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報官
第41章 報官
這人多少算是有備而來, 沒有任何前情提要,也不跟夥計們糾纏。
一聲大喊,讓整個大堂裏的客人全都聽見了。
趙大面色一僵, 然而沒等他上前, 周全周安兩兄弟卻先過去了。
兩個小孩很是默契,一人一邊, 扶住這眼眶通紅的大漢:“您有話慢慢說, 來, 往這兒坐——要不先給您倒碗水?......”
那大漢情緒激動,兩臂一揮:“誰敢喝你們的水!誰知道你們的水裏有沒有毒?”
他生得威武高大,腿比周家兄弟腰都要粗, 兩臂一甩, 就把兩個小孩一邊甩飛一個。
雖然之前流浪日久, 但在沈記好吃好喝養着, 也算細皮嫩肉, 一摔就是青腫。
兩人灰頭土臉的站起來,頭發也散亂了,看上去倒更可憐。
如此一來, 原本先入為主, 覺得沈記有問題的客人們反倒冷靜些許:“再怎麽說也別打孩子呀.......”
“就是,小孩有什麽錯的?”
這一打岔,不少客人也回過味來了。
剛剛他們被下毒兩個字哄住, 惴惴不安之餘, 沒去想其中關竅。
且不說沈記一向是出了名的好名聲好口碑, 以往送個火鍋外食, 都封得嚴嚴實實,不讓途中有半點意外, 怎可能無緣無故下毒害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那漢子的家人真吃出了什麽毛病,也不是這幾個小孩的錯嘛。
那孔武漢子并不知道自己一推人,印象已經差了一截,反倒更大聲叫吼起來:“沈記的掌櫃!那臭婆娘在哪兒?我知道是你害的!你這妖婦,不安于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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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京城官話,而是自有一股口音,在座不少客人無法完全聽懂。
盡管如此,卻能從他的語氣和神态裏辨別出說的絕不是什麽好話。‘娘們兒’、‘妖婦’之類的詞語倒是咬字清晰,讓人不禁皺眉。
有人正想打斷之時,忽然一簇急而短的風聲,緊接着就是‘砰’!‘砰’!兩聲悶響。
衆人定睛一看,只見不知從哪裏飛來兩根筷子,一左一右,順着這男人太陽穴兩側深深紮進了背後的牆壁裏。
一時間,整個大堂鴉雀無聲。
沈記重新裝修後用的都是上好的東西,那牆也是京城最好的紅泥磚。
衆人看向自己手裏的筷子,至少有三指長,再看牆邊卻只剩一指,可見紮得多深。
那漢子被這樣霸道的武力震懾住,戰戰兢兢擡頭往着筷子來處看去。
只見角落裏坐着一紅衣男子,黑發高束,面如白玉。
他身邊站着一個不起眼的青衣随侍,堪堪收手,顯然那兩根筷子正是從他手中飛出。
而剛剛完成這樣的高難度動作,随侍卻面不改色,只彎腰垂首,恭敬問:“大人,還繼續嗎?”
這紅衣男子長相清雅俊逸之極,飄飄然如仙,卻穿着一身亮眼的紅色。
好看倒是好看,也很出挑,就是和他的氣質不太搭。
只是這大漢沒心思考慮搭不搭配的問題,他有幾縷發絲被連帶着紮進牆壁裏,一掙,頭皮就隐隐作痛,提醒他剛才的危險。
他立刻扯着聲音大叫:“你!你們謀害我!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們這是大庭廣衆之下想要謀害我!”
喬裴根本連眼睛也不擡,懶得對他說一個字。
倒是照墨放下胳膊,冷哼一聲:“有些人僅憑一面之詞,就妄圖讓人偏聽偏信。真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蠢貨嗎?”
“再者,如今沈掌櫃還沒露面,你就滿嘴污言穢語,我行俠仗義而已。怎麽,不行?”
衆人看了一眼還深深紮在牆裏的兩根筷子,再看一眼他,只得沉默。
——這誰還敢說不行啊?
那漢子掙紮着想從地上起來。三月天的青石板,跪着還是生冷生冷的。
但剛動一動膝蓋,又是一根筷子直直插入兩腿之間。
這位置威脅太大,他狠狠抖了一下:“你、你們......”
’嗖‘的一聲,又是一根。
這下他一個字也不敢說了,乖乖跪在原地等着沈荔忙完。
其他客人心裏震顫,不由得面面相觑一番。
有認識喬裴的,鼓足勇氣走過去,悄聲道:“喬大人,這個......雖說咱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人命關天,萬一是真的,咱們還拖延下去,這沈記的名聲......”
喬裴擡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但也只是一頓。
接着,又流暢地舉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人命關天?
任是誰的命,又豈能與沈荔的命相比?
既然說不動喬裴,自然就有客人繞道去後廚找沈荔。不過不等他們找,沈荔已經從後廚出來,一眼就看見跪在門邊的孔武漢子。
趙二跟在她身邊,顯然已經将事情經過如數告知。
她該堂皇了吧?畢竟涉及人命,又是做吃食生意的,最要緊就是名聲不能壞。就算以往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在眼前的境況下,也該緊張起來了吧?
明裏暗裏,不少人都在觀察着沈荔的反應。
很快,沈荔洗了手出來,先沖客人們道:“實在抱歉,諸位,今日發生這等意外,恐怕後面的菜沒辦法給大家上了......”
大家都很能解:“沒事沒事,這些都是小宗。”
“是啊,沈掌櫃,您先解決眼前的事兒吧。我們都不着急。”
倒也有些聲音更小的,竊竊私語起來:“沈掌櫃看着倒是半點不慌?”
“胸中有丘壑,還是無知者無畏啊?”
“話不是這麽說,依我看,沒有哪一次的事啊,是沈掌櫃處不了的!上回孫家大公子孫兆,在這兒被魚刺卡了喉嚨......”
沈荔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麽,扭頭對芳姨道:“先記上賬,這些客人今天的銀子如數退還。”
處完客人們的事,她這才慢條斯走到那人身前。
她自己的店,有沒有下毒,難道她自己還不清楚嗎?
更何況就算是下毒,難道就這麽巧,剛好只毒了這漢子的家人?
要知道同樣的一道菜,即便時間不同,但處的手法、所用的配菜和調料,甚至熬煮煎炸的鍋,都是一樣的。如果是在後廚動手,絕沒有只害了一個人的道。
沈荔眨眼間便想通這些關竅,眉頭卻并沒展開。
那,大堂?
這更不可能。且不說趙家兄弟的背景幹幹淨淨,他二人跟芳姨在游戲裏就是固定人員,無論哪條線都從未有過深刻的背景故事。
至于寧寧幾個,因為人小,多數時候是跟芳姨他們搭班接待客人,單獨行動的時候少之又少。
再把話說透些,即便真是他們動手,那麽毒從哪裏來?小孩子們生活出入都在眼皮子底下,沈記又生意火熱、忙得要命,更何況他們的月錢很多還存在芳姨手裏,又是哪裏來的錢買毒藥?
她目光落回眼前這人身上。
......看上去有恃無恐,見了她也半點不露怯。
要麽是精于敲詐一道的老手,要麽是背後另有倚仗。
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沈荔目光平靜,聲音也同樣平靜:“不知這位客人的......”
旁邊趙大提醒:“弟弟。”
“......的弟弟,是何日來沈記用的餐?”
那人直氣壯:“昨日。”
“既是昨日,那麽他姓甚名誰,吃了什麽?”
那人見沈荔說話有條不紊,似乎并不急切,眼珠一轉,立刻暴起:“你這賤婦!下毒害我弟弟不說,還指使人以筷子做暗器傷我!”
“如今又是頤指氣使、趾高氣昂——我告訴你,我要掰斷你的手,扭斷你的腳......”
沈荔眨眨眼,還沒做聲,就聽見腦後一道極快的風聲。
又是兩根筷子,一左一右,這回直接紮進了漢子的指縫。
若是再偏一點,就直接紮進他的手指甲蓋裏去了!
“啊!”那人驚叫,“你、你、你們是一夥的!諸位客人,請看這妖女!在大堂裏安插奸人,就是為防我們這等在沈記受害之人伸冤啊!他們就是想要殺我滅口啊!”
沈荔并未他,扭頭卻見喬裴慢吞吞地走來。
“喬大人什麽時候練出此等神功了?”
喬裴黑白分明的眼眸瞅她一眼:“是照墨。”
“原來如此。不過我原想留這人問話,如今喬大人幾根筷子将人激怒,倒讓我有些難辦了。”
喬裴手指一縮,仿佛心有愧疚,垂下頭後退半步站在她左後:“抱歉,下次我會先問過你的意見,再讓人動手。”
底下的大漢都驚呆了。這麽兇殘的招數,還有下次?
但轉瞬,他卻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那畢竟是遠在角落都能根根無虛發,瞄準手指縫紮透牆壁的人啊!
方才他敢那樣狂妄放肆,就是因為沈荔趙大幾人已經走了過來,擋在他面前。想必這助纣為虐的兩人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卻不料他們如此自信,且也确實有這等實力,從細小縫隙也能精準紮進他的指縫......
大漢目光愈發怨毒:“妖婦!你這般作态,是覺得害了一條人命不夠,還想留下我這一條?如此行徑,是想死後下地獄嗎?!”
沈荔看他一眼,面上一絲波動也無,只接過芳姨遞來的賬本翻了翻,問他:“你弟弟叫什麽名字?”
又重回最開始的問題,對先前那一出鬧劇一個字也不提。
那大漢怒目圓睜,卻礙于沈荔身後的喬裴和照墨恨恨道:“胡瑞。就是在你們這兒吃了一頓飯!回家不多久,人就沒了!”
“胡瑞......”
沈荔動了動手指:“啊,找到了。”
“你看!我就說吧,我弟弟果然是在你們這裏吃了毒藥,這才病死家中!”
沈荔一聽,眉毛挑起:“病死家中?剛剛不是說是毒發生亡嗎?怎麽又病了?”
那漢子微露驚慌,連聲道:“對、對,是毒發身亡......”
“不對吧?之前你不是說只是中了毒,還沒死嗎?”
那漢子卻已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什麽,下意識就要跟着沈荔的話繼續改口。
但立刻又反應過來:“不、不是!我弟弟确實是被你害死了!你休想威逼利誘我改口!”
沈荔仔細核對一遍賬簿,慢條斯将之合上,微笑道:“這不是您自己語焉不詳,我也實在想确認一下令弟到底是什麽狀況嘛。”
不等那漢子開口,她又道:“不過令弟昨天吃完飯沒給錢,我家賬房心軟,允他賒欠一天。”
她看向這人:“既然你來了,那就付賬吧。二百兩銀子,一口價。”
那漢子立時大喊:“你這妖婦,休想騙人!我只給了他二十兩吃飯......”
“你給他二十兩?”沈荔點頭,“所以是你讓他來沈記消費的?”
“沒,沒錯啊,這有什麽問題嗎?原本我們也是聽了沈記名聲在外,想必物有所值,才點頭答應的。卻不料在你這白白送了我弟弟一條性命......”
他說話颠三倒四,時常翻來覆去填補錯漏。
從這态度裏,沈荔就能确認,這漢子絕對目的不純。
又恰好在及笄宴的節骨眼上,恐怕是個人都很難不懷疑,這是其他酒樓派來給沈記潑髒水的。
但究竟是哪一家,尚未可知。
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奎香樓?還是向來高調的滿庭芳?又或者前幾日還疑似派來間諜的淩雲閣?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嘛......
那漢子雖然半跪着,卻同樣得意。主子有令,要讓沈記滾出及笄宴的甄選行列,他齊武業便想了這一招出來。
他當然沒有什麽弟弟,那人不過是他買通的一病死鬼。
一頓飯就能拿一百兩銀子,不過換他一條命而已,多劃算的買賣。
齊武業雖說人暫時被困,但仍游刃有餘。光是買個替死鬼都能給出去一百兩,可想而知,他這次行動若是成功,又能拿到多少。
不過受些驚吓而已,又算得了什麽?
要知道,他這一招人命誣陷雖然粗糙,有心人都能看出是誣陷,但屢試不爽。
無數被他沾上的店家通常都會選擇私了,一旦私了,那價碼還不是任由他開?
要說為什麽都願意私了,也不難解。
畢竟開餐館做酒樓的,那都是開門迎客,最要緊的就是一個聲譽、一個人氣。
偏偏大慶律令裏管得極嚴。一旦發現有食物不淨不潔乃至人命關天之大事,立刻就要當地衙門前來封鎖。
少則七日,多則幾月、幾年,甚至直接封鎖到關門大吉的都有,可謂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只要報官,那就是最少七日的封閉期,這封閉期裏不能開門營業,就是七天沒有收入。
換了平時,齊武業說不得要做得更精細些,最好弄個真真兒的局,當場人贓俱獲,讓沈記不得不背下這口黑鍋。
不過眼下及笄宴近在眼前,時間太緊,沈記又管得嚴,半只手都伸不進後院裏去。他便因勢利導,做了個粗些的巧局。
畢竟及笄宴甄選條件的第一項就是營收,七天都是零收入,直接就掉到末尾去了。
要不怎麽說,是成也及笄宴,敗也及笄宴。
若非時間緊迫,齊武業必然還有更多巧宗用在沈記身上;不過也正因為及笄宴,只需要拖着沈記七天沒有營收,就足夠達成目的。
如此,這局本身做得怎麽樣,便不重要了。
他也能向主子回禀,自己盡力效忠......
他正洋洋得意,卻聽見沈荔淡淡開口:“我也沒什麽其他辦法了,既然我們兩頭各執一詞,那不如就報官吧。”
什麽?報官?他沒聽錯吧?!
齊武業大驚失色,一時連表情都沒控制好,擡頭看向沈荔。
她瘋了吧?若非犯了失心瘋,齊武業實在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沈記掌櫃哪裏來的膽子,竟然不肯私了,要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