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壇酒
第61章 四壇酒
沈荔是跟着皇帝來的, 所以皇帝歇腳的驿站也預留了她的房間。
但朱夫人盛情相邀,她推辭不過,當晚便留宿在朱家, 只讓一個兵士回去守在驿站裏以防皇帝傳召。
朱家闊綽,準備的房間也寬敞精致,即便只是客房,也看得出是精心布置。
還有不少沈荔沒吃過的特色小吃、點心在後廚, 一看就知道是朱夫人專門為她備的。
待客之道如此,即便是沈荔知道是有所求, 也多少有些慨然。
說真的,朱夫人要是能收她做幹女兒......
系統已經習慣了:【你為了回去還真是不擇手段啊......】
朱家沒有男主人,只有前院住着不少小厮和護院,看護府上安全。
到了內院,全是丫鬟婆子,主人更是只有朱夫人和她三個女兒, 因此進出也很方便, 不至于撞見什麽人。
沈荔坐在正廳, 手邊一碟子小巧玲珑的藕荷花糕, 面前正坐着朱家的三千金。
大女兒朱鹮面容板正,儀态很是端方,有些說不出的緊繃感。
三姐妹裏,唯有她的名字随了朱夫人丈夫何家的排輩,從了‘鳥’字。
二女兒朱玉, 出生時朱夫人和丈夫正是兩情相悅, 情意正濃, 因此生下這女兒,也待她如珠如寶, 取名為玉,只盼着把她捧在掌心,不讓人碰碎。
三女兒朱貞是遺腹子,彼時朱夫人正在和丈夫何家一族争奪家産。這家産雖有大半都是她掙來,但在丈夫死前全都姓何。
想要讓這些財産名正言順地歸于自己和三個女兒,朱夫人必是費了一番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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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朱貞之名也能看出,想來她至少承諾了不會改嫁,這才保住家業。
至于後來朱家勢大,何家一族全都要仰仗她生存,加之丈夫死去多年,這才給三個女兒改了自己的姓,全都随她姓朱。
說起這事時,朱鹮沒什麽表情,朱玉略有些羞怯,朱貞則言笑晏晏,也可見三姐妹的性子。
沈荔對此的毫無波瀾,倒也讓朱家姐妹三人有些吃驚。
朱貞快言快語道:“沈掌櫃看起來,倒是并不在意我們三姐妹姓朱呢?”
沈荔:“朱夫人才智過人,事業有成,想來對三位也關愛有加。一肩擔起雙親之責,姓朱也沒什麽可驚訝的。”
她能接納良好,是因為她在現代和哥哥都是随母姓。
沈荔在現代的母親沈涯女士從小智商超群、跳級多次,沒成年就進入大學,二十出頭研究生畢業回國。
可以說在家中是智商最為出衆一人,幾乎是白手起家打下沈氏商業帝國。
而她爸上官先生是個畫家——美男子畫家。
這兩人的愛情故事沈荔知之不詳,據江湖傳言,是她老媽手腕過人,糖衣炮彈一個又一個,把她爸那個沒見過世面的貧窮小畫家,打得暈頭轉向。
只此一生,眼裏除了畫筆就只剩沈女士一個人。
上官家的親戚很少,跟她爸關系也不密切,沈女士又有手腕,沈荔從出生以來幾乎就沒見過上官家的人,更不用說姓上官。
再說,以沈女士那個強勢的脾氣,自己累死累活生了倆小孩不跟她姓,恐怕能要了她的命——又或者要了上官一家子的命。
基于此,沈荔能接受朱家三姐妹随母姓,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她态度平靜,并沒有強掩驚詫,而是全然不在意,這不得不令一旁仔細觀察的朱鹮臉色愈發和緩。
朱家大姐和二妹三妹都不同。三妹出生時父親已去,母親一人挑起朱家大梁,大權在握,說一不二,沒過過多少被人質疑的日子。
二妹性子柔軟些,左右為難,但平素行事更合長輩心意,也鮮少被人挑剔。
唯獨朱鹮作為大姐,原本是比着閨閣小姐的模子來教養的。直到父親去世,這才轉道去學了瓷器。在朱曼婷之名響徹江南之前,沒少被人诟病。
如今見京城來的這位沈掌櫃行事作風都與母親相似,對她陡生幾分親近。
還将自己信得過的侍女紅袖送給她作伴:“紅袖人謹慎細致,這幾日便由她陪着貴客。江南雖不如京城繁華,但廟小妖風大。”
朱鹮說:“沈掌櫃且要保重自己。”
沈荔半點不推辭:“這是自然,多謝朱小姐好意。”
*
第二日,她便動身去找那傳說中的師傅。
周钊怕她離鄉多年沒了印象,給了她師傅的住址。但古代行路艱難,就算手裏有地址,也是乘着馬車行了半日,又轉道到了山間小路。
江南潮濕,馬車容易陷入泥濘裏,便自己下來步行。這又走了大半日,才找到山間一片樹林。
“這地方還真夠難找的。”一直護在沈荔身側的兵士周雨小聲嘀咕。
周钊的雲開軍裏不少撿來的孤兒流民,都随着周钊姓。除了留守驿站的,這四個人裏有三個都姓周。
他說的也是實話,這屋子實在難找,不僅要趕半天的路,到了地方卻發現眼前是一片樹林。樹林茂密,陰涼是陰涼了,卻連半分房子的影都看不見。
好在周钊還給畫了個簡易路線圖,半是摸索半是找尋,這才彎彎繞繞找到了山腳下這座小屋。
隔着一條兩米寬的溪流,踏過竹橋,便是一小片田地拱衛着屋外小院。此時正值夏日午後,水面細細光粼閃動,乍一看宛如游魚滑過。
如此田園野趣的生活,倒讓她這位師傅看上去更加神秘。
沈荔幾人剛在門口落腳,還沒出聲,門便從裏邊打開。
一梳着道姑頭的青衫婦人倏地露面。
她膚色極白,皮膚略粗糙,眉眼透着些冷然之氣,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沈荔反應過來,向她行禮:“此前給您來過信。沈荔見過師傅。”
婦人堵在門口,半步不往後退,似乎根本沒打算請她們進去。
她一開口,咬字清晰,如珠玉落瓷盤一般清脆冷然:“你就是沈荔?”
沈荔笑盈盈點頭:“是,師傅有何指教?”
婦人眉頭都沒動一下:“我知你來意。想讓我教你釀酒,那便要露些手藝給我看。”
說着,從身側拎出四壇酒來。
四只酒壇都只有巴掌大,一手便能提住兩只。
“這四壇是我得意之作,每種風味不一。”婦人說,“我持家釀酒,決意不能讓無謂之徒随意堕了名聲,若是你手藝不過關,我是絕不會教你的。”
沈荔接過那四壇酒,便聽得她師傅繼續道:“所謂過關,便是為這四壇酒配出最恰當的配菜。”
池月兩手環抱,站姿并不拘束婉約,反而灑脫不羁:“若是做不到,便回你的京城去吧。”
她态度實在說不上好,朱鹮送到她身邊的紅袖還算沉得住氣,但周雨幾人一路過來,也算和沈荔有一些生死之交的情誼,此時險些按捺不住,要拂袖上前。
卻被沈荔一攔。
只見這位本該年少氣盛的沈掌櫃,依然是笑盈盈的模樣,抱着其中一壇酒,沖池月笑道:“那是自然,師傅。”
“下一次我來之時,便是師傅教我釀酒之日。”
池月輕笑:“是大話,還是自信?”
沈荔:“兼而有之。”
池月更是一笑,顯然并不信:“既如此,那便等你的好消息了。”
幾人千裏迢迢來,又帶着四壇酒千裏迢迢回去。
一路上周雨都在抱怨,說這青衫道姑雖然是沈掌櫃的師傅,卻毫無待客之禮儀。但等幾人回到皇帝下榻的驿站,将酒壇子一一揭開,周雨便不說話了。
他作為西北軍将士,為了禦寒,喝酒自然不算少。可以說天下美酒他都喝過,沒喝過也在周将軍那兒聞過。
——卻從未體味過如此複雜卻又美妙的酒香。
愛酒之人,只需一聞,就能判斷這是不是好酒。按周雨的眼光來看,這四壇雖各有千秋,但無一不是萬裏挑一的精極品美酒。
沈荔沒注意他發亮的眼睛,将四壇酒挨個倒出一小杯來,細細品味。
若按甲乙丙丁來排號,那麽甲號酒香味最是清冽。
回味并不悠遠綿長,卻很是清爽宜人,大約用了不少山裏植物——如松針竹葉之類來做底子。
乙號酒則有着濃郁的果香,約莫是幾種莓果的混合?濃重的酸味入口微澀,卻讓回甘更加明顯,一杯下肚,口齒生津。
若是用做餐前酒,想必開胃。
丙號酒則是純糧食釀造,酒香濃烈。
含一口在嘴裏,便能驅散前兩種酒的所有餘味,很是霸道。
第四種酒的味道最為複雜,層次極其豐富。聞起來花香撲鼻,卻一時無法判斷是哪種花。
第一口下肚,也不如前幾種酒那樣辛辣刺激,反而落入肚中,只是微微的暖意,一時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喝酒。
片刻之後,才有蜂蜜的甘甜滋味緩緩升騰起來,叫人又想念起一開始那花香混合的暖意,忍不住一杯接一杯。
沈荔品完,想起池月說的配菜,便有些猶豫。
若要說下酒菜,從古至今莫不是一些炸物、小吃、燒烤之類。至于不同地區就地取材,也有用海鮮、水果、發酵物等等素材制作的品種。
但同這幾種風格迥異的酒,似乎都不太般配。
不過萬事莫過于嘗試,沈荔先動手随意做了些。
正巧趕上喬裴來找她,兩人分着吃喝完畢,果然都覺得食物的味道太重,和酒談不上什麽交相輝映,更遑論用食物來襯托出酒的原香。
喬裴在吃這一道上,也提不出什麽好的建議。
沈荔看着眼前四壇美酒,難得有些猶豫不決,躊躇不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