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試酒
第65章 試酒
與此同時的江南, 沈荔親手釀造的第一批新酒也已經出窖了。
雖然是最傳統的制法,但好歹有了氣泡的口感。可惜純手工釀造,多少有些失敗品, 比例大約是五比一,已經讓沈荔有些心疼了。
“少在那兒愁眉苦臉的。”池月經過走廊,就見自家徒弟對着酒窖捧臉發呆,忍不住輕哼, “第一批就能成這麽多,還想如何?別不知足。”
說來奇怪, 起泡酒的概念和口感,在這時應當十分怪異才對。但她的師傅卻接受良好,半點不覺得是對釀酒藝術的玷污。
池月那日嘗完粗略成品,雖皺眉半晌,但依然勉強給了個好評:“......倒還過瘾。”
不愧是師傅,輕而易舉就講出了最經典的評價!
這起泡酒裏的氣泡, 不就是碳酸飲料裏的重要成分嗎!
碳酸飲料的風靡, 就源于這過瘾二字, 故而池月的評價, 簡直說到了點子上。
沈荔考慮幾圈,最後還是決定将起泡酒作為開發的重心。
一來口味獨特,碳酸氣泡能帶來無與倫比的爽快,且正好合上夏天炎熱的氣候;二來起泡酒只要手法得當,幾乎不拘什麽材料, 性價比顯然更高。
“你對食材想法很多, 且不拘泥, 這沒什麽不好。”池月點了點沈荔的額頭,板着臉道, “只是有時要求自己,不必太嚴苛,否則只是自尋煩惱。”
沈荔擡頭望她,兩眼晶亮:“師傅是在開解我?”
池月冷笑,狠狠一下戳在她腦門:“想得美!”
說完,甩手就走。只隐隐留下一句“明日試酒”,身影就消失了。
因為是新酒出爐,沈荔做了一桌子配餐,又備了食材,預備現場燒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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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沒邀請人的,也不知道那三個人是從哪兒聞到了酒香,大老遠從城裏的驿站跑來。
池月的小院裏,沈荔憋着笑看了一眼師傅的臉色。
“看什麽看,開門。”
“是,師傅。”
池月臉色當然不好看。原本是自己和小徒弟的私宴,突然多了三個外人,這算什麽事兒?
喬裴樓滿鳳李執三個自知虧,手裏大包小包拎着禮物和各色下酒菜,倒也和諧。
五個人坐在一起吃菜喝酒,偶爾賞一賞越來越圓的月亮,倒也是一大樂事。
“說起來,這些日子倒不常見阿鳳的身影。”李執說。
樓滿鳳略有些驕傲地挺起胸膛:“我很忙的,我每天都在忙我的大事。”
“你有什麽大事?說來我也給你參考一二。”
樓滿鳳不他:“哪裏需要你參考?”
接着又搬着椅子往沈荔身邊擠:“沈姐姐,若是我要做江南綢緞的生意,你覺得好不好?”
沈荔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執又道:“哦?原來你這些日子是去進貨了?”
樓滿鳳志得意滿:“是啊,我已經看好了東西,就等入了庫送去京城賣了!”
江南氣候适合養蠶,是綢緞的原産地,送往京中也是一個辦法。不過上好綢緞在京城早有固定的銷售渠道,各家有自己熟悉的老字號,雙方都了解彼此需求。
除非這一批緞子額外有獨到之處,否則樓滿鳳貿然插手,恐怕要栽一個不大不小的跟鬥。
不過沈荔沒太多說,畢竟江南有魏家在,幾乎算是樓滿鳳的後花園,他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只是心裏想着,若是有機會,還是幫他一把。
算是全了魏桃與她合作的情誼,也是她對樓滿鳳的一點愛護之心。
這個話題聊完,李執又講起了他在縣衙的經歷。
“......說實在話,自從出了尚書房,孤還從沒有那麽累過。”他嘆一口氣。
原以為往日在書房學習,一篇文章就有百八十種不同解,而他全都要熟讀記牢融會貫通,已經夠累人。
沒想到還不說深入朝堂,只是碰了碰基礎的管事務,就叫他忙成這樣。
“這些日子一直沒能得空來看沈掌櫃釀的酒,也是府衙裏公務不斷的緣故。”
李執說起來都覺得自己可憐:“那兒的路極為泥濘,平時天氣晴朗還不覺得,一下雨就砸出一片泥漿,更有甚者,河道也蔓延上來。”
他說着,眼神都有些放空了:“有時你都不知道腳下有路,還以為是水塘,一踩下去整只腳都被抓住似的陷進去。”
“路修成這樣嗎?”沈荔不解,“這山腳下的路都不至于如此......”
修路自然是很麻煩的事,尤其古代,若非大城市,等閑是沒幾條路的,幾乎都是人長久經過,約定俗成的小徑。
但這裏又多雨,若不将路修得規整些,恐怕容易出事,故而朝廷多次撥款下來,專項給江南幾州修路。
李執如此這般解釋了一通,樓滿鳳倒還沒什麽反應,沈荔卻放下酒杯:“那王知府恐怕......”
太子沖她點頭:“沈掌櫃一點就通。王攀已經押送進京,多半是要流放煙州。”
喬裴夾在中間,一語不發地喝酒吃菜,動作姿态極為優雅,對他兩人的啞謎半點不好奇。
樓滿鳳卻坐不住了,腦袋一左一右地轉着,問:“什麽?什麽意思?為什麽那姓王的會被判?路難走了一點,做什麽判他流放?”
他的思維方式和當下許多人一樣:“路修不好,原因總是很多,有時是沒錢,有時是沒人——畢竟咱們大慶不好私發徭役,也不能全怪知府吧?”
沈荔搖頭:“江南一向富庶,雖然重稅,但不會比蕲州、煙州這樣的地方更差。不說師傅這院子外面山腳下的路,城裏的路總不該遲遲還修不好。”
“加上......”沈荔笑笑,沒把話說下去。
加上,太子親臨。如此貴重的身份,可見事關重大,便是臨時抱佛腳也不該如此。都這樣了還不修路,唯一的解釋便是覓州府裏真的沒錢。
江南膏腴之地,堂堂一州府衙,怎會沒錢?
一州稅收加上朝廷撥款的體量,又花到哪裏去了?
沈荔只是略微一想,都能想出無數駭人聽聞的緣由。搜刮民脂民膏以肥私人,那都是其中最不要緊的一種可能了。
她能想到這一處,是李執都沒有想到的,看向她的目光愈發欣賞:“正如沈掌櫃所說。那王知府幾次三番将修路修橋的經費貪墨,卻不忘征發徭役——沒有錢,光是征了人去做什麽?後來去查,發現他還不止做了這點事......”
說到這兒,他話語一頓,面不改色地轉移話題:“雖說一直覺得沈掌櫃聰慧過人,今日一聽,原來還遠超我的想象。談吐才智,遠非尋常人可及啊。”
李執也許不是故意這樣說,但沈荔卻沒法解釋。
她也無從解釋,因為一個普通的食肆掌櫃,是沒辦法從幾句閑話裏推斷出江南官員生死的。
這不是智力決定的,而是信息量。
作為一個現代人,得到了本地道路問題沉疴頑固、財政富庶頗有盈餘、太子親臨仍未有改進這幾條信息,很容易就能推斷出地方官大概率存在問題。
這是因為現代教育對人的思維有了系統性的培養,接收信息的渠道又太多、太全面,對事物的判斷,下意識就能觸及古代尋常百姓很難抵達的深層情況。
如果當真是一個普通的食肆掌櫃,又是農戶出身,不說別的,識字就已經是一大問題。
整合信息對地方知府的處境進行猜測,更是難上加難了。
否則談及古代的聰明人,又怎會都提名謀士,而非學者呢?
謀士謀士,講究的就是從多方信息中提取最重要的內容,進而推斷出眼下情況。
這在沒有互聯網、沒有手機,通訊極度困難、數據獲取極為模糊的古代,的确是最頂尖的聰明人才能做到的事了。
見她沉默兩秒,喬裴便自然地接上話:“我往日去店中,也和沈掌櫃說起過一些朝中大事,未曾遮掩。想來正是因此有了猜想吧。”
既然有了臺階,那不管這臺階好不好下,都得趕緊下。沈荔連連點頭:“原來如此,我是聽喬大人說起過,才有了個印象。我足不出戶,哪推斷得出這麽多事來?”
不管李執信不信,反正她是把這個話堵上了。
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他也不可能腦洞大開,想到那麽荒謬的地方去,最多覺得她天資聰穎。
不過嘛......
沈荔看向旁邊的喬裴。
“倒是多謝喬大人提起這一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喬裴的側顏,“若非如此,我自己都要忘記了。”
一番話,說得意味深長。
結果喬美人又不看她了,長睫虛虛掩映着,将原本就細白的臉龐襯得宛如羊脂白玉:“......無妨。”
沈荔擡起手腕,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美人垂眸,自然是無比誘人。他相貌清俊,平素無甚表情,顯得淩霜傲雪,冰清玉潔。
這時倒有些別樣的......柔婉。
況且喬裴不僅皮相好,骨相也好。微低頭時,柔滑線條從脖頸到下颌,渾然一體。
讓人疑心摸上去是不是也如美玉一般,觸手生溫。
‘啪’的一聲輕響,沈荔将酒杯放回桌上。
剛剛打圓場那麽會說,現在又不好意思了?
光是看他這樣的反應,旁人恐怕都要搞不清楚,誰才是被騙的那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