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正室
第82章 正室
比之喬裴, 樓滿鳳其實來得很早。
沈荔原本按着自己的日程,先依着和朱夫人的約定,每日上淩雲閣做五道菜, 下午再去池月那裏陪陪師傅。
按時按點回驿站,剛好趕在太陽落山前。
今天剛進門,就看見院門口站着一道人影。
樓滿鳳倒也乖覺,她不在, 也沒應周雨幾人的客套,直接進去坐下, 而是等在門口。反而讓沈荔意識到,他今日想必是要說些莊重的話。
否則以兩人的關系,他就是進去在廂房吃着點心等她,也不算失禮。
只是見了人影,沈荔心中便閃過無數念頭。
再擡眼,提高聲音叫他:“怎麽等在門口?不進去坐坐?”
樓滿鳳回頭見是她, 先露了喜色, 連帶一雙剔透狐貍眼都笑彎起來。
轉眼那弧度又落了回去, 顯得勉強起來:“沈姐姐, 你回來了?”
沈荔不動聲色,只做對他神情不知,點點頭:“是啊,你在這兒等多久了?”
說着,慢慢踱步過去。
她手裏還拎着一個食盒, 是池月随手做了塞過來的。
原本還想着有些多了, 不過多一個人分着吃, 應該剛剛好。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沈荔自然是先放下東西, 換了身衣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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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樓滿鳳來找她,總是坐不住的,要左看看右看看,枯了的樹要看,剛結的果要看。
不僅要看,還要點評許多,都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傲嬌樣子。
今天驟然低落,跟落了水的鳳凰一樣,可憐又拘謹,連桌上的食盒都不敢碰了。
漂亮傲慢的小鳳凰忽然如此,沈荔看在眼裏,心中多少有些不落忍。
于是将食盒打開,裏頭的幾個碟子都擺在桌上:“吃不吃?”
樓滿鳳一看:“你做的?”
“我師傅做的。”
“哦......”
沈荔失笑,彎起手指敲他額頭:“還挑剔?我師傅手藝很好。”
“才沒有。”樓滿鳳臉頰一鼓,嘴不自覺地嘟了起來,只是一瞬,又放松回去,“沈姐姐的手藝是最好的。”
他未必有那樣靈巧的舌頭,也未必能有有據說出沈荔為什麽是手藝最好的,但他就是這樣說。
明目張膽的偏愛,讓沈荔手中的筷子不由得一停。
她的停頓,同樣被樓滿鳳察覺了。
他猶豫再三,口中糕餅竟是半點味道都嘗不出來,嘴唇開合,最終只是道:“沈姐姐,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和你說......”
沈荔看向他,他便挪開視線。
如此,似乎也只能聽他講。
沈荔想了想,答允下來:“好呀,你等等,我去熱一壺酒。”
這回的酒不是她制的,而是廚房備着的濁酒,幾乎沒什麽酒精,只是甜甜的米釀。
幾碗熱米酒飛快下肚,樓滿鳳臉色微紅。
他不勝酒力,就算是甜酒,照他這樣上頭的喝法,喝醉也只是時間問題。
沈荔見那雙狐貍眼水汽氤氲,臉頰紅軟,心裏也跟着一軟,伸手摸摸樓滿鳳柔順的黑發。
他說自己有話要講,遲遲不講,沈荔倒也不追問。
樓滿鳳便有些摸不清楚自己的心,到底是慶幸,還是哀怨。
慶幸他不講,就能在小院裏多賴幾息;
或是哀怨她對自己的心意,實在沒有半分好奇。
心思百轉,他又并不是一個藏得住的性子,于是喃喃:“......早知如此,還不如那時就應下婚約。”
做什麽意氣之争,非要嘴硬?
最後只能察覺到兩人之間深不見底的鴻溝,自慚形穢。
卻察覺拂過他發頂的手指,卻未因他撒氣般的話,而有半分停滞。
沈荔的聲音很平靜:“應不應的,又有什麽關系?”
“性子合得來,沒有婚約束着,也能做親密朋友;要是合不來,勉強成了親,也只是怨侶而已。”
她揉揉樓滿鳳的頭頂:“你我交好,難道只是因為婚約嗎?”
樓滿鳳立即搖頭:“自然不是!”
“所以,即便做不成夫妻,只要你願意,我們依然是投緣的好友。”
她說得溫柔,樓滿鳳卻愈發絕望。
雖然早已察覺,但真當聽見這樣的話,那殘忍的、不願直面的事實,才終于破開他所有懦弱退讓,橫沖直撞,展露眼前。
他将頭埋在手臂裏,并不敢去看沈荔神情:“你從來......只拿我當弟弟看,對不對?”
沈荔這才一頓,緩緩道:“是呀。”
“騙我一下,都不願意......”
樓滿鳳吸吸鼻子,忽然憤憤:“你對喬裴,也是這樣的麽?”
沈荔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這和喬裴有什麽關系?
“若他要......”樓滿鳳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說,“沒什麽。”
給沈荔夾了一筷子菜:“吃菜吧。”
他咬着牙将話咽回肚子裏,心下卻難得吃驚。
沒想到自己會下意識提起喬裴。
樓滿鳳任性歸任性,看人卻很敏銳,這是在北安侯府長大的人該有的天賦。
何況喬裴也好、李執也好,面對人生從未有過的感情,總是藏得拙劣。
若說這兩個人對沈姐姐沒有存着別樣的心思,就是天地颠倒,樓滿鳳都不相信。
但今天以前,他在心中實則暗暗揣摩過,若是他不成——因為沈荔的态度已然很明顯,那麽會是誰。
樓滿鳳那時就想,應該是李執的。
倒不是因為李執與他交好,又或者李執身份更加尊貴,沈荔若與他結親,便是太子妃、板上釘釘的未來皇後。
而是李執這個人,比起喬裴,性格實在溫善太多。
站在全然為沈荔考量的角度,樓滿鳳想,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喬裴的。
那樣冷冰冰的人,恐怕說兩句話,都會被凍成冰塊。
雖然在沈記時,沒什麽怪異舉動,但誰不知道他能穩坐宰相之位多年,必然心思深沉、冷酷無情。
無論是僞裝、隐藏,還是更深的圖謀,這樣的人,怎會是良配?
......方才卻不知為何,脫口而出了這個名字。
吃了兩口菜,又是一壇酒,樓滿鳳臉越發熱了。
他往桌上一趴,沈荔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這個念頭讓他呼吸發急。
“沈姐姐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就算現在沒有,我也可以改,可以學......”
樓滿鳳幾乎覺得過去半輩子了,才聽沈荔開口。
“阿鳳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沈荔沒讓他躲開,直直看進他的眼底:“像現在這樣,就最好了。”
樓滿鳳呼吸一窒,不敢接話,不敢再說,只好沉默吃飯。
一頓飯吃得不上不下,他有心想做得溫柔體貼、面面俱到,就像他覺得更合适的李執,又或者僞裝滴水不漏的喬裴。
可惜李執那是與生俱來的修養、喬裴則是無微不至的觀察力,都不是一頓飯就能學出來的。
沈荔被他一會兒一個菜夾進碗裏,常常有筷子夾不住的時候,也擾得頭疼。
但人家又是好心,怎麽也不能嚴詞拒絕......
“我來吧。”
忽然,一個人影從前院走近。
是喬裴。
他手裏幹幹淨淨,倒是後面站着的照墨抱了滿懷東西。沈荔只瞥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都有什麽,喬裴就已經走到桌邊。
他也不說話,持起公筷,一樣一樣地給沈荔往盤子裏夾菜。
黑發随着動作垂落肩頭,脖頸、側臉,細膩瑩潤,像一整塊光滑的好玉。
布菜的動作熟練,神情溫婉端莊,無論姿态、服侍的水平,都不言不語地碾壓了生疏的小侯爺。
就像......
就像,出來宣告存在感的正室一樣......
這形容一出,沈荔後背一層雞皮疙瘩。
雖說她也常在心裏大逆不道,把喬美人比作大家閨秀、喬大小姐,但從未把他跟自己扯上關系過。
更何況兩人前幾天才攤牌,這時候無論如何,都該是冷戰期才對吧?
喬裴又何嘗不知,他動作行雲流水,心裏卻忐忑,只做不知沈荔盯着他看。
樓滿鳳狠狠瞪他一眼,知道這人一時半會兒趕不走,冷冰冰道:“沒事呀,沈姐姐,我們就談我們的,有人願意站着,讓他站着好了。”
喬裴不說話,靜幽幽站着,居然跟樓滿鳳說的一樣,不肯走了。
他不走,存在感卻不小。
沈荔雖然跟樓滿鳳不鹹不淡說着綢緞生意的後續,卻很難不注意到他。
喬裴穿了一身青色,不是他愛穿的白衣,一看就知道,今天應該是去府衙當值了。
他跟太子忙活奕親王的爛攤子,兩個人應該都抽不開身才對。
不過照墨懷裏那堆東西,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沈姐姐,沈姐姐?”
樓滿鳳叫她兩聲,沈荔一眨眼,不緊不慢地回:“......嗯,應該會一起回去的。”
“真的?那這次應當能一直呆在樓上了吧?”
他說的是皇家寶船。沈荔前幾日出師,酒坊又有朱夫人出手操持,她在江南便沒了不得不做的事。
還是那句話,又大又穩的船,能蹭一次是一次。
不知是不是有第三人在場的緣故,樓滿鳳的精神比方才好許多,又聊了些船上的話題,這才慢悠悠離開。
走前還問:“喬大人怎麽還不走?時間已經不早。”
可惜除了沈荔,喬裴面對旁人,總是游刃有餘的:“還有要事同沈掌櫃商議,世子若忙,便不必顧慮我等,先行離去即可。”
樓滿鳳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差點就要指着他鼻子說行啊那我就在這兒不走了!
總歸是想到沈荔還在,剛才他都說了要走,又賴在這裏,恐怕姿态不好看,這才咬牙切齒走了。
沈荔見他背影消失,起身看向喬裴,好整以暇:“喬大人要說什麽?”
喬裴後退半步,視線錯開,方才那點氣人的勁兒消失無影蹤。
他一下又收斂起來,擺擺手,照墨就上前兩步,把懷裏的東西展示給沈荔看。
“今天閑來無事,去了一趟南市場。”他說,“沈掌櫃若有看得上眼的,可以随意挑些。”
照墨将東西一樣樣擺上桌,沈荔卻沒看,只盯着喬裴。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有時沈荔覺得自己俨然已經完全明白了喬裴的思路,有時又覺得,她其實根本沒有搞懂這個人。
喬裴被她看得屏息,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唇角輕輕抿着。
盡力将雙肩放平,想要放松些,又想更挺拔些,總是不得要領。
秋風可不暖和,吹得照墨一個噴嚏出來,沈荔才收回視線。
“勞煩喬大人跑一趟。”她看了眼桌上零零碎碎的各種玩意兒,臉上并沒有什麽表情,“時間不早,就先放在這兒,明日再說吧。”
喬裴也不多言,沖她颔首,帶着照墨回自己院子去了。
那步調,看着竟然有些落荒而逃。
沈荔站在院子裏,想了一會兒,忽然哭笑不得。
這人專程進來一趟,又是夾菜又是靜候,總不會......只是為了把樓滿鳳從她院子裏趕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