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京兆尹
第42章 京兆尹
京兆尹來得很快, 這頭沈荔剛安撫完客人、賠了錢,把人一一送走,那頭京兆尹就領着人到了。
按說他這職位約等同于京城市長, 應當是事務纏身。
卻還能親自前來處這樣一樁小小的食物中毒事件, 一是因為牽扯進去的是公主及笄宴甄選對象之一,一旦出了差錯影響到皇室, 那就不是他一個小小京兆尹能擔得起的。
二來嘛......
京兆尹姓蕭, 名蕭束。他做京官多年, 不曾到地方四處行走,肚腩微鼓,行動也不大便捷。
剛跨進沈記的門, 頭也不敢擡, 甚至腰都沒直起來, 直愣愣地就跪下去:“下官見過宰相大人!見過北安侯, 見過薛大人!”
這三尊大佛, 究竟是為何,竟齊齊落座在這小食肆裏呀!
奶奶的,要不是他手下人跑得快, 來之前恐怕都沒想到這小小一間沈記, 竟如此卧虎藏龍!
他問安的話裏,實則還暗藏了些品級。北安侯雖說卸了戍邊将軍的官職,但簡在帝心, 這侯爵位也是實打實的榮寵, 不是虛銜。
而南州巡撫薛旸略遜些, 雖則是地方官, 但耐不住人家是從二品,他京兆尹只是從三品。
況且薛旸還兼領着兵部侍郎的職務, 俨然可當正二品來看。
至于玉宰相喬裴喬大人嘛,若論品級,只稍遜北安侯樓侯爺些許;若論官職,那就更不用說,顯然是在場最高。
這三位裏,若要稱呼起來,當然是宰相打頭,侯爺居中,薛大人排末尾。
不過無論哪一位,都是他蕭束得罪不起的人。
他跪在地上,面容幾乎要貼上青石磚,腦中飛快地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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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腳下出了這樣的事,涉及皇家顏面,自然是他京兆尹的失職。
但畢竟沒直接牽扯到公主身上,目前依然可大可小,只看他能不能立刻控制局面,把案子辦好。
不僅好,且一定要快。
如今京城有資格查案的攏共三家,一個京兆尹,統管京城大小事,這種治安犯罪當然也囊括其中;
一個大寺,主管涉及大小官員、情節嚴重的案子;
再一個就是刑部,對流放和死刑犯等刑罰程度重的案子進行複核。
這沈記食物中毒案,從大小來看,顯然是京兆尹該管的;但涉及喬大人、薛大人、北安侯樓侯爺,那大寺插一手也說得過去。
且刑部那頭雖然一向只管複核,但有時皇帝親命,也是能查查案的。
這畢竟是公主及笄宴牽扯出來的,要是莫思遠那老匹夫有心在喬大人面前賣弄一二......
轉眼間,蕭束就有了定論。既不能讓它發酵,以至于影響公主聲譽;也不能拖得太久,讓別人插手,白白摘了果子。
——他必須将這案子盡快辦出個結果來!
既然已經決定辦案宜快不宜慢,蕭束便面無表情看向齊武業:“你說你弟弟吃了沈記的東西之後半日腹痛難忍,如今生死不知,那麽究竟是生是死,你清楚嗎?”
齊武業支吾半晌:“......我來時見他、見他痛得難受,想來挨不過去......”
“不要想象!告訴我,你走的時候他還活着沒有?”
緊接着又追問:“你家住哪條街哪一戶,現在就帶我去!”
齊武業咬牙,很是不甘:“但若是這殺人兇手趁機潛逃,又該如何呢?”
趁機潛逃?
蕭束都懶得跟這人過多解釋。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出京?有號牌嗎?有文書嗎?
更何況,不逃還有的查,一逃,那豈不是心虛?還用查?直接拿下就完了!
“不必你說,沈記是一食肆,售賣入口的東西,卻牽扯進命案裏,依律自然要封!”蕭束頂着那幾人隐隐的視線道,“但你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
沈荔卻在這時站了出來:“蕭大人,我自然是萬分支持京兆尹查案的,按律查封,也是應有之義。只是如今雙方各執一詞,又無憑無據,只是封了沈記,仿佛卻不大公正。”
“倒不如沈記乖乖認封,蕭大人則留幾個人在我這兒。一來做監視,二來,也從沈記這頭查出些線索,如何?”
蕭束:“從沈記查?”
沈荔點頭:“要徹查,便也要連着沈記的公賬私賬一起查,才好知道我們是如何買了毒藥、如何布置死局,才叫證據确鑿吧?”
她頓了頓,臉上流露一絲笑意:“不過畢竟是店裏的賬,要查,還請允了我家賬房在一旁看着,也叫兩方都放心。”
蕭束是什麽樣的履歷,見過的殺人犯不說一百,也有幾十,立時便聽懂了沈荔話裏的意思。
允了賬房,那難道真就只有賬房一個人看着?如此,說的是留人監視,實則是明晃晃地要伸手一起查案了!
蕭束下意識地便要拒絕:“哪有這麽辦事的......”
雖說這案子不算什麽聳人聽聞的殺人案,且到底人死沒死還是兩說。
但就算是個小案,也不能讓涉事嫌疑人來辦案吧?
否則,成什麽規矩?
萬一中途沈荔有意毀滅對她不利的證據,又豈是蕭束留下幾個人就能看得住的?
他正要拒絕,耳邊就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
蕭束擡眉,原來是一旁桌子上的筷子筒被人撥弄,發出零碎的響聲。
蕭束眼角都不敢動,立刻低眉順目起來。
若他沒記錯,方才打完招呼,喬大人就是往那方向去坐下了......?
筷子響動片刻,沒人說話,反倒是片刻後,身姿英武挺拔的北安侯站了出來。
他雖是侯爵,卻沒有官位,連将軍的職位也交還陛下,說起話來也少了逼人的壓迫感,很是輕松:“蕭大人,本侯知道這有違京兆尹辦事的規矩,但你這兒要查案,少不得要封上幾日。”
“人家沈掌櫃都認了,叫你随便封,倒是為難那些客人了。殊不知京裏有不少人,離了沈記,連飯都吃不香了?”
蕭束抿了抿嘴,還想再說,樓知怯又若無其事地跟一旁的薛旸搭上了話:“薛大人,我聽鳳兒說,近來倒是常見令千金在沈記用飯?”
薛旸這才收回打量沈荔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正是如此。依依這孩子,想來是因為受皇後娘娘看中,常往宮裏去的緣故,因而也學着公主喜歡上這些新鮮的吃食了吧。”
“哎!家裏有個女兒就是好,你看我們家鳳兒都多大了?還整天惹事兒......”
兩個人一番互相吹捧,不提這頭。
蕭束卻立刻明白了薛旸話裏的意思。
誰不知道薛家姑娘深受皇後恩澤,常常入宮陪伴,和公主關系也十分親厚。
若是沈記本就沒有入過公主的眼,那他這兒偷懶省事也就罷了;
但聽薛大人的意思,薛姑娘和公主口味相近,薛姑娘喜歡沈記,公主想來也會喜歡沈記。
又或者,更甚之,公主早就已經微服吃過沈記的菜品......
這不是沒有先例的啊!當今皇上不是前朝那樣奉在廟裏的神龛,無論是皇帝皇後還是太子和公主,都常微服到民間來探望民生......
蕭束越是想,就越是一頭汗——因為他意識到這裏頭的糾葛絕不簡單。
剛剛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沈記好運氣,常客裏竟有這樣的人物,這時再一想廳堂中衆人身份,反而叫人咋舌了。
一個二品大員、一個超品侯爺、一個當朝宰相,背後說不得還有公主青眼。
沈記既有如此背景,又怎會被人随意針對?
既然有人敢對沈記做局,那做此局之人又是什麽身份?
恐怕、恐怕還要多謝樓侯爺提醒才是!
如此一來,一面封了沈記、一面兩頭開查,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至少能昭示京兆尹,兩不相幫,公平為正。
幾乎是立刻,蕭束便做了決定:“既然北安侯和薛大人都這麽說,那麽就這麽辦。稍後本官便将人送來給沈掌櫃。”
他想了想,還是頂着三尊大佛的視線,問沈荔:“若是遲遲查不出真相,沈掌櫃豈非要一直同本官查案?”
沈荔微微側過臉,似乎并不解他的意思:“大人是想說......?”
“如果七日之內沒有結果,且沈掌櫃這頭沒有新的線索,而......”
他瞥了眼腳邊仍跪着沒起的粗野漢子:“而此人弟弟又确實已經故去,那麽本官就不得不依律查封沈記了。”
這裏的查封,顯然就不只是不讓開門這麽簡單,而是要抄賣店裏擺設、地契,将店鋪收繳了。
沒想到這位沈記掌櫃沖他微微抱拳,端看神情,還像是開玩笑似的:“自然,那麽不如定下一個時限?”
蕭束......蕭束有些無語。
他想,這沈掌櫃,恐怕覺得有人撐腰,便有恃無恐了?是不是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多嚴重的事啊?
“......那麽請沈掌櫃提個數,本官斟酌一二?”
沈荔想了想:“半個月?”
蕭束下意識砍價:“五天。”
沈荔搖頭:“十天。”
蕭束:“九天。”
後面躲着的趙二趙大,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怎麽這看上去格外正經的事,被自家掌櫃一插手,就顯得那麽......
那麽散漫......
蕭束原以為沈荔還要多說幾句,卻不料她思考片刻,點了頭:“九天便九天。”
“只是我有一事拜托蕭大人......”
九天的時日一定,雙方寫了契子,又得了三尊大佛見證,如此便簽字畫押。
“時間一到,若依然沒有結果,京兆尹便會查封沈記鋪子。”蕭束又說一遍。
他看沈荔神情,似乎依然很輕松寫意,不由心中暗嘆。
還是年輕。查真相是這麽好查的?人家既然敢下手,必然做了萬全準備。
七天內解決不了,那就等着被查封關門、及笄宴不戰而敗、聲譽一落千丈、食客紛紛散去......
屆時想要東山再起,恐怕也是鏡花水月,可望不可即了!
蕭束搖搖頭,只覺得她初生牛犢不怕虎。
有背景的人大多如此,被寵壞了心性,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當他押着地上的齊武業往外走,跨出沈記時,又總覺得有些不對。
能在京城穩穩當當立足,憑着一家開業不久的新店進入及笄宴甄選的名單,沈記掌櫃會是這樣一個毫無成算的人嗎?
蕭束心頭一跳,回頭一看,依然是沈荔那張笑臉。
他收回目光,心裏暗暗想:不至于吧......
總不會,她一開始就想好了,要九天的期限?
只有這樣,她那句請托,才說得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