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朱氏酒行
第68章 朱氏酒行
“雖然只是擺個攤子, 但的确不輕松啊......”
不過幾日,照墨便發出如此感慨。
夜市攤子看上去是要比沈記小上許多,更不必說淩雲閣、奎香樓那樣的大酒樓。然這幾日下來, 他卻半點不覺得惬意。
提前準備食材自然是辛苦至極,且沈掌櫃在吃之一道上,一貫是不肯将就,這不僅僅是說要最好的材料, 更是說要料無數道工序。
不管是誰看了,都要說這錢該叫她賺。
“沈掌櫃, 今天也是老時間開攤?”有幾個青山書生過來,手裏提的赫然是朱氏酒行的壇子,“我們這兒也是老樣子,留個座啊!”
沈荔點點頭,笑道:“倒是諸位,又去光顧朱氏酒行了?”
書生們嬉笑:“是啊, 總歸沈掌櫃的酒也是從那兒進, 咱們便省您一回事了!”
之所以有這樣一說, 是因為沈荔從開賣酒那一日起, 便聲稱這酒是從朱氏酒行進的。
按她跟朱夫人的契子,只要賣出的酒是她的新酒,那麽便對半分潤利益,旁的酒則不算在其中。
這也是沈荔斟酌後定下的,原本她這裏的宣傳作用必然是帶動了朱家所有酒的銷量, 但因為她不打算參與任何經營工作, 所以在這一點上讓了步。
但朱夫人誠心合作, 也不想她以為自己得了便宜就傲慢,反而把新酒部分的利潤給她多劃了些。
最開始還戰戰兢兢的, 怕沈掌櫃翻臉,但從朱氏酒行買的次數多了,見她也不介意,便直接提着過來了。
沈荔确實也不介意——都是要到她手裏的錢——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坐下。
哎呀,可愛的小錢袋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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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一批點好單的菜放上火爐,一面翻動刷料,一面和身邊的喬裴搭話:“喬大人沒有公務要忙嗎?”
這人天天來夜市不說,最近幾天更加猖狂,白天提前準備材料的時候也總見他在面前晃蕩。
總覺得,有點格外的......黏人?
喬裴搖頭:“不要緊的。”
照墨閉着嘴不說話,在前面忙東忙西,生怕沈掌櫃問到自己。
天地良心!他可沒有大人那樣的定力,睜着眼睛說瞎話。什麽不要緊,分明是很要緊,只不過對大人來說......
這公務再要緊,似乎也沒有沈掌櫃一句話來的要緊。
若是如此,這番邏輯,似乎也沒有什麽錯漏......
他一時也有些不大說得上來。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擺攤不是什麽體面的事。”沈荔笑道,“畢竟喬大人清高雅潔,喏,白衣都被灰弄髒了。”
喬裴順着她手指看去,不由失笑,撣了撣灰,見沒什麽效果,便也泰然自若地不再擦拭:“我見沈掌櫃動作麻利,想來不是第一次做。”
“既然沈掌櫃并不扭捏,我又何必越俎代庖?”他抿抿唇,最終還是道,“只是有些好奇,沈掌櫃以往,究竟是以什麽謀生?”
雖然他知道沈荔身份不一般,只說心性,便和他所見的大慶人相去甚遠。但究其行事,倒也能融入進衆人之中,至少能排除許多荒誕的猜測,确定【她】必然是人的身份。
那麽,她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此之前,她又是做什麽的人呢?
沈荔瞥他一眼。
他最好問的是農戶女沈荔,而不是她這個沈荔。
不過嘛......
“自然是,什麽都做。”沈荔慢吞吞道,“畢竟要生活,要錢,面子便沒有那麽重要了。”
要說她頂着米其林二星的旗號去推早餐攤賣包子,丢不丢面子,答案是不必多說的。即便沈荔自己能調整好心情,卻也不能說這是對她職業發展很有益處的事。
收入驟減、環境也不那麽體面,更不用說勞累的程度。
“......後來也做別的,比如夜市。”她說,“夜市會好些,至少不用起那麽早,但依然算不上什麽好出路。”
為了方便,她在敘述時減去不少細節,只說是沒上京城之前曾經做過的事。
“有時也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就這樣幹一輩子,究竟還能不能做到最初想要做到的事。”
沈荔說着,難免陷入回憶裏,眼中閃過柔和的光,“當時是很煎熬,但如果能看到現在的我......”
說到這裏,一時恍惚,才回神想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等着參加米其林頒獎晚宴的自己,而是大慶的沈記掌櫃。
喬裴見她忽然頓住,适時地出聲:“這樣的經歷,卻叫沈掌櫃練出那樣好的手藝......可見天賦過人。”
沈荔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喬裴挪開目光,才微笑起來:“多謝喬大人贊賞。”
閑談也只是一會兒功夫,很快,沈荔的攤位前又圍滿了客人。有的自己在外頭買了酒帶來,有的則依然在她攤子上點。
但不管是備好的酒還是菜,都消耗很快,一眨眼便賣得空空如也。管中窺豹,也能看出沈荔的忙碌。
燒烤攤前的忙碌,和京城酒樓的忙碌又是不一樣的。
酒樓裏,她已有相當的地位和下屬,即便依然每日守在竈間,倒也不像沈記剛開張時那樣左支右突、手忙腳亂;
燒烤攤前,沈記的跑堂賬房都不在不說,只是區區一座夜市小攤,露天席地站在攤前招徕客人,如何能與酒樓相比?
但她總是如此甘之如饴。
喬裴對自己的判斷,總是有些信心的。一個人到底是僞裝鎮靜,還是确然心境平和,很難完全掩藏。
無論是在地位尊崇的京城三大酒樓之一裏做掌櫃,還是在這一架小攤前忙得渾身油煙,沈荔看上去總是分毫未變。
便是再急躁的人,見了她,也會從心底感到一絲平和欣悅吧?
夜色愈濃,來夜市的人更多了。沈荔攤前客人來來去去,有不少都從朱氏自己帶了酒來。
這不,不遠處又有人拎着“朱氏”的酒壇過來。但這回掀開壇口,噴湧而出的香氣卻格外濃重霸道,不像是無花果起泡酒那麽清甜。
“這位兄臺,你這也是從朱氏酒行買的酒?”有人吸了吸鼻子,“這味道倒是從未聞過.....”
“是呀,前幾日去時,也只覺得除了那起泡酒,旁的都是平平,怎麽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好東西?”
帶酒過來的人笑道:“沒見過吧?我也是昨天去湊巧買上的。”
說着,将壇子傾斜,酒液從中流出。
那酒液香氣綿長不說,且又額外有一股別樣的熟悉香氣。
“這是......花香?”有人便問了。
“是呢!可別小瞧了這酒,要收集夏夜昙花,一片片剝下來洗淨晾曬,再入美酒浸泡,足足一百二十片花瓣,才能泡出這樣一壇!”
究竟是不是一百二十片,他自己倒也記不太清楚,但衆人投過來的豔羨和贊嘆,無疑叫這帶酒來的客人,胸膛更往上挺了幾分。
“說來也怪,無花果這壇不是不好,跟這攤子上的燒烤搭配也是絕佳美味。”他砸吧兩下嘴,笑着說,“不過我倒覺得這新買的昙花酒,跟烤出來的肉和菜更加般配許多呢!”
“只有昙花酒?”旁人咋舌,“如此豈不是産量極少?”
“那倒不是,也有些旁的,往日那些桃花酒梨花酒都有,我想着入了冬,恐怕還有梅花酒呢......”
各人口味不同,有人覺得起泡的清爽口感與燒烤更配,自然也有人覺得醇厚的酒就很好。
不過這昙花酒只看模樣、聞香氣,也能辨出是一款上好佳釀。
酒液清澄如泉水,香氣幽微卻綿密,久久不散。再觀品酒人面容,一壇下肚,仍沒有滿面通紅,可見此酒品質上佳,且不刺激人體。
這樣的好東西,絕不是卷入風波的朱家能研制出來的方子。
不必多想,酒方出自誰手,幾人已有定論。
照墨不自覺道:“該不是沈掌櫃,一邊忙着這頭的事,一邊還不忘去山腳下鑽研釀酒,最後還......”
還真叫她做出來了?
紅袖、周雨與有榮焉,在旁邊挺胸擡頭:“沈掌櫃是什麽樣的人物?這些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是事兒!”
沈荔聽見,頗遺憾地搖頭:“之前做起泡酒的時候寫的方子,只是每種花瓣的處方法不同,區分度不高,還不能算很完善。”
聞着空氣中彌漫的濃醇香氣,以及其中一絲幽微夜昙香,照墨都有些讷讷了。
他扭頭看向一旁不說話的喬裴。
大人,您倒是也說點什麽呀!
這沈掌櫃,能耐是大,但說起話來也忒氣人了些......
喬裴卻很平靜,細細一看,幾乎有些所應當。
其實他也并不懂其中難度,釀酒做菜,經商之道,他統統不懂。
但沈荔......沈荔做出任何成果,說出任何話,有任何叫人難以解的天才之舉,都是很好接受的。
因她從來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不管是操持沈記、淩雲閣,還是與樓世子、薛小姐這些身份地位較她而言高出許多的人交往,她總是、總是不那麽在乎。
禮儀禮節倒也周全,只是,她并不總是需要旁人的肯定或好感。
她的心活生生的,只是做她自己。
沈荔的神采飛揚,似乎便源于這份滿不在乎,她只對她自己負責,而不為旁人的觀感所累。
叫人看了,實在是......
喬裴想到許多。想到他在官場中見過的,自诩清流的官員;想到那些恣意妄為,仿佛毫無顧忌的纨绔子弟;想到大權在握,言語定人生死的帝王。
又想到他自己。
實在是......不能不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