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南下
第55章 南下
沈荔自從穿越過來, 跟沈蓉也認識很長一段時間,算是知道她的性子。
她這位姐姐,雖然循規蹈矩, 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女子都要更柔順婉轉、乖巧聽話,但歸根結底,這只是因為她認為自己該做。
沈蓉心裏是有一杆秤的。她不覺得她對規矩的遵守是無條件的,她守規矩, 是因為規矩能給她帶來好處。
故而常常唠叨沈穹,令他不要太過任性, 也是因為她堅信,守規矩是有好處的。
聽母親的話,學好婦容婦功,是因為沈蓉自己也清楚,這與她自己的利益不沖突。
只有一位賢惠宜德、名聲無瑕的女子,才能嫁進最好的人家做當家主母。
嫁給一個同樣品行高潔的君子, 做他的夫人、做夫家的當家主母, 如此, 才是對她後半生利益的最大保障。
若能萬事随着心意來, 當然是很愉快的,但長遠來看,能給她多少好處呢?
沈蓉看得明白,所以絕不做那樣的蠢事。
而在少女時期,她能嫁給一個更好的人家, 同樣也和父母的利益吻合。因此聽從母親的教誨, 一來樹立自己孝順的名聲;二來也是投桃報李。
她柔順聽話, 說明她即使嫁人後,也會記挂自家, 為沈家帶來利益。
因此母親便會竭力尋找最優秀的夫君,如此而已。
沈蓉鮮少把這樣的心事說給人聽。至于為什麽,她并不能說得很清楚,但她隐隐覺得這似乎是不太算得上正道的。
沈蓉将一切看得很冷清,并沒有因為受到聖人教誨,而用最仁愛之心去孝敬父母、友愛兄弟——甚至在兄弟姐妹之中,她也有所親疏。
如一母同胞、年歲相近,能聊得來、聽得懂她說話的沈穹,即使比小弟沈寥頑劣,偶爾也惹她生氣,但沈蓉心裏是最親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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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妹妹沈芝,和沈寥一樣,年歲太小。
雖然懂事乖巧,從未惹怒她,沈蓉卻也知道自己并沒有像疼愛沈穹那樣,疼愛他們二人。
更不用說她的堂妹沈荔。
此前只是個偶爾出現在父母嘴裏的名字,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又有些看熱鬧似的擔心她養在鄉下,不識禮數,未來日子恐怕不好過。
而再之後,則是聽說她要來京城,家裏如臨大敵。
按說兩家血親,只要周際還要名聲,就需得将沈荔養在家裏。
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平素吃用并不算很花錢。
周際又一心想混進上流夫人小姐的圈子,如此才好給家裏孩子們說親。
這樣說來,該怎麽做應該很明顯才對。
但礙事就礙事在沈荔已經及笄,養不了多久,也培養不出什麽感情,就得準備大筆嫁妝。
且也不能太寒酸,雖然人人都知道這是侄女,不是親女,但看了婚儀,不免要嘀咕她做人刻薄。
寄養就是這樣,橫豎都不對。
所以周際才想了個不算辦法的辦法,把沈荔弄到府外自立女戶。
而沈蓉,她自己一開始是有些同情自己這位堂妹的。
大伯早死,大伯母也同樣不長命,很早便留下沈荔一個人,孤零零在江南鄉村裏長大。
父親母親說,若非那鄉野之地還算是民風淳樸,且江南漁米之鄉,一人一口飯省下來也夠她吃,否則沈荔斷斷是活不到上京這一日的。
沈蓉在她來之前便想好了,這位妹妹恐怕未曾讀過書,也未曾受過聖人之言,更不知道該如何取舍利益。
且聽說年歲比沈穹還大些,若是能聽得進去話,沈蓉也願意教她幾分。
若是聽不進去......
沈蓉自覺也不是那等極善之人。
但叫她沒想到的,是沈荔能如此快速地融入進沈府的氛圍中。
沈蓉父親,也就是沈荔的大伯,他在府衙內公務繁重,每日早出晚歸。
她娘周氏又是那樣的性子,只派了幾個嬷嬷去教導沈荔一些基本的規矩。
衣裳有得穿便是,反正她又不出門,沒人見得着。
按說一個大字不識的鄉野村民,并不該學得這樣快,但沈蓉卻無意間發現沈荔是識字的。
她不僅識字,說話談吐也自有一種潇灑之氣。
所謂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叫沈蓉看來,她妹妹沈荔,似乎正能合得上這文質彬彬之形容。
而她自己,不免有些文勝質則史了。
她是學着規矩長大的,在規矩裏懂事,從規矩裏獲益。
即便再如何聰慧,也僅限于此。
除了規矩,她不知道該從哪裏讨要自己的生活。
沈蓉反而很好奇沈荔每天都在做些什麽,怎麽能如此自得其樂。
她難道不想嫁人嗎?她難道不怕,自己娘親随便将她嫁給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家嗎?
要知道沈荔自己父母雙亡,她母親那頭又沒一個親戚,否則她不會千裏迢迢遠赴京城。
周際作為大伯母,操持把控她的婚事是應有之義,換做任何人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京城裏只剩花架子的人家多的是,随便挑一個,就能讓她有苦說不出,還礙不着自己的名聲。
沈蓉揣摩她母親的心性,只覺得說不定一氣之下,她真做得出來這樣的事兒。
但沈荔卻總是出人意料,一點條件不談就搬離了沈府不說,一轉眼,又在京城開了一家自己的小飯館。
沈蓉原本不明白她那些恣意的底氣是從何而來,如今才終于有些懂了。
原來是因為她對沈家別無所求,所以周氏怎麽待她,她不在意。
沈荔似乎對同齡女子最熱衷的婚嫁之事也無所求,因此從沒試過讨好周氏,以期讓她給自己挑一門頂頂好的婚事。
更重要的是,她對別人無所求,前提是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無需乞求長輩,也能憑自己的雙手掙錢養活自己......
但沈蓉雖能看清其中關竅,卻一時想不到自己該從何做出改變。
從賞花宴回來後,沈蓉便常常走神。
有時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有時她知道,卻無法訴諸于口。
恍然擡頭,面前都是低眉順目、不敢直視她的丫鬟們,即便原本想說,也沒那個意思了。
只是這日格外不同,貼身婢女從外頭進來,代傳話說:“小姐、小姐,二小姐到了!已經在院門口了!”
怎得如此匆忙?
沈蓉立刻讓人請她進來。
卻沒想到,沈荔一來便道:“姐姐,過些日子我可能要下江南去。有一事,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別人可以托付了。”
沈蓉見她說得極認真,表情也嚴肅起來:“你說,有什麽我能幫忙的,我一定幫。”
說完又覺得不對:“你怎麽突然想着要下江南了?”
沈荔是從喬裴那兒聽說,太子受皇帝所托南下,這才起了跟他們一道下江南的念頭。
其實自從周钊帶來他師傅的消息,那食譜上明晃晃地記了不少好酒的秘方,沈荔就動了心思。
釀酒啊......
那可當真是個暴利行業。
雖說按照現在的流水來算,沈記和淩雲閣兩家賺的錢,肯定是夠沈荔攢她那進度條的。
只是能早些回去,當然是早些回去更好。
而眼下要說有什麽來錢更快的辦法,沈荔自覺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也就是食品相關行業。
考慮到保鮮技術、食品加工技術等等的影響,最适合的居然歪打正着,就是釀酒。
古代糧食産量不高,技術差異大,因此酒價也有很大起伏。
若只是普通的米酒濁酒,幾文錢一碗也有,不至于讓壯勞力沒得喝。
但有的名酒小小一個陶瓷瓶,裝上三四百毫升,就要價幾十上百兩銀子,也是有的。
剛一聽到這報價,沈荔就支楞起來了。
“我決定了。”她一臉大公無私,勇于奉獻的熱切模樣,“不能沉溺于往日的成就,而要将目光投向遠方,我的征途還在未來!”
系統冷笑:【別演了,你都快把想賺錢三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沈荔一愣:“啊,有那麽明顯嗎?”
系統:【......你真的有想掩飾過嗎?】
剛巧喬裴送來消息,說太子跟幾個心腹重臣南下,他也在其中,問沈荔要不要一起。
沈荔心想這大船不蹭白不蹭,安全不說,而且皇家的船必然很是平穩奢華。
她一向有點暈船的毛病,與其自己勞心勞力找個普普通通的船,還不如蹭一把皇家寶船。
這頭答應下來,行程安排自然也得跟着皇室走。
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多,因此沈荔還得忙着安排京中一應事務。
“......而且姐姐,我也不只是為了南下才急着來托付你,原本我就打算請你來幫我看顧這口脂工坊。”
沈蓉一聽,不由得神思怔忡:“我?你怎麽會想到我?”
沈荔半是撒嬌般地拉住她的手,合在掌心輕輕一握:“姐姐,你可是我的親姐姐。這世界上除了你,我還能信得過誰呀?”
沈荔這話也半點不作假。原本口脂工坊就是誤打誤撞出來的副業,要是讓她花太多心思投入進去,反而得不償失。
何況她也覺得沈蓉天天悶在家裏,白白浪費了她管諸人的天賦和敏銳的眼光。
其實要說起來,她認識的這些女孩個個都很能幹。
薛依依就不用說了,鄭夢嬌在交際手腕上有着與生俱來的天賦,整個京城,竟沒有不喜歡她的夫人小姐。
沈荔還打算回去探探口風,問一問她有沒有意願來沈記看顧一二。
倒不叫她做什麽事,只是多一雙眼睛看着,也好讓沈荔放心。
鄭家父母倒好說,就這一個女兒,跟薛依依一樣備受寵愛,只要鄭夢嬌點頭,他們無有不應......
至于沈蓉,她不是那種熱情大方的性子,若要和食客打交道,難免為難。
但她這位姐姐行事穩重,善于權衡,內宅那樣複雜的人心都能料妥當,何況一個不足二十人的工坊?
且方子是沈荔給的,技術牢牢握在自己手裏,就更便于沈蓉整合人心,而不像食肆那樣,恐怕被廚子牽着鼻子走。
加上口脂這東西只需要跟內宅女眷打交道,再合适不過。
既然她的蓉姐姐在意外界的評價,又受大伯母的管束,那就找個方便些的工作給她做,不就好了?
【你倒是信得過她......】
系統的聲音酸溜溜。
“當然信得過。”沈荔心道,“那時口脂方子給了她,但直到賞花宴,我都沒見沈蓉用過,更沒有見京中有人拿出相似的東西來,可見她從未将方子私用。”
“這樣的品行,怎麽能信不過?”
沈蓉是多的人,自然也立刻解了沈荔為她做的打算。
鼻尖一酸,眼圈都紅了,握着她的手輕顫道:“荔妹妹......”
“好啦,姐姐,你就當是幫我的忙吧。你想,工坊原定下個月就要開始預生産,但我偏偏要在這時離開京城。若是當真停工,魏夫人那邊怨怪不說,這段時間我都得少賺多少銀子呢。”
沈蓉破涕為笑,點她:“就你促狹。好,知道了,姐姐一定替你好好盯着,一點纰漏也不會有。若出問題,你只管拿我試問。”
不考慮任何利益牽扯,只為自己願不願意做出的選擇,也是第一次。這心裏燃起無與倫比的熱情和激動,是她的人生從未有過的體驗。
沈蓉自問自己未必有多熱衷這件事,但、但就是......
這種感覺,的确是非常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