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朱家
第60章 朱家
與此同時, 江南朱家。
“嗚、嗚——娘,是女兒不好,女兒沒看出那人狼子野心......嗚......”
一身着綠裙的女人坐在堂下, 捏着帕子擦眼淚。
她身邊的紫衣女子面色端肅,神情嚴正道:“眼下不是該哭的時候,二妹。更要緊的是接下來怎麽辦?”
兩人對面的粉裙少女,面容嬌俏, 神情卻也異常冷漠:“還能怎麽辦?要我說,把那人套了麻袋狠揍一頓, 兩腿打斷扔到亂葬崗去得了!”
“三妹不要說氣話......”
“那大姐,你說怎麽辦?”
“方子被偷,恐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被叫‘大姐’的紫衣女子道,“恐怕他背後還有勢力,才能如此有恃無恐。否則偷了方子,吳家又從不釀酒, 上哪去生産呢?”
朱夫人高坐正中, 這時才緩緩開口:“鹮兒說的沒錯。他背後既然還有其他勢力, 就暫時靜觀其變吧。”
朱夫人說罷, 見二女兒還在抽噎,心裏微煩,但也心疼。
那姓吳的原是朱氏商行裏一家鋪子的小賬房,長得清秀,被她給二女兒招作贅婿, 幫她支應一二家中事。
自成了親, 便沒讓他沾手商行任何事, 只在家中做個富貴閑人便是。
卻沒想到姓吳的慣會矯飾,她朱曼婷終日打雁, 卻被雁啄了眼!
看上去清清白白一書生,居然是個吃裏扒外的賤貨!
朱夫人揉了揉太陽穴,微微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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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想着讓這一方酒,作為朱家新事業的起點,眼下不說更上一階,卻要重新謀劃,才不至于大傷元氣......
無論如何,都讓這位叱咤江南多年的朱夫人,順不下這口氣啊。
說起來,朱曼婷也覺得自己近日諸事不順。
先說京城,原先沈荔還沒接手淩雲閣時,她的存在讓張琪心驚膽戰,連帶着朱夫人這頭也多少知道一些消息,一直在思索要怎麽對待這位異軍突起的競争對手。
而及笄宴之後,因為張琪出事,她發現把淩雲閣跟沈荔做捆綁是最輕省的辦法,這才從中脫身回到江南,來處家中事務——娘家人還好,夫家那頭的親戚三天兩頭就鬧事。
只要她不在江南,就恨不得立刻開天辟地做山大王,真是煩也煩死了。
看在他們鬧不出什麽大事,又給她賺了個好名聲的份上,她也不大計較。只是這頭風波剛平,那頭風波又起。
她一共三個女兒,大女兒朱鹮小的時候便擅繡,後來為了家業學着燒瓷,竟也很有天份,藝術品味也極高,做出來的瓷器每一枚都是天價。
朱夫人便将自家手裏大部分的核心技術人員交給她,繡房、瓷窯乃至剛剛建成的酒窖,都由大女兒看顧。
二女兒朱玉則管着朱家絕大部分生意的賬目,出賬入賬,事無巨細。脾性雖然多有溫柔和順的一面,但細心謹慎,于賬目上從未有過錯漏。
三女兒朱珍是遺腹子,年紀還小,脾性頑劣,朱夫人一向拿她沒辦法。但她模樣好,在江南也小有美名,算得上朱家商行的一吉祥物。
有什麽新鮮首飾物件都叫她先用,也能帶起些潮流來。
原本朱夫人以為,最需要自己操心的莫過于這小女兒,卻沒料到先讓她陷入困境的,居然是她自己親手給二女兒挑的夫婿。
以朱家家大業大,自然不可能讓女兒外嫁。因此朱夫人便從江南一幹學子裏千挑萬選,挑了個家貧但孝順聽話的清俊書生,給自家二女兒做贅婿。
這人早年看來,知進退懂禮儀,家裏雖只有一個供他讀書的老母親,卻不卑不亢,始終侍奉在側。
他那母親是個和善人,朱夫人細細打聽過,不是那等磋磨人的家裏。
旁的不說,這品性看上去也沒什麽問題,和朱玉也有過一段甜甜蜜蜜,紅袖添香的時光。
兩人成婚七年,膝下卻無一子一女。朱夫人不是沒有催過,但自家女兒和自家兒媳婦,總是不一樣的。
若真是沒那個緣分,她倒也不強求。
況且朱玉之所以沒空嬌養身體備孕,也是因為她操持朱家一幹事務的緣故。
朱夫人問過她要不要暫時把手裏工作先交接,給信得過的自己人,等生完孩子再重新回來,但朱玉自己拒絕了。
眼下正是朱氏在江南發展擴張的關鍵時期,事情交給外人,哪有放在自己手裏來得安心?
她這樣說,朱夫人也就應了。
還沒見到影子的孫子孫女,哪裏能比自家親女兒重要呢?
因此一大家子雖有些波折,但也算風平浪靜地走到今日。
說來也是巧了,沈荔這頭想以釀酒為支點,撬一撬如今的食品行業,朱夫人也是如此作想。
她去了一趟京城,見了一番當下酒樓一行最尖端的争奪,也知道這些酒樓已經算是飽和。
除非她能立刻讓全大慶人口翻番,又或再造出一倍的富商貴戚,否則再豪奢的酒樓,每天入賬也不會有太大的波動。
但總沒有商人會嫌錢多。幾乎是下意識的,朱曼婷便開始試圖挖掘成本更低、利潤更高的行業。
比起沈荔,朱夫人勝在人脈更廣、準備更充分,早早地就搜羅好了釀酒秘方。
這方子主打的就是一個高純度。搜羅到手後,她又令人試驗多次,又蒸又煮用盡百法,最終找出最佳的比例。
糧食酒一貫講究香醇綿長的滋味,如今市面上的酒,往往是酒精度越高越精品。
有了質的突破,不難想象這一款酒釀造出來之後,不止江南,恐怕到京城都會有不少人為此買單。
朱夫人雄心勃勃,正欲大展拳腳,為此也定好了釀酒工坊,錢都花了出去。
卻不料還未開始制作,就發現那個姓吳的竟然吃裏扒外,把自家的方子洩露出去。
實則無論如何,她們對非自家人都有一絲防備。
這二女婿即便是老二枕邊人,也幾乎接觸不到任何核心機密。
這一次純粹是趕巧,因他跟老二已經成親兩年,無所出也未曾有過什麽怨言,老二心軟,給他安了個自己手底下的閑職。
也因此,叫他和酒場那頭有了接觸。
酒場那頭正焦頭爛額,因朱曼婷嫌那酒方造價還是太高,勒令他們改進。
改吧,真沒那能力;不改吧,難道他們還敢得罪朱夫人?
于是想着老二夫妻一家子,和睦是出了名的,請誰喝酒不是喝?找二小姐,說不定讓朱夫人知道,又是一頓責問,便拜到了這二女婿的山頭。
幾頓酒喝下來,朱二女婿便察覺到酒場這頭有事相求。
他夾在中間,身份特殊,機緣巧合之下被高高捧起。
加之有人從中撺掇、支招,他信心膨脹,居然真從酒場那頭把釀酒方子哄了出來。
酒場中人給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這姑爺在朱家已有七年,阖家上下都與朱家深深捆綁,幾乎不存在背叛的可能。
反正都是老朱家的,要看方子就看吧?
這書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莫非還會自己釀酒不成?
他們倒也謹慎,只給看了部分。但那姓吳的不是獨自行事,背後之人深谙此道,見微知著,看了最重要的一星半點,就将全貌推了個大概。
以朱曼婷看來,背後給二女婿撐腰、從他手裏高價買走方子的,恐怕正是江南老字號酒家煙雨樓。
也就是邱家。
煙雨樓雖連年在走下坡路,但底子畢竟是有的。
拿到酒方,立刻就能摸出其中關竅。
他們家原本就是以酒起家,因此才成的酒樓,各色菜式并不算最佳,平素大筆進賬都靠賣酒。
算起來,煙雨樓的酒一直是江南最最上佳。
只是朱家淩雲閣以菜色取勝,輻射的範圍更廣,倒把他們的營業額壓了下去。
朱夫人心知,那一款新酒比之舊酒,造價雖然高了不少,但味道是沖擊性地勝過。
江南富庶,好酒之風盛行,只要味道夠好,自然不愁銷路。
手指在扶手上輕點,她半阖着眼,漠然想,若她是邱家當家,這時寧可做虧本買賣,低價鋪貨,讓江南人人都嘗到新鮮好酒。
從善如流,從惡如登,雖然意思不大對,但喝過上好佳釀,還讓人怎麽屈就劣等品?
若是不能拿出一款更好的佳釀,那麽為了留住客人,朱家的酒樓,勢必要反過來向邱家買酒——這事兒倒是越說越惡心了。
朱夫人如梗在喉。
她慢慢咽下杯中綠茶,一字一頓道:“為今之計,若是我們朱家沒法再造一款更優越的新酒,便只能為人魚肉了。”
這話一出,一直在小聲抽泣的二女兒朱玉也停了眼淚。
她無意識搓着手,指節因為常年握毛筆記賬,厚繭紋路交錯,常常劃破柔軟的綢緞。
不、不僅是她,大姐更是......她目光一轉,一旁朱鹮手上雖沒有多少繭子,手背上卻有不少燒瓷燙出的疤痕。
朱珍注意到二姐的視線,沒說什麽,只拈起一塊點心,當作自己二姐夫的腦袋,一口咬了下去。
正廳之中,一時陷入沉悶的靜默裏。
就在這時,外頭管家進來恭敬道:“夫人,碼頭有了消息,那皇家寶船靠岸了。”
朱夫人雖仍是心中煩悶,但總算露出些許笑容:“是嗎?那就按我說的,去迎沈掌櫃來朱家做客吧。”
*
船一靠岸,沈荔就被朱家人接上了車,只來得及留個口信向這一船貴客道別。
朱家豪富,沈荔自然是單獨坐一輛車,後邊幾個随行的兵士,也兩人一輛上了馬車。
兵士是五個人,原以為有三個人坐一輛擠一擠了,卻沒想到朱家又單獨安排了一輛,可見行事大度。
馬車還沒到,朱家人就從裏邊兒迎了出來。
“沈掌櫃,好久不見。”
朱曼婷一看沈荔沒拿行李,忍不住微微皺眉,半是埋怨道:“怎麽還跟我如此客氣?沈掌櫃既然來了江南,合該住在我朱家才是,難不成還少你一間房嗎?”
沈荔也不管她是真熱情假熱情,只說:“我坐了皇家的順風船,難道敢不聽人家的安排?朱夫人可別為難我了。”
朱曼婷啓唇一笑:“這倒是我考慮不周!沈掌櫃,随我來吧!”
沈荔一路進來,細細打量一番朱家院子,這座江南庭院,風格不是京城院落那樣大開大合、恢宏大氣,而是走的深藏不露路線。
乍一看小巧精致,越是往裏走,景色越是開闊。
三步一停,十步一景,建築設計上不少精致的小巧思,都藏在了這座宅院的細節裏。
占地面積更不用說,硬要住,恐怕住個兩三百人也是綽綽有餘。
朱夫人先向她介紹自己三個女兒,又說:“這是京城沈記的沈掌櫃,才華出衆、智計無雙,很值得你們學習。”
沈荔笑而不語,只覺得朱夫人比往日熱情許多。上一次見她如此殷切,還是在京城張琪有事,無法再做掌櫃,不得不托付于她時呢。
只需一個照面,兩人便有了默契。
沈荔猜測朱夫人怕是有事相求,朱夫人也知道自己一番作态已經讓沈荔明白。
如此同心,即便只是普通合作夥伴,也讓朱夫人心裏暗喜。
果不其然,晚飯之後朱夫人将她留下,一番念唱作打,透露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她知沈荔在廚藝上天賦異禀,這釀酒,多多少少也和廚藝沾點邊。
要是她能有辦法造出好酒,自然最好;若是不成,這沈荔也還算是信得過、有能力,可以商量着行事。
畢竟兩人利益捆綁,京城的淩雲閣,還有她朱曼婷撐着呢。
沈荔聽完,沉吟片刻。
她走前,北安侯夫人魏桃同她聊過幾次。
只說到了江南,她鞭長莫及。若是有事,一則可以去找她的大哥,也是魏氏如今家主;二則可以求助朱夫人。
又說朱夫人雖鑽進錢眼裏,有時做事沖動了些,但少有壞心,是可信之人。
倒不是魏桃兩句話就能讓沈荔應下,而是她原本南下就是為了學習釀酒。
加之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讓人感激。
朱家如今眼看着登高危重,卻也是她幫上一幫的好時機。
“我本就是為了深造釀酒來的江南,若朱夫人願信,便給我三個月。”她說,“三個月若是不成,便不再耽誤朱氏的時間。”
煙雨樓定下的新酒發行之日在一個月後。若只是承受兩個月的損失,朱夫人自認還耗得起。
這廂颔首,并不多說什麽,只道:“沈掌櫃放心,即便不成,這也只是我朱家管家不嚴,絕不會遷怒于你。”
她自然也會再做幾手準備,就算沒法和煙雨樓争鋒,也要盡量把損失降到最低。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好,沈荔微笑:“那就多謝朱夫人信任了。”
系統都有些為她操心:【三個月......】
按眼下的工藝水平,目前市場上的濁酒,四到七天就能出貨;至于佳釀,制作時間大多在六十天往上。
也即是說,沈荔要在一個月內,研究出足以勝過煙雨樓的酒方......
這實在是、實在是......
“太有意思了。”
沈荔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