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敘舊
第52章 敘舊
不知道是不是大軍回朝那日, 淩雲閣的菜式吃得滿意,總之李執那之後又連着來了好幾天,比他妹妹李挽還要勤快。
沈荔偶爾會想, 宮裏禦廚眼睜睜看着自家太子每天在外面吃飯,會不會委屈得掉眼淚?
但也只是偶爾想想,畢竟李執是大手筆,每次一來至少點個四人份的菜。
他比李挽出宮要自由許多, 幫妹妹帶一些吃食回去也是應有之義。
據說還有其他人的份,沈荔就沒有多問了。
這天他也照樣來了, 到店時已是中午,客人繁多。
畢竟是太子,從正門進太引人注目,萬一有兩個認得出他的官員在,還擾得大家都用不好飯。
好在沈荔接手淩雲閣後,專修了一個從側面就能上三樓的樓梯, 樓梯用布簾罩住, 保證不洩露半點隐私。
至于淩雲閣裏原來的員工, 倒沒有太多的變動。
小厮、跑堂、賬房、大廚, 都還是原封不動地在自己崗位上工作,只是受了芳姨她們一些培訓。
譬如眼下就有小厮很機靈地上前,小聲道:“爺,您随我到後門來。這道樓梯專給三樓的客人用,走前頭啊, 保不齊有人不長眼沖撞了您呢。“
太子笑了笑, 也應了他的好意, 從後門上到三樓去。
二樓和三樓全都是包廂。沈荔來了之後,将三樓的包廂改成了專供VIP和女客的隐秘包廂, 更加清幽安靜。
因為淩雲閣可用的面積更大,沈荔還專門做了夾層,陽臺往裏又用一道門隔開。
如此,樓下的路人擡頭也看不見包廂裏的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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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道邊隔幾步就是一株盆景,小而精致,清新自然。
李執從中走過,只覺得青草之氣淡雅撲鼻,沒有用花,反而更加雅潔。
“沈掌櫃的品味一向很好。”
他似是閑聊一般,那小厮也不緊張,樂呵呵的:“是啊,沈掌櫃來了以後,淩雲閣雖說沒大改,但小小的變化倒很多。我們私下也說,平時走來走去地傳菜也不那麽慌亂了。沈掌櫃還特意教我們,說這叫、這叫......動線?”
李執饒有興致地聽着,對此很感興趣。
他從小生長在皇宮大內,雖然大慶皇室禮教不那麽森嚴,也常出宮玩耍,但這些細枝末節的民間小事,對他依然有着別樣的吸引力。
但沒等他開口回話,位置已經到了。
李執伸手推開包廂的門,裏面坐着幾個熟人。
一見他來,紛紛起身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李執一擡手,衆人又坐下。
“沈掌櫃這些日子好像都在淩雲閣這邊,沒去沈記?”李執問。
沈荔正坐在窗邊,就着剛制出來的糖酥核桃喝茶,聞言點頭道:“是啊,好不容易接手這麽多優秀的大廚,我總要偷懶給自己放幾天假才劃得來。”
沈記那邊也調過去了兩個淩雲閣的廚子,出品的口味都是再三斟酌調整過,保證以淩雲閣廚子的平均水平,也能做得大差不差。
為此,沈荔廢了不少腦筋,又要定新菜單,又要教人,抽空還要親身上陣。
累了好幾天,才終于得空來蹭一蹭喬裴定的包廂。
李執的目光落在眼前這桌菜上。
他、樓世子、喬裴、再加沈荔,一共四個人,這一桌卻有碗碟大大小小二十道菜,不可謂不豐盛。
對皇太子來說,自然也只是一道簡餐而已。
不過他在這兒泡了幾天,深知這一桌人的德行。
喬裴是個能吃一道菜不會點兩道的,天天往沈記報道,也沒見增添多少營收。
樓滿鳳雖然能說的上一句奢侈無度,但沈掌櫃手藝太對他胃口,他在這兒每道菜是必吃完的,因此也只點個剛剛好的量。
沈荔自己就更不用說了,跟喬裴是一道路數。
李執眼睛一眨,問道:“看來還有客人?”
沈荔點頭:“是個大食量的客人呢。”
什麽樣的客人,能跟當朝太子、宰相、北安侯世子同桌吃飯?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答。樓道裏厚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木門一開,一張神采飛揚的俊臉出現在門口。
仿佛有些眼熟?
李執想,這人生得英武不凡,唇厚鼻高,眉眼卻很鋒利,俊朗之餘,可見氣勢非凡。
不過他到底在哪裏見過這人?
反而是樓滿鳳半眯起眼:“周......将軍?”
對了!是周钊!
李執反應過來,卻扭頭向沈荔看去:“沈掌櫃和周将軍認識?”
否則怎麽會輕易将人請來?
否則周钊這樣的人怎麽會輕易赴約?
沈荔颔首:“童年舊識。”
周钊一笑:“不如說,是被你從小指使抓魚掏鳥的童年舊識?”
沈荔雖說沒有這樣的記憶,卻知道這是實在發生過的事,做出一副惱怒狀:“你再說?”
周钊立刻求饒:“我不說,我不說,我哪得罪得起你啊!”
喬裴的目光也掃過來。
他不像李執和樓滿鳳那樣,把好奇擺在明面上,只餘光看了眼男人的長相。
勉強。
不如他多矣。
周钊在沈荔對面坐下,面前同樣是一壺清茶。
只不過他面前的點心是肉餡兒鹹口,沈荔這頭除了糖酥核桃,則是自己手作的奶油蛋糕,同樣是焦糖核桃風味。
包廂裏兩張桌子,一方一圓,方的是窗邊小桌,圓的是正中間的大桌。
一共就這麽五個人,沈荔和周钊在窗邊的小桌,剩下的樓滿鳳和喬裴就一并在圓桌邊坐下。
李執走到圓桌邊,特意挑了離喬裴最遠的位置坐下。
雖說非禮勿聽,但是沈荔和周钊沒有要壓低聲音的想法,自然是不怕他們聽的。
三人便默不作聲地邊吃邊聽起來。
“一別十年。我原以為要等我回家鄉時才能再見你,沒想到你卻到京城來了。”
周钊飲下一杯茶,笑着說。
周钊的線沈荔是打過的。這人雖然是将軍,但另一層身份,則是玩家自己的青梅竹馬。
這很正常,每個乙女游戲裏都有個青梅竹馬,不過周钊性格......略獨特些。
尋常的竹馬角色普遍都是陽光開朗大男孩,周钊卻格外肆意飛揚,說話做事很是強勢,長相又太俊美。
再加上殺伐果決的氣質,叫人看了有幾分邪性。
跟他青梅竹馬的身份湊在一起,反而組合成了強烈的吸引力。
至于他的個人線,主場不在京城,也不在他們兩人的家鄉,而是在雲開軍駐守的北邊煙州。
背景很是宏大,涉及到大慶對外的紛争和邊疆軍民的生活,以及作為大慶邊疆守将,周钊自己的取舍。
沒記錯的話,糾葛極其複雜,基調也有一些沉重,是最容易打出be的兩人之一......
按說應該是這樣的。
按說。
但眼前這個......
沈荔端着茶盞,就看見周钊左手在桌上輕輕一按,她盤子裏的糖酥核桃立刻飛彈而起。
紛紛揚揚在半空中的一瞬,他筷子一轉,精準地夾了一顆,放進嘴裏。
一咬開,便是濃郁的核桃香,混着糖酥外層的甜脆口感。
再品一口茶,用茶葉的清香溫潤,沖淡那濃郁的堅果油香。
美味的沖擊下,周钊舒适地眯了眯眼,像只曬着太陽的大貓——鑒于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氣概,不是小貓,而是大貓。
沈荔看着他滿足的表情,無言片刻:......
殺伐果決,鋒利邪性......
可能是她的幻覺吧。
周钊年輕有為,加之是平民出身,身後沒有太多勢力牽扯,又是能争善戰的大慶神将,很受皇帝信重。
因此昨日進皇宮領了宴,甚至在宮內歇了一晚出才出來。
早上自然也吃得很豐盛,到這時還沒餓。
之所以肚子不餓,還非得來淩雲閣一趟坐着喝茶,也是因為許久沒見,想多跟沈荔說說話。
自從他從軍到現在,十年未見了。
不過還好。周钊眯了眯眼,只覺得自家青梅十年不見,變化卻不多。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喜歡搗鼓那些新奇的菜。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瞪一眼就讓他不敢造次。
鄉人說他克父克母克全家,他就敢放火燒人的草屋;但沈荔瞪他,他就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了。
“核桃很香。”周钊說,“現在是誰幫你試菜?”
他既然說現在,那麽以前自然就是他了?
喬裴聽得一清二楚,手腕輕抖,還好回旋得宜,茶水沒有灑出去一星半點。
沈荔頭一偏,下巴往喬裴的方向擡了擡,說:“他們。”
周钊扭頭打量一番,啧啧嘴,沒說話,從身旁翻出一本小冊子放到桌上來:“對了,這個。”
他點了點那暗藍色的封面。
這冊子做的很是經典,藍色線裝,标題換成《降龍十八掌》也毫無違和。
沈荔看了一眼上面的标題:《秘傳食譜》
夠直白的。
周钊說:“這是我北上之前,途經你師傅家裏,她托我将這個帶來給你。”
他說完,看着沈荔的面容,揣摩着她的心情,道:“若是你想,我也可以下次去那兒時,将你師傅順道捎來京城。”
沈荔沒說話。
不過不是因為糾結猶豫要不要接師傅來京城,而是在想她這師傅到底是誰。
她從穿越過來就是孑然一身,沒有所謂的記憶繼承,這時也只能去打擾了休眠中的系統。
自從她拿下及笄宴的資格後,系統出現的頻率也低了不少,似乎已經有點半放棄催她走感情線的個人任務了,很是倦怠,讓沈荔偶爾看着十分羨慕——她每天可都忙得團團轉。
不過要問劇情相關,還得是系統。
【一看你就是個不認真過早期劇情的,一早就說了,為了給這個身份以廚藝存在的合性,在父母雙亡的農戶女背景上,又增添了師傅的角色。】系統娓娓道來。
原來玩家這身份在一開始的背景故事引入裏,就提到有一個據說是宮廷禦廚傳人的師傅,從小教她些做飯的手藝,讓她一個孤兒不至于餓死。
而她自己天賦異禀,自然學得也快,融會貫通,所以才能一路到了京城,還靠着自己的手藝立足,談起了戀愛。
劇情提了一嘴,卻不代表她對這個‘師傅’有了多少深刻感情。
不過這菜譜嘛......
沈荔雖然一向自負自己對菜品組合搭配的創意,但也很喜歡吸收別的廚師的風格。
就像她一拿到了淩雲閣也沒忙着亂改,而是在淩雲閣本有基礎上重新做了創意一樣,這時便接過那本秘傳食譜翻看起來。
旁邊的周钊似乎玩上了瘾,一個一個地把那糖酥核桃拍飛起來,又夾進嘴裏。
不過他聲音很小,倒也沒什麽幹擾。
沈荔頭也不擡,将盤子往他那邊一推,周钊咧嘴一笑:“謝了。”就在自己面前玩起來。
兩人一個玩核桃玩得不亦樂乎,一個垂頭看着菜譜,偶爾喝一口茶,就在窗前春景之下,看上去各得其樂,很有一番意趣。
“喬大人,喬大人?”
喬裴收回視線:“怎麽?”
李執挑眉。
“沒什麽,只想提醒喬大人,剛剛走神了。”
喬裴錯開他的視線:“方才二位所言,似乎并不需要旁人多麽專注。”
若他沒記錯,這兩人剛剛在聊究竟是中秋的奶黃月餅更好吃,還是踏青時出的青團更好吃。
這話題實在無趣,喬裴壓根沒聽進去。
反正第一個吃到的都是他。
旁邊樓滿鳳和李執聲音又大了起來,話音像霧似的,一點點變濃。
喬裴人雖還在,神卻飄向天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旁邊一桌人吵吵鬧鬧,沈荔已翻完了手裏的食譜。
薄薄一本,也沒什麽很難得一見的食材,只是處方法上很多啓發她靈感的新穎之處。
再者就是......
“每道菜都要配不一樣的酒?師傅果然是個講究人。”
她刻意把口吻換得熟稔,周钊也沒察覺什麽異樣,只說:“你師傅本就最會釀酒,不過你不喜歡喝酒,自然也不喜歡釀酒。”
他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我也不喜歡手底下的兵喝酒,喝多了不好管啊,愛鬧事。”
沈荔深有同感:“是啊,我也是因為這樣,才不在店裏賣酒的。”
“對了。”周钊放下茶杯,聲音放輕,“來之前,我給伯父伯母上了炷香。我想他們應該已經轉世,過得還行,你也別太惦記了。”
這話說的,換做其他人恐怕都要挨打。
雖然沈家夫妻已經過世多年,但哪有一上來就讓人家孩子別惦記的?
不過沈荔又豈是尋常人,聞言輕輕點頭:“好,我知道,你也是。”
周钊盯了她兩眼,忽然一笑:“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教訓我。”
喬裴在旁邊聽着,眼睑一垂,神情看上去居然有幾分淺淺的刻薄。
和他那美玉般的面龐,實在不般配。
以前?
以前很重要嗎?
總是提以前的人,不過是對現在沒有把握而已。
太淺薄,她想來......也不會喜歡。
*
皇宮東面,端華門。
車輪滾滾而過,門口衛士奔向阻攔。
只見車夫手中令牌一轉,那金黃的光芒讓人不敢造次。
“下官不知是太子殿下回城,稍有打擾,還望勿怪。”
車裏一道雅致的男聲:“無妨,諸位盡忠職守,實在辛苦。”
說着,吩咐自己的貼身侍衛給幾個守城衛兵加餐。
衛士們得了賞,都是滿臉欣喜,果然是他們運道好,才守到了太子殿下回城。
誰不知道太子公主兩人是手頭最松、心最好的?只要值夜班碰上了,少說也能得個幾兩銀子的賞,吃吃喝喝的就更不必說了。
李執乘車一路到了內門,這才下車步行,直奔鳳栖宮而去。
果然,父皇母後和自家妹妹都在。
他将帶回來的食盒送去小廚房熱着,自己徑直走進去拜見。
皇帝臉上帶笑:“快來快來,來父皇這兒坐下。來人,給太子看茶。”
李執眉毛一挑。父皇這等作派......
他看向自家母後。
皇後無奈地沖他一眨眼,李執便懂了——想來是自家妹妹又要彈琴了。
李挽前幾日出宮在萬方閣聽了幾首曲兒,原本皇帝皇後還覺得李挽終于好上男女之情,心裏高興。
覺得這頭李挽找幾個清倌,那頭他們就能把驸馬之議提上日程。
結果自家女兒只覺得那裏頭小倌彈得實在情意綿綿,頓生好勝之心,回來就開始練琴。
自己練也罷了,還非得抓着人聽。
這宮中深受其害的,也就是他們三個至親之人。
好在李婉是個耐不住的性子,彈了兩首就不肯再彈,探頭出來,說要吃哥哥從淩雲閣帶回來的菜。
雖是重新熱過一遍,但風味依然不錯。
李執打包的都是質地偏軟的炖菜煮菜燒菜,沒有那些油炸或小炒。
即使再熱一回,也無傷大雅。
一家子吃得頭也不擡,快收尾了,皇帝才有了新疑問:“你是說,小周愛卿和喬愛卿也都常去?”
太子點頭。
他本想說這兩人都跟沈掌櫃關系匪淺,但又覺得不好,于是沒有多提。
皇帝卻很高興,拍了拍他:“吃菜吃菜!”
他自然是高興。周钊愛去、喬裴愛去,他的太子也愛去,天然聯系這不就有了?
雖說臣子忠君愛國,但若他們忠的不是自己這個君,皇帝心裏過不去;若他們不忠于太子這個君,他又放不下心。
像喬裴和太子一向不和,但這人施政手腕高超,揣度人心他敢說第二,朝中無人敢稱第一。
若是能為太子所用,皇帝自然高興。
周钊則更是如此,他這樣年輕的小将軍,只要人在,就能守大慶朝至少三代平安。
更不用說樓滿鳳代表的勳貴集團,這人既是樓知怯的獨子,在軍中有天然的影響力;
又有着好人緣,跟那些将門公侯之子都相熟。
太子能跟他們交好,皇帝樂見其成。
他吃着李執走前,讓淩雲閣專門做的那盤腌篤鮮風味糯米糕,一邊感嘆:“實在是......朕可真是眼光長遠。”
吃完一口,又是一口,險些被裏面的湯汁燙了:“......好皇帝麽,不止看着眼前這一朝,所謂愛民如子,愛子如民,心系天下,眼光要落在百年之後,才叫好皇帝啊。”
皇後就這麽看着自己夫君這麽一口一口,把執兒專程送進宮孝敬父母的糕點,吧唧吧唧,全吃了。
皇後:......
作話:
皇後:會讨厭一些沒有邊界感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