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及笄宴
第48章 及笄宴
公主李挽的生日在四月末, 因而四月還沒過幾天,就由皇室派人開始甄選。
奎香樓裏東西被查抄,人被滿庭芳挖走, 自然被踢出了選拔行列, 餘下名單裏唯一有競争之力的就是淩雲閣和滿庭芳。
原本衆人還等着要看滿庭芳秦如意,和沈記沈荔這兩位京中聞名、精明能幹的女掌櫃鬥法, 卻沒料到甄選現場, 兩人竟是如此和諧。
秦如意先到, 一見沈荔來了,便上前兩步:“我便提前賀過沈掌櫃了。”
沈荔沖她笑,又看張琪還是沒來:“張掌櫃還病着?”
“沒好呢, 病去如抽絲......”
淩雲閣來的是他們的賬房, 口中也幾乎默認了最終的結果:“若是順利承辦及笄宴, 還望沈掌櫃全力以赴, 不要堕了京城酒樓第一之名。”
淩雲閣和滿庭芳都這麽說了, 其他的小酒樓自然也紛紛附和。
倒不是他們趨炎附勢,而是這結果實在顯而易見。
果不其然,公主李挽和自家哥哥李執一道出宮, 手裏攜着空白聖旨, 一一嘗過他們三家準備的菜色後,很快便定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等太監念完, 李挽立刻拉住沈荔的手:“沈姐姐, 我早就想好了, 反正最後都是我做主, 我必定是要選你的!”
沈荔反握住她的手:“殿下只來過一次吧?能叫您記挂,是沈記之幸。”
李挽拉着她就往外走:“原本還有些擔心前頭幾項, 萬一沒能成,我這頭還得想些法子。結果沒想到姐姐這麽能幹......”
李執聽得好笑。即便是再要幫沈記作弊,卻也不要說得這樣直白吧......
Advertisement
不過,現在這樣的結果,确實是最好的了。
二十天的準備時間并不能說很充分,但好在公主要求的就是民間風味,且再三叮囑,不要那些過于華貴的食材和精心雕琢的做法。
如此,沈荔自然不會多事,專注調出食物原味。
在食材搭配上,也以春天特色時鮮,不一味追求珍稀少見為主。
李挽本就喜歡沈記菜品,這說明沈荔的手藝和對調味的把控正合她心意,因此多餘的步驟便被省去,只在新意和新鮮這‘二新’上下功夫。
到了及笄宴當天,梧桐街拉了漫天紅綢,兩旁商鋪也都新刷了漆,看上去亮堂整潔,光彩照人。
整一片都鞭炮連天,一次噼裏啪啦響完一整串兒,立刻又是一串新的拉出來。
直到響完八八六十四串,公主一行的座駕才緩緩從皇城出發。
“你聽說了嗎?今兒啊,咱們這兒要招待一位貴人呢!”
“貴人?什麽貴人?莫不是你小子新娶的媳婦?”
“說什麽呢?我們哪兒吃得起沈記的菜啊!”
“這倒是,沈記味道雖好,就是價格太高。早上吃一碗面嘗嘗味道确實是不錯,但花那麽幾十兩銀子就為吃一頓飯......”
“嗨,你哪兒懂啊?人家有錢人啊,缺這幾十兩銀子?就缺這一口吃的!”
“所以到底是什麽貴人啊?”
“你忘了,之前那幾家比來比去的......”
說話的人擠眉弄眼一番,朝沈記的方向努努嘴:“不就為了争這一下嗎?”
“如今啊,是咱們梧桐街沈記贏了!所以皇城裏的那位,今兒要駕臨沈記,就為了吃一頓飯!”
“啊?可是這宴席是為了慶賀及笄,難道不該在她自己家裏用嗎?”
“不懂了吧,人家堂堂公主就是想吃這一口——平民老百姓的味兒!”
“還平民老百姓的味兒,沈記那兒,一道菜少說八錢銀子......”
“那你怎麽不說人早上賣面照樣八文一碗呢?”
路人如何讨論,暫且不談,只說公主芳駕到梧桐街時,正正好是飯點。
今天沈記當然不會開門迎客,整座酒樓都被公主一行包場。
此番公主及笄,既然是私人小宴,便不會像宮中擺席那樣動辄數百人,而是只帶了十餘位她交好的姑娘,自然也包括薛依依,鄭夢嬌等人。
這也是為什麽沈荔胸有成竹——這群嬌小姐要說外出吃飯,那必然是來沈記。
若說對她們口味的把控,沈荔恐怕比其人府上的廚子還要在行。
“公主殿下大駕光臨,實在讓小店蓬荜生輝。”
沈荔迎上去,将菜單遞過去。
“沈姐姐又說笑,叫我小挽就行了。”李挽接過來,“這單子是畫在竹片上的?好新鮮!”
這專為及笄宴定制的菜單,依然是系統出品,作為太子送來那一萬兩銀子不能進賬的補償。
大小約摸一個巴掌,用淡紫細線串緊,做成手風琴模樣的折疊式。
每頁竹片只畫上一道菜,圖文并茂,栩栩如生。
菜品的彩圖寫實之餘,又将線條處得更俏皮活潑,字當然也是秀美娟麗。
從食材、做法到風味,以及品味的注意事項都寫得一清二楚,用詞雅潔,叫人光是讀着都口齒生津。
李挽一看,愈發期待起來。
沈荔雖然也為及笄宴做了細致的準備,少不了客套兩句,但說那些話時,并沒有李挽一向厭惡的繁文缛節之味,反而自謙中又透着自信,只叫人覺得進退有度,又不失真誠。
一行人上樓時,薛依依走在最後,跟鄭夢嬌一起兩眼放光,很是激動地對她做口型:恭喜恭喜!
沈荔忍俊不禁。
實在是一群又活潑又可愛的小姑娘。
她帶人進了二樓包廂,便讓芳姨幾個替她聽人點餐,自己則下樓做準備。
這可是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如此禮節盛大地接待這麽貴重的人物,不說趙大趙二,就算一貫沉穩如芳姨、平和如馬三娘,都有些手抖。
然沈荔卻毫無慌張之色,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也許,她曾經也有過這樣慌張的時刻。
記不太清楚,但大概有過。怎麽會沒有呢?她也是從學徒學出來的。
上輩子,第一次接待那些身份不同尋常的客人時,也許有過。
再三躊躇,小心謹慎,生怕哪裏吃得不夠滿意,被人找了麻煩不說,更砸了自己的招牌。
畢竟她離開家的時候說得那麽硬氣,絕不向沈女士求饒的。
咬緊牙關從法語開始學,因為時間不足,還要兼着練基本功,每天睡不夠四小時。
她沒多少語言天賦,學出來的法語很不标準,口音很重,在事事講究優雅的地界沒少被人歧視、排擠。
加之長着黃種人的臉,要入門進米其林餐廳做學徒更是難上加難。
好不容易被收做學徒,卻只是一個起點,還要更加死皮賴臉向每一個遇到的廚師學習。
任何技術、任何思路都要學,任何處食材的方法、任何搭配食材的公式都要學,因為對那時的她來說,什麽都是新鮮的。
原來蘆筍可以這樣處、原來牛肉還能這樣熟成、原來東西兩方調味可以這樣融合......
做學徒的時候很辛苦,但也很快樂。
對沈荔來說,永無止境的探索是最快樂的。
她不擔心沒有結果,不擔心學無止境,不擔心永遠沒機會停下。只恐懼沒辦法向前再走一步。
所以即便是從米其林一星廚師一夜變成街頭早餐鋪的小老板,從裝備豐富又幹淨的後廚,一夜流落到月租800的出租隔間裏蒸包子,她也沒有向沈女士求援過。
或者說,她也沒有徹頭徹尾被打倒過。
說到底,米其林餐廳的客人是客人、早餐攤買包子的客人也是客人,吃的都是她手裏做出來的東西。
一切的評價只在于菜色,在于口味。
只要好吃,就會常來;只要她們喜歡,沈荔就會非常高興。
所以沈荔很喜歡烹饪。
不用過度揣摩人的情緒和思維,因為完全沒用;也不用考慮市場熱點,因為幾乎沒有。
炒作更是用處不大,因為味蕾不會騙人。
想做好一個廚師,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處食材,盡力用自己的雙手,把食材最美味的一面展露給客人。
只要味道夠好,任何客人都能從中感到快樂。
評價的标準既主觀又客觀,既多樣又唯一。
古今上下,海外寰宇,通行的不過‘美味’二字而已。
她最享受的,就是上菜之後讓人驚嘆:美味!意想不到的美味!
自己經手的菜品讓人贊不絕口,再三光顧只為吃那一口,實在是......太讓人滿足了。
及笄宴的菜單是全新做的,李挽又額外點了沈記剛上的春季菜單。
第一道,上了一品五味筍。
這是一道開胃菜,用五根筍做的拼盤。五種風味,五種做法,五根鮮嫩春筍并在一起,再用米紙隔開避免竄味。
第一口是清炒,味清而微苦;
第二口是海參湯吊出來的,更鮮美許多,味道卻依然清淡;
第三口是蘸水甜筍,筍只用清水焯過,用天然的清香配酸辣風味的蘸料,相當開胃;
第四口是油焖,鹹甜風味,油潤香滑,一口便是去不盡的餘味。
最後一口則是最出名的腌篤鮮做法,雖然炖了一整鍋,但每盤只取裏面一根筍,做拼盤的收尾,風味醇厚無比。
一道開胃菜就如此驚豔,之後的宴席更不用說。
海鮮是一道魚片,李挽一看就驚訝道:“這是湯?還是冰?”
被告知是魚片,李挽愣愣地看了半天,夾起一片放進嘴裏。
“竟然真是魚片的味道......”她仔細端詳,“外頭這一層是什麽?”
寧寧在旁邊小聲解釋:“是魚肚,又叫花膠,和魚湯一起炖出來彈軟的口感,再在裏面包上魚肉泥和豆腐混合制成的餡兒。”
一入口中,先是彈軟的魚肚,并沒有太濃厚的味道,只是魚湯淡淡的鮮。但牙齒将之咬破,便立刻被無比鮮美的汁水侵占了口腔。
內裏的魚肉泥和豆腐都沒有打得太碎,還能吃出各自的口感,湊在一起又分外柔韌,和外層的魚肚相得益彰。
旁的先不說......
“沈姐姐真是......”李挽捧着臉,也不管旁邊吃得頭也不擡的友人們,“怎麽能想得出這樣的做法?”
主菜用了鴿子腿,每只鴿子身上能用的肉只有一點,因此一人至少要配上三只,才夠主菜的分量。
常飛行跳躍,使得鴿子肉質緊實鮮美,烤制後更是皮酥肉嫩、汁水豐富。
至于醬汁,正是最近剛送進京的西邊貨——葡萄酒。
這時候的葡萄酒,跟沈荔熟知的味道還是相去甚遠,她沒辦法,只能又用新鮮米釀調和其中酸澀,盡力只保留酒釀和葡萄的香氣,如此東西結合調制的醬汁。
一口咬下,先是微涼酸甜的紅褐色醬汁在舌尖滑動,緊接着便是鴿子烤得焦脆酥香的皮。
內裏包裹的先是一層油潤脂肪,這薄薄一層油脂,竟然成了整只鴿子腿最受歡迎之處,稍一吮就化作肉汁流入口中。
再往下,才是緊實嫩滑的鴿子腿肉。
鴿子腿的肉比之雞鴨鵝,更勝在細膩無比,每一口都像是在吃什麽爆汁的肉丸一般,纖維感不強,又飽含香濃汁水。
京中鴿子做湯的更多,烤鴿子腿反而少見。更不用說酒香醬汁,将鴿子的風味引導到極致,叫幾桌客人都印象深刻。
加上公主,今日的及笄宴一共招待十七個人。一桌的價位在五百兩,攏共也不過兩千兩銀子出頭。
要說收益,其實只是平平。
但誰讓這位是公主呢,李挽大方慣了,往日在宮中吃飯吃得好都是要賞禦廚的,沒道出來吃飯反而吝啬了。
更何況......
李挽想,這之前沈姐姐還遭了那麽多罪!多少有她一點原因吧?
況且她明明中意沈記,卻因為皇家态度不能如此明顯,不得不辦及笄宴,反而徒添波折......
她手一松,便是幾張銀票塞進沈荔手裏。
沈荔也不推辭,笑着受了賞。
公主都賞了,後邊幾家貴女自然也得跟上。她們本就對沈記很有好感,平時賞光不說,今天吃了及笄宴,更要大賞特賞。
等人都走了回頭一數,少說也有個八千兩銀子。
沈荔十分快樂,只覺一夜暴富一般,捧着銀票對系統說:“這些可都是服務費啊!正當的,合的收入!別想着不算進度條裏。”
系統:......
系統:【有的人真是越有錢越摳門。】
沈荔輕哼一聲:“誰能有錢到八千兩都無所謂?反正我不行。”
畢竟是四月天的京城,一到傍晚,天色依然暗得很快,因此公主等人走得也早。但他們走後不久,門口又停了一輛馬車。
沈荔出門一看,是宮中送了匾額來。
碩大一塊,罩着紅布,幾個力大無比的宮人和侍衛一起,将匾額挂在沈記的招牌上方。
好在有個二樓,還能挂得下,不至于把原來的招牌擋了。
外頭夕陽正要落下,還有些光亮,這一片的住戶都趁着時機湧出來繼續看熱鬧。
“這可真是鬧騰了一整天啊!”有人叭叭着嘴說。
“是啊,就是不知道這匾額上到底寫的什麽?”
“話說回來,這是禦賜的吧?”
“那可不?我看啊,沈記也當得上就是了!”
讨論聲中,宮人們将紅布四角拽住,齊聲數:“三、二、一!”
手臂用力,齊齊一扯,那紅布便如巨大蝴蝶般振翅而飛。
只留烏木金筆的匾額一盞,高高懸挂在沈記二字上方,
只見上頭五字草書:天下第一廚,正在黃昏金陽下熠熠生輝。
沈荔半眯着眼,站在門口打量這副匾額。
還不錯。
等回家了,也給她那餐廳定制一個。
恰好這時,系統不情不願的聲音從腦海裏傳來:【......恭喜宿主,您的經營流水已累積達一百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