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試菜
第63章 試菜
事實上, 第二次試吃會來的人不止喬裴,樓滿鳳和李執都到了。
“沈姐姐這是要請我們喝酒?”
樓滿鳳詫異地看着桌上的四個壇子。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沈記一向是不賣酒的吧?
連常去沈記吃飯的樓滿鳳都感到驚詫, 太子就更不用說了。
兩人不由得把視線投向老神在在的喬裴。
只見這人手裏攥着萬年不變的翠玉珠子,臉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稍後自然會知道。”
樓滿鳳撇撇嘴,看不慣他無波無瀾的樣子:“不就是運氣好,誤打誤撞陪沈掌櫃去采風一次嗎?”
“采風?”李執問, “什麽意思?”
樓滿鳳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他對沈荔的動向一向關注, 于是便把沈荔拜師、求教、乃至于那日和喬裴坐船出門的事娓娓道來。
只是他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做出下酒菜這一環,只以為沈荔早就拜師成功,那天只是為了鑽研新菜,出去找靈感而已。
喬裴聽他說的八竿子打不着邊,也不糾正,手指卻不由得在石桌上輕敲兩下。
節奏很是輕快。
很快, 沈荔端着盤子出來。
她這小院自然是帶了廚房的, 不過難得的是, 直到端菜出門之前, 三人都沒聞到飯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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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樓滿鳳探頭,好奇道,“倒沒什麽熱氣呢。”
李執也端詳着盤子裏的東西:“也有熱菜,只是沒有旺火炒制,所以外面聞不見味道吧?”
“是下酒的點心。”她将瓷盤放在正中, “都嘗一嘗吧。”
再一看那盤, 是一厚底陶盤, 中間十字分割成四塊。
顯然,對應着四種不同口味的酒。
樓滿鳳見其中一包竹葉, 便覺得新奇,伸手拆開,果然如李執所說,是熱騰騰的。
兩柄葉子左右舒展,裏面是兩面煎過的糯米糕。
大約就是一個指節的厚度,入口很是方便。
尋常糯米糕,将糯米捶打柔順,不見顆粒,這一塊卻粒粒分明。
一口咬下,兩面油香焦脆,但很快又觸及柔軟黏糯的內裏。
等完全咬開,內餡濃郁的汁水浸潤出來,滿口生香。
“這是雞肉?咦?好像沒有吃着肉......”樓滿鳳一面嚼,一面道,“有菌子?仿佛還有什麽——”
他嚼着嚼着,忽然沒了聲音,片刻後才喃喃道:“真香啊......”
兩片薄薄糯米糕裏,包着雞油、豬油等葷油炒熟的雜菌,以及被肉湯煮到軟爛的蘿蔔。
菌子并不是水潤潤的,而是曬幹後炒制,因而越嚼味道越豐富、越鮮美,再配上滑潤軟爛的蘿蔔塊,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沈荔微微一笑,将酒盞推到他手邊:“試試。”
樓滿鳳看也不看,從善如流地端起飲下。
好在沈荔倒的并不多,也就是一口的量,這才沒讓他嗆着。
“唔,這酒倒是很清淡......”他細細品着,“雖然也香味十足,但又很清淡?真是奇怪的酒!”
李執聽不下去,正想自己倒一杯嘗嘗,卻又聽見他說:“怪事!這一口喝完,嘴裏竟然只剩酒香,再沒別的味道了!”
擡眼看去,只見這小子兩眼微眯,臉上似有若無地笑着,仿佛微醺:“還有些甜呢......香甜......”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低,接着,‘啪’一聲,倒在桌上,眨眼便打起小呼嚕來。
李執:......
李執:“我倒不知道,這小子酒量居然這麽差?”
他們相識多年,雖說樓滿鳳年紀不大,但往日也不是沒有一起喝過酒啊?
喬裴也在旁邊,慢條斯喝完一杯,輕聲道:“大約不是世子酒量不如人意,而是沈掌櫃的酒太過香醇。”
李執睨他一眼。
這時候倒是嘴甜。
他沒吱聲,照着樓滿鳳的模子,先咬一口糯米糕,再品酒。
按說這糯米糕滋味如此濃厚,應當會在口中久久不散才對。
但一口酒下去,起初沒什麽變化,只覺得口感順滑,雖有酒香,但并不刺人。
漸漸的,酒液在口中升溫,清淡的香氣也濃厚起來,如細細綿綿春雨。
一開始恍如無物,意識到時,已經将那些紛雜的味道席卷一空。
只留下清冽微甘的回味。
李執好奇:“如果是其他的菜,會有不同的口感嗎?”
沈荔便将另一碟給他推過去:“試試看。”
李執夾起一塊裹滿醬汁的雞肉:“聞上去酸酸的......”
咬一口下去,雞胸捶薄調味後煎熟,以柑橘為底的酸口醬汁,味道激烈,入口一瞬便讓李執皺眉。
他喝一口方才的酒,期待着極酸之後更加濃醇的回甘,卻久等不至。
反而和嘴裏的味道交錯在一起,不倫不類,無論酒或是菜,都失去了自己本有的風味。
“甲號酒清新淡雅,菜品要是太濃重,未免奪走它的本色;要是太清淡,又難以襯托。”沈荔倒上一杯,給他遞過去,“你再試試這酒。”
李執又咬一口那薄薄的雞胸肉,嘴裏酸得能擰出汁來,聞言接過酒杯,仰頭喝下。
“不酸了......”他挑眉,“不對,不是不酸了,是酒和菜共有的酸澀,如對撞的刀劍一般互相卸力,反而凸出了酒自身的甘美......”
“正是如此,沒想到太子殿下很會品評嘛。”沈荔捧着臉,兩眼彎成月牙,顯然對自己很滿意:“我也重新做了很多次,才試出這樣的搭配,怎麽樣?很不錯吧?”
李執不由莞爾:“的确,很美妙的搭配。就是這名字......”
雜菌糯米糕,也太直白了吧?
哪怕叫山珍白玉糕,都要好上許多。
沈荔難得語塞。她最早在西餐廳工作,的确不怎麽講究取名,只需要把食材堆壘上去就是。
後來出了事自己創業,那也是從早餐店幹起。
沒見哪個早餐攤,會給自己的包子起名叫‘軟玉含金枝’吧?
她幹咳一聲,立即轉移話題:“總之......這菜配上酒,味道如何?若是可以,我便要去找師傅了。”
兩人難得統一意見,點頭道:“非常美味。”
這二位吃飯不說炊金馔玉,但身份在那兒擺着,都是京城數一數二尊貴之人,平素吃得自然也相當精細。
又在沈記養刁了舌頭,尋常美食很難得到如此盛贊。
沈荔放下半顆心,打包一個食盒拎着,往山腳池月住處趕去。
等到地方時又已經是傍晚,這一回她只帶了周雨,池月開門見是她,伸手将食盒拿走,卻沒讓人進去,
周雨吹胡子瞪眼:“這老尼也太不講禮了!怎麽将您關在門外?”
沈荔卻沒出聲,站在門口等了片刻,很快,眼前的木門又被重新打開。
池月依然是那副不鹹不淡的表情,眼睛卻微微發亮:“你那第四壇酒配的糕餅,是用了雞蛋、牛乳、面粉?怎麽做的?”
沈荔微笑:“您讓我進去,我就告訴您。”
池月一噎:“......還威脅起你師傅來了。”
随即一個輕飄飄的白眼,将兩人放了進來。
至此,沈荔才第一回 走進自家師傅的小院。
在外頭看還沒個概念,但走進來後卻發現別有洞天。
院子很是寬敞,但卻讓人有些無處下腳。
因為這院落裏鋪滿了各種晾曬的食材藥材,乃至花瓣草葉。一個棚子接一個棚子地搭起來,替它們遮雨。
池月腳步不停,一路從前院穿過房屋走到後院。
那裏有一整片的池塘,一方小花園和一座亭子。
與其說是亭子,更像一個瓦頂搭建的棚,因為實在太大太顯眼。
大慶朝時興的亭子是如朱夫人家裏修的那樣,講究小巧精致、合情合。
而這個石棚,雖說修了個亭子的形狀,但無論怎麽看都像是為了吃東西方便,不至于在院落裏淋雨才修得這樣堅固開闊。
棚下一條長長的木桌,沈荔帶來的食盒就擺在那木桌左側。
周雨沒有跟進後院,這畢竟是池月獨居的院子,只守在前院護衛周全。
在桌前坐下的,只有沈荔跟池月兩人。
她這位師傅半點沒有跟她寒暄敘舊的意思,直接開始吃菜喝酒,反而讓沈荔松了一口氣——說實話,若是池月要跟她敘舊,沈荔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可沒有跟池月相處的記憶,就連游戲裏也沒提過多少,最多只是幾個閃回,幫助玩家明确走廚藝這條路的信心罷了。
“我想想,這四款酒裏頭甲號清淡、乙號酸澀、丙號辛辣、丁號是去年的鮮花酒——”
“唔,清淡的用山珍反襯、辛辣的用油潤消解、酸味對沖了酸味、甜味調動了花香......嗯......雖然不算特色,但沒有出錯,最終都是為了酒體自身的甘美回味?落腳點在這裏啊......”
池月碎碎念完,擡頭,看向沈荔:“思路倒是簡單......”
又撇撇嘴:“不過還算有效,确實動了腦子。”
她說完,也不等沈荔的反饋,下巴微擡,平靜道:“可以,你過關了。”
沈荔還沒來得及露出笑臉,又被她雷厲風行地抓住手腕,往前頭屋子裏帶去。
釀酒講究發酵,發酵就講究溫度,所以酒壇子都是在室內裏擺着。
但沈荔沒想到她的師傅如此不講究,這院子明明很大,房間也不少,十來個房間裏卻幾乎每一間都擺滿了酒壇。
酒廠的味道,說實話,是有些難耐的。
沈荔上輩子也調研過不少酒廠,無論是外國的葡萄酒莊、清酒廠,還是國內的白酒廠、黃酒廠,廠子裏的味道,跟直接打開酒瓶聞到的酒香,是截然不同的。
是一種尚未成熟、混合着工廠氣味的微妙酒精味道,絕對算不上好聞。
池月房裏雖說全都是手工釀酒,但諸多種酒味混雜在一處,也不能說讓人有多舒暢。
但池月面不改色,俨然已經習慣。
她将沈荔拉到一間空房:“你以後就住這裏,從明天開始我會教你如何釀酒。”
說完,扭頭就走。
沈荔站在門口,失笑片刻,只覺得她該把紅袖帶過來才對,至少有個人能陪着說說話。
且紅袖幹活麻利,她一個人在這兒鋪床收拾房間,還不知道要折騰到幾點。
要是能有紅袖幫忙......
正想着,門又被打開。
池月抱着一床全新的被褥走進來,往她床榻上一扔:“所有廚具都在前院。你若要用些茶杯茶壺之類的器具,在隔壁房間也有。”
“被子若覺得太厚可以去換。還有幾個木盆,都在隔壁房間能找到。”
她語速很快,噼裏啪啦說完,看向沈荔,好像在問她還有別的事嗎?
沈荔難得啞口無言一回,搖頭道:“沒有了,您早點休息。”
池月颔首:“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又是轉身就走。
沈荔看着她背影消失,愣了幾秒,不自覺微笑起來。
她這個師傅,還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