一大跳。”
周钊不由得點頭。周雨這話,其實也沒什麽錯,昨天他不就親眼見了?
他原本覺得,自己畢竟是将軍,行軍途中,總不可能時時看顧着沈荔。樓滿鳳再如何,也是個男子,守在沈荔身邊,也算是多一分照應。
不過這麽一說,又讓他不大滿意這個人選。
還不如就讓周雨去?
可周雨哪有他周全、周到......
旁邊周雨這厮看不懂臉色,還在撺掇:“沈掌櫃若是能一直跟咱們雲開軍呆在一起,那才叫一個萬無一失、兩全其美呢!”
周钊臉色一冷:“她可不是來做夥夫的。”
周雨忙擺手:“知道、知道,我能不知道嗎?我跟沈掌櫃一路的日子可比将軍你多!”
周钊一頓,立刻便笑了:“怎麽,你這是......”
周雨一見他笑,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聲道:“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沈掌櫃沒有瞧不起我們這些粗人,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大頭兵。她人特別好,我是這麽想的。”
深秋的夜色總是濃重的,若沒有燈火,連人臉都很難看清。
周钊捧着碗,遙遙看去,便只能看見竈火旁邊一道模糊人影。
偶爾他覺得沈荔是一點點變化都沒有,和他記憶裏那個人一樣,不叫他覺得陌生、難以接近。
有時他又覺得,他一點都不知道沈荔在想什麽。
她是那樣複雜、多變、鮮活,偶爾叫人引以為傲,偶爾叫人哭笑不得。
周雨便看見自己将軍臉上,原是用來威懾他的笑容,一點點隐去。
“我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喃喃道。
*
夜裏紮營時,為震懾周圍野獸,倒是點了會兒篝火。
燃料并不算富裕,便從周圍樹林、草叢中撿了些。饒是如此,也只夠燒半個時辰。
沈荔還是頭一次出行時什麽都要省着用,大約也因為是剛開始行程,故而只覺得新奇。
和衆人在篝火邊圍坐成一個圈,對現代那些愛徒步、遠足之類的驢友來說恐怕不少見,但沈荔自己是很少做的。她一向不愛虧待自己,尤其行路時,什麽都要準備最好的
蒙山幾人雖說是夥頭兵,卻不只是管做飯,連食材從哪來也要一并管。
傍晚那一餐飯裏,除了士兵必備的幹糧,還有些新鮮的肉菜,這些顯然不是從京城帶出來的。
沈荔正好奇他們肉菜哪裏來的,就見不遠處,一行人影漸漸接近。
立刻,她便察覺到身邊周钊的肌肉繃緊了。
當真是警惕得很。
好在那行人露了面,是幾個面善的老人和孩子。
“這是今天送糧給我們的村民。”蒙山低聲對周钊道,“之前回京路上,這一段山賊作亂,叫我們斬了幾個。”
雲開軍軍紀嚴明,一路不說秋毫無犯,卻也能算得上雞犬不驚,絕不像其他軍隊過境如篦。此前回京路上,更是沿路斬了不少賊寇,叫山上的人半步都不敢向下邁。
“多謝周将軍啊!”為首的老人并不上前,顫巍巍向下一拜,“多謝周将軍一路剿匪,才叫我等過了幾個月的好日子......”
周钊叫人将他攙起來:“老人家這是說的什麽話?讓我大慶子民安穩度日,本也是雲開軍職責所在。”
一套話說得相當熟練,一看便知道不是第一次。
再看旁邊蒙山,也是輕車熟路,一面從村民又送來的菜蔬裏挑些不值錢又好保存的,一面叫了人從後頭找幾罐油給他們帶回去。
蕲州那邊牛羊不少,只是路上缺油水,不如送給村民。
沈荔便等他回來,輕聲問:“這樣的事很常見嗎?”
“是啊。”蒙山頗驕傲地挺起胸膛,“我們雲開軍的風評,那都是一次一次靠自己掙回來的!絕不是只靠吹噓!”
沈荔點頭,深以為然。
雖然不能說雲開軍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十分清楚這麽做帶來的好處,以及同為大慶百姓,彼此之間無形的聯結,但論跡不論心,既然這麽做了,村民也确确實實受了好處,便是值得敬佩的。
行起路來。天黑的很快,又到了要點篝火停腳的時候。
沈荔帶着沈記幾人,和樓滿鳳、周钊、周雨坐在一處,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周家兄弟也在。
原本沈荔不想叫他二人出來,越來越往北,萬一叫人認出他們的臉,反而不好。但周钊卻覺得不必藏藏掩掩,直接露出來最好。
不管是做誘餌還是以虛擾實,叫對方疑慮,都該把這兩人大大方方露出來。
“這路上倒是沒幾個驿站呢?”樓滿鳳左顧右盼,“此前往江南去時,可是幾個時辰便能見一個。”
“江南人煙繁茂,商人往來也多,不是西北可以比的。”周钊輕描淡寫答了,轉而又問,“如何,這幾日可還能适應?若不行,我留一隊士兵跟着,你們慢慢走也是一樣的。”
行軍講究速度,如此可謂是日夜兼程。若是條件舒适些,只是晝夜颠倒也罷了,但這路不平坦不說,吃喝穿用都很不方便。
沈荔搖頭:“若說無礙自然是假,但我也想早些到蕲州,便不要在路上耽擱了。”
周钊很忙,只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去處事務,沈荔目送他走遠,回頭無意間看見樓滿鳳鼓着臉,并不滿意,不由笑着逗他:“雲開軍比之侯爺舊日,如何?”
“倒也不是不能說一句不錯......”樓滿鳳悶悶道。
但在他心裏卻知道,周钊和他爹樓知怯,是有些一脈相承的作風的。這并不是說兩人之間有什麽師承,只是同為頂級将領,又在同一個皇帝手下讨生活,自然有不少相同之處。
“至少都是膽大心細的主。”他撇撇嘴,“陛下知人善任,也舍得放權,但有的人不敢涉險,唯恐秋後算賬,依然是一絲一毫不敢越界,照着老規矩做事。”
沈荔若有所思:“但周将軍和樓侯爺卻敢于用權?”
樓滿鳳點頭:“正是。”
他猶豫一瞬,語氣放得輕松随意,仿佛無意間提及:“除了這個,還有一點也很像呢。”
迎着沈荔好奇的目光,他慢慢說:“譬如,多疑。”
*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沈荔帳子裏便飛進一只雪白鴿子。
她睡眼惺忪,還沒反應過來,鴿子往她胳膊上一停,小腳伸着,示意她看。
沈荔立刻清醒了。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飛鴿傳信!
這氣氛一下便有些武俠起來了!
摘下信紙一看,文字不多,但字很小,寫得細細密密,一時只能辨認出落款是喬裴。
這家夥,還說自己不會輕功?
還沒來得及看內容,便聽見外面有人驚呼:“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
“周副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