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避嫌
第95章 避嫌
一早, 周钊就進宮去了。
正殿裏頭,北安侯、戶部尚書、兵部尚書,乃至喬相都在。
皇帝站在桌前, 細細端詳一副江山圖。
“朕繼位以來,還未曾出過京城。”他将宣紙舉起,慢吞吞道,“倒不如諸位卿家, 見多識廣了。”
這話怎麽敢聽?幾人頓時唰唰跪倒一片。
盡管不少人都心知肚明,此前江南奕親王謀逆之事, 皇帝必然親身坐鎮,但只要皇帝不認,那麽他就一定是沒有出過京城一步的。
兵部尚書莫仁秋戰戰兢兢道:“陛下,莫非是想出去走一走?眼下天寒地凍的,倒不若等開春,辦一場浩浩蕩蕩皇家圍獵, 也松快松快。”
皇帝一笑:“小丸若聽了你的話, 必是高興的。”
小丸是他愛女李挽的愛稱, 莫仁秋不敢擡頭, 只笑着附和:“能讓公主殿下開顏,也是臣之幸。”
又是一息沉默,皇帝才慢慢道:“都起來吧。跪着做什麽。”
衆人起身,他看向周钊:“你去過神機營了?如何?”
周钊:“臣見其中井然有序,士兵雖練得艱苦, 卻也有精神、有韌勁。無論兵刃甲胄, 皆預備完全, 想來曲統領是下了大力氣的。”
皇帝看他一眼,忽然笑起來:“朕就說, 這事實在不必叫你去做。你說呢?仁秋?”
莫仁秋又是‘啪’地一跪,叫周钊聽了都心疼他那膝蓋骨:“陛下——這事還需從長計議啊陛下——”
皇帝一聽他拖長了聲氣就煩,擡手揉揉眉心:“鑒明啊,你怎麽說?”
高鑒明拱手:“以老臣看,這事無論交托誰手,總要以大局為重。”
“神機營固然是兵部手裏一把好刀,卻也耗了不少磨刀石、刀鞘,才成就這一把刀。”他不急不緩道,“只是咱們是不是還要再這樣磨一次?臣想,還是以陛下聖斷為要。”
皇帝聽了,也不免點頭:“這樣講,不若還是由兵部捏着。只是原先那一班子人便不要用了,”
莫仁秋還來不及嚎啕,樓知怯就點了頭:“臣也是這樣想。”
周钊立刻跟上:“臣附議。”
高鑒明也道:“臣附議。”
皇帝點點頭:“喬裴,你怎麽說?”
一直不吭聲的喬裴被他一點名,登時成了衆人矚目的對象。
片刻後,他答:“臣附議。”
盡管莫仁秋咬牙切齒萬分,最終神機營卻也被抛給了兵部。
出門時,他險些直接撞上喬裴的肩膀。
高鑒明年老,撞出個好歹不行;樓知怯和周钊,兩個武夫,把他自己撞出個好歹不行。
果然,還得是喬裴。
況且他有所耳聞,這位一直大權在握的宰相,已經有意随潮而退,豈不更可以撞一撞?
喬裴回頭,便見他一聲冷哼:“喬大人,借過!”
緊接着就只能看見背影了。
周钊平日鎮守邊疆,回來見了一場鬧劇,難免解喬裴那日同他說話時淡然的語氣。
以他看來,這人恐怕有心辭官,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若是他常年累月呆在京城,磨破嘴皮才幹成一件早就該如此的事......
周钊說不好,他大約也會灰心喪氣,至于說辭官,又是另一層意義上的事了。
畢竟皇帝待他,有知遇之恩,又無比信任。
前朝之亡故,是因為他們沒有優秀的将領嗎?不是的。
是末帝明知戰機緊要不可延誤,卻仍堅持要前線将士等到他發號施令再動作,違者處斬,才讓原本如狼似虎的軍隊潰不成型。
有此前鑒,周钊又怎麽能不欽服當今的聖明?
至于喬裴,那是他自己的事。
卻不知道他跟自己,全然兩樣的人,又是誰更能讓沈荔......青睐?
正想着,喬裴從他身邊經過,忽然停步。
周钊見他似乎有話要說,只好跟着停下。
“周将軍這是要去哪裏?”
周钊挑眉:“沈記。”
他看着喬裴紋絲不動的神情,啓唇道:“與沈掌櫃有些......私下裏的事要談。”
說完,勾唇一笑:“所以喬大人沒有要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喬裴原地站定,輕輕咬着自己舌根,以此叫自己鎮定下來。
沒關系、沒有關系,這是早知道的事不是嗎?
叫他這時冷靜思考,喬裴也能辨得出,既然他做不到勉強沈荔,更不可能要求她什麽,自然只能乖乖守在原地,等她想起自己。
但即便考量得如此清醒,真到這時......
他看着周钊遠去的身影,心中卻不由想,他二人即便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但說起話來那樣投契,是不是說明,本來沈掌櫃就更加喜歡這樣的性子......
——徒添煩惱無數。
*
周钊一路快馬加鞭過來,很快到了沈記跟前。
沈荔請他來,他便來了。
沈記後院,這時并沒有客人的影子。
周钊剛跨進去,就聽見小孩怯怯的聲音:“......也就是這樣了。沈掌櫃,我二人從未殺過一個人,唯一一次沾血,也只是為了從火海逃生......”
沒人阻攔,想來也是得了沈荔的吩咐。周钊于是沒有避開,站在原處聽了下去。
“所以,你二人是從北戎境內來的?”屋內,沈荔與周家兄弟相對而坐,一邊說,一邊想,“那麽原本的名字,想來也不是周全、周安了?”
周全看一眼周安,這才答:“原本是随着家鄉的習俗取名,比如我叫泰斯安,他叫坎伯德,在我們的家鄉有許多人都叫這兩個名字,分別是平安與勇猛的意思。”
他露出個小心的笑容:“若是沈掌櫃願意,繼續叫我們周全周安也是可以的。”
平安?泰斯安?周安?只是發音的緣故嗎?
沈荔眨眨眼,正想說什麽,就聽見門口一聲輕咳。
她于是将話咽下去:“周将軍來了?”
又轉頭看向有些無措的周家兄弟:“有什麽話,也讓他一起聽聽吧。”
即便見了周钊,周全周安的說辭也沒有變化,只說自己是從北邊逃來的,這幾年戰亂紛飛,有人南逃不稀奇。路上遇見人牙,未免口音暴露,便一路沉默寡言跟着來了京城。
路上倒還是學了些習俗和本地語言,所以一開始也沒有露餡。
“......周将軍駐守邊關,對我等故土有所了解,也難怪能認出來......”周全小聲說。
周钊一手撐着頭,似笑非笑打量他神情:“如此,聽上去倒是思鄉心切,不若我等過些日子回北境,也把你們捎帶着一起送回去?”
“周、周将軍!”周全立刻有些慌了神,他知道自己若是應付不了周钊,後果恐怕就不是被趕出沈記,“我們也在大慶呆了許久,從未做過任何謀財害命之事,更是從未想過要利用誰、傷害誰,請您明鑒!”
周安連忙跟着點頭:“正是如此,我二人絕無他想,還請周将軍高擡貴手......”
周钊冷眼看他兄弟二人,只覺得是在做戲。
不同于沈荔,他對邊關情形了解很深,關外有哪些國家,分別是什麽态勢,彼此之間又是何等态度,他都一清二楚。
原本參軍只是為了有口飯吃,卻不料他仿佛天生就會借力打力,只需順藤摸瓜,便能叫大慶坐鎮不敗之地,減少許多兵力損耗。
故而說周钊是個智将,也是半點不誇張的。
早在前年雲開軍便得到消息,說墨多國內亂頻發,皇室争權奪利。這顯然是個從中獲利的好機會,周钊不打算放過,叫人細細盯着。
後來原國王的侄兒殺了他的表兄——也就是原定繼承的王子上位,原王子一家死得一幹二淨,作為宮鬥的失敗者,除了上位不正的當權者,沒人會給他們多餘的眼光。
不過去年就聽說墨多的現任國王收了手沒再探查,還以為是确認死亡......
可哪有這麽巧?年紀相當、聽談吐顯然受過不錯的教育、一路從北邊活着到了大慶京城,若說不是身份有異,周钊是一點都不會信。
再者說,即便他二人當真不是,只要墨多的國王覺得是,那他們就是了。
周钊心頭百轉,一時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可将這二人做誘餌、棋子,慢慢向墨多伸手;一時又覺得要慢下步子仔細布局,以免打草驚蛇。
只是,眼下還有一個問題。
——要不要叫她知道?
周钊沉吟片刻,眼風不着痕跡掃過沈荔面容。
她自然是聰穎的,但對朝堂江湖無涉,城府心胸尚且不好說。更何況,以周钊本心,也并不想叫她牽扯進來。
沈荔只消好好活着,做她愛做的事就足夠。有的東西,自己能處的,不叫她知道也罷。
邊關苦寒,除了周钊這樣從京中派去的官員之外,大多士兵都是本地人。且京官往軍隊去,大多做的也是監察文官,不大上戰場。
這一是因為他們對局勢并不了解,坐井觀天,給不出什麽好的意見;二來,也因為他們并不如當地的兵士那樣,肯咬牙堅守,只為了不讓異族往前進半步。
畢竟再後撤,要直面鐵騎的就是士兵自己的親人了。
由此可見,異地官員能像周钊這樣悍不畏死,實在少見。
也有過将士問他,說周将軍您早前就沒了爹娘,更別說旁的家人,既然沒有人要保護,又是什麽讓你如此堅定地守在邊疆呢?
要說什麽盡忠報國,也是有一些的。但這難道就是全部?
換了他們這些直面敵人的将士,那可是一個都不相信。
畢竟血淋淋刀鋒都橫到跟前了,誰還能想起那個長什麽樣子都記不清的皇帝老兒啊!
周钊一時被問住,回想起來,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沈荔。
也許一開始只是別無選擇,但時日一長,每每生死關頭都想起的名字,竟然真的誤打誤撞成了他的靈魂之根。
他心中暗嘆,最後還是下了決定:“......不是什麽大事,以後若是有機會,再跟你說吧。”
沈荔眼神一動:“......好。”
心中卻不由想起了原本的劇情。
她名義上是青梅竹馬,卻和周钊太久不見,陌生又熟悉。加之他身份不同尋常,比起在朝的文官,這邊疆武官的身份更加特殊敏感。
兩人之間多番試探,互相都覺得微妙,自然也有股暗流湧動、相愛相殺的吸引力。
至于攻略......周钊不能算難攻略的對象,畢竟天然的情感基礎占盡優勢。只是想要走他的個人線,就要求玩家必須跟随他去西北。
到了西北還不能随意開口,有的地方必須要給出建議,讓他知道自己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無知的小女孩;有的地方卻又必須避嫌,否則便會引起大将軍的疑慮,讓他誤以為是間諜。
盡管心中仍有舊情,周钊不會下死手,但耐不過劇情殺,會讓玩家在周钊設局驗證她身份的時候意外身亡。
當然,如果好感度和信賴都足夠低,還能有幸遇上“死前他仍不信你的清白”這樣叫人胃痛的劇情。
沈荔斂眉。
若說性格,周钊爽朗又不失分寸,處事成熟之餘,情感也相當外放,叫沈荔相處起來覺得自在。
但......
若是不能坦誠相待,卻也有些索然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