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食盒
第40章 食盒
踏青季很快過去, 沈記準備的便捷食盒卻出人意料地維持着高熱度,依然風靡京城。
芳姨盤着賬本,都有些迷惑了:“我原以為這就跟中秋的月餅禮盒一樣, 是個吃了就過的時興東西, 怎麽還能越賣越多呢?”
眼見着已經是三月末,便當盒子依然維持在每天八十份左右的訂單額。
出了踏青季, 自然不能照原價賣。
按照沈荔的吩咐, 這些簽了長期訂單的客人, 按八兩銀子的價格包月,每天早上送上門。
原先十兩銀子買的食盒是四層,跟沈荔那天帶出門的配置差不多。
包月的套餐每天只有兩層食盒, 以飯團、三明治這類飽腹的食物為主。
包裝倒依然精美雅致, 此外還專程派人上門, 細細詢問了每個客人的口味偏好和禁忌。
趙二一聽, 好奇心也上來了:“怎麽會這樣呢?呃, 不過當然是賣得越多越好啊,我只是覺得好奇......”
芳姨看着那幾十個眼熟的名字,在心裏細細盤算一番, 只找到唯一一個共同點:“他們都做官。”
“做官?這是什麽意思?做官有什麽影響麽?”
兩人對視, 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得看向沈荔:“掌櫃的,您一定是成竹在胸, 早有規劃了, 您就給我解解惑吧——”
“談不上解惑, 只是有一件事你們不知。”
這還是沈荔從喬裴那兒聽來的:“如今的官員們都起得很早, 也常在路邊用些早點,但到了金銮殿門口卻沒法立刻進去, 而是要在前面候上半個時辰,直到人齊。”
“這樣折騰下來,出門時吃的那點東西很快就沒了。又要站一個早朝,怎麽可能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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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宮裏是不提供早點的,就算有,也只給極少數高官提供少許點心。三四品官員尚且吃不到,那些末流小官就更不用說了。”
趙二立刻心服口服:“掌櫃的果然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物,想來您前些日子開始賣這些方便好帶、易保存的東西,就已經看到今天了吧?”
沈荔笑而不語。
不是她能算,而是人食五谷,食欲是最天然的欲望。
再怎麽存天滅人欲,也沒見誰不吃飯,靠絕食來悟道的吧?
正說着,寧寧從後廚繞道過來:“掌櫃的,這批食盒都裝好啦。”
蓮桂貼着她一起出來,兩人黏黏糊糊:“裝好啦裝好啦!”
裝盤這種輕松活都是小孩子們做。趙大一聽,也不沉默了,放下茶杯就開始活動筋骨,準備上門送貨。
芳姨将單子遞過去。趙大一看就笑:“這都是老熟客了啊。”
他跟弟弟趙二送貨幹得最多,對那些愛吃食盒的客人也極熟悉。
這單子打頭第一行第一個名字,工部員外郎上官敏,就是個一口氣訂了半年食盒的客人。
上官敏在大慶朝堂上,是個可以有,但不可無的中流官員。
為什麽說可有不可無呢,雖說他存在感稀薄,無事皇上和上級也想不起有這號人物,甚至記不得給他升職加薪。
但一有工作,就不得不想到他。
作為工部員外郎,他一不會修築大壩,二不會建園林,唯有一點,他極擅長蓋房子。
不是那種皇宮貴族喜歡的漂亮房子,而是有了地震也不易倒塌的堅固房子。
就為這一點,他也不能被工部開除。
不被開除是一回事,平時想不起來、地位低又是一回事。
至少每天上朝,金銮殿廚房的那些特供點心,是輪不到他的。
上官敏和他的員外郎同僚們每天便只能忍饑挨餓,從早上卯時站到辰時,這才慢慢悠悠晃回家去,準備填填肚子。
換做現代人的時刻中,那就是從五點一直餓到七點,甚至九點,中間粒米滴水未進。
大家都是精力旺盛的中年人,身體怎麽撐得下來呢?
常有同僚面色慘白搖搖晃晃,不得不互相依靠着,略微眯一會兒。
更有甚者,直接軟倒在金銮殿外。
若是運氣好沒被發現,那彼此打個掩護也就撐過這一天;運氣不好,治他一個儀态不端之罪也是沒得說的。
因而上官敏每上朝前都多了一絲恐懼。既恐懼長時間的挨餓,又恐懼自己萬一出了什麽問題,牽連到家人,那才是無妄之災。
卻不料自家那個在白鹿書院上學的兒子,某日回來,提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上官家都已習慣自家公子帶沈記的盒子回來——門房那頭接了,直接送上當晚的飯桌。
但出乎上官敏意料,這不是什麽美味的菜肴,而是幾個他從未見過的方形東西。
聽兒子一說,才知道這是專程為了踏青季制作的,方便易攜帶,還不怕放涼的食物。
上官敏‘唔’了一聲,咬下一口。
确實,這稱作餅夾菜的東西不同于他往日吃的那些早點。
早市裏自然也有人賣小餅夾菜,不過那都是結實的面餅子裏夾了紮實的肉,或炒過的各色蔬菜。
他手裏這份只用煎過的肉餅配大片新鮮蔬菜的,吃起來清爽可口。
外層的面餅也不那麽死硬,吃着毫不費力,又可果腹。
肉菜營養均衡,上官敏很是喜歡,第二日就提着食盒進了宮。
叫同僚看了,一發不可收拾,人人都知道了沈記在賣如此這般的好東西,很快風行起來。
再過幾日,已是人手一份。
好在大慶對官員上朝帶了什麽要求不嚴,且金銮殿原本就會為二品及以上高官準備各色點心,因此他們想吃也沒人攔。
只要不被發現,他們在底下跳舞都沒人管。
只是有一回,上官敏幾個人吃着吃着,發現金銮殿上高高在上聽政的太子殿下似有所感,朝他們這頭看來。
幾人生怕被責罰,便慌忙地住了嘴。
還有人讨好地朝太子笑了笑,寄希望于這位仁慈溫和,聲名在外的殿下能高擡貴手,放了他們。
好在太子似乎不是浪得虛名,上官敏等了又等,确實未曾受到責備。
李執輕笑一聲,遙遙地收回目光。
他貴為太子之尊,如何不知道近日宮中早朝流行什麽?
就算他不知道,父皇也會告訴他。
至于他的父皇,天下就更沒他不知道的事了。
只是他父皇尚且搞不清楚這些東西是從何風行起來,李執卻有八成把握。
他不由得含笑,眉眼也舒展開來。
目光一轉,無意識落在喋喋不休的禮部尚書身上,讓這發須花白的老人不自覺挺直了腰。
想來,必然是沈掌櫃的東西......
*
自從這食盒開賣以來,沈穹來得就更勤快了。
他實在眼饞這個方便又好吃的食盒,分量是足足的不說,每天菜色也不同,全看沈荔調配。
加之衆望所托,一幹同窗都很希望沈荔能跟白鹿書院簽個什麽供應協議,每天固定送一批食盒過來。
早前也說過,白鹿書院的東西倒不難吃,只是千篇一律,就那麽幾樣。
長久地吃下去,怎麽也膩了。
如今的學生又不像現代,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總能換個食堂吃一吃。
古代讀書人只要入了學,很有可能從五六歲讀到十幾二十歲都不換學堂的。
這學堂要是再不換廚子,那更不得了了。
沈穹每次來,要麽獨身一人,要麽三五好友,都是兩條腿走着就來了。
今天卻有些特殊,不知道是怎麽的,還專門坐了馬車。
馬嘶一響,車在門口停下。
櫃臺前的芳姨一擡頭,喜道:“大小姐!”
原來是沈穹帶着沈蓉一起來了。
兩人先被迎到樓上空包廂裏坐下,等午後歇了業,沈荔才抽空見他們。
沈穹一見她,立刻激動道:“姐姐,我準備今年就下場鄉試!”
“不會太早嗎?”沈荔問。
沈穹怪異地看她一眼:“怎麽會啊,姐姐,大家都是這個年齡下的場。再聰穎一些的,說不定更早呢。”
沈荔住了嘴,她就是随口一問,畢竟她半點不清楚如今的正常人該是什麽年歲下場考試。
這麽一想,她這樣沒常識的人,長久呆在沈記也算幸運。
否則,豈不是三言兩語就被人把老底套出來了?
沈穹專程過來就是為了告知這件事,而後點了兩道菜就開始埋頭苦吃。
想着沈荔忙了一上午太辛苦,專門請寧寧做,說是權當試菜。
“味道分明很不錯嘛!”
他是個鈍舌頭,大差不差就行了,吃不出什麽好壞,湊上去擠眉弄眼:“姐,要我說你也是太辛苦,早些把寧寧培養出來,多一個人幫你忙,那多好?”
又長嘆:“要是能多些人幫忙,是不是就能接我們書院的活了?”
沈荔瞥他一眼:“是我不想嗎?”
她可比誰都想省事。早一日有人幫忙,她就能早一日騰出手去研究新東西。
有了新東西,就有了新入賬,就有了更早回家的可能......
兩人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沈荔這才扭頭攬住沈蓉的胳膊,問她:“姐姐今天怎麽也來了?”
沈蓉一想到接下來要談及的話題,多少有些羞澀,拉着沈荔要去後院。
沈荔也遂了她的意,兩姐妹在沈記後院的梧桐樹邊散起步來。
說了一會兒那口脂方子的事,沈蓉說已經雇了人做起來,估摸着就快能見到樣子。
接着,又說起些別的話。
“——所以姐姐和那諸公子相處還算愉快?”
沈蓉咬唇點頭:“是這樣的。此前我未曾見過他,也未曾和他說過話,只知道他是個孝順懂事之人。然則他談吐舉止文雅,風趣幽默,人也文質彬彬......”
沈蓉越說越小聲,扭頭一看,沈荔正促狹地盯着她,立刻就惱了。
一拍她手背:“做什麽?不許這樣盯着我了!”
沈荔換上一副可憐表情:“姐姐現在脾氣越來越大了,也不知道是誰慣的。”
沈蓉臉更紅了:“真,真的?我有嗎?”
聽她一說,沈荔才知道原來那諸公子的确是個脾氣極好的人,又尤為護短,不是那等不知變通的酸儒。
這兩個人除了在她沈記見面,今年的踏青季也一起出門過。
那是諸政欣選的賞景佳處,位置極好,在山上一處小院裏頭。
他提前付了定金,到那一看,卻被人占了。
沈蓉本想着息事寧人,跟他換個地方賞景也是一樣的。但諸政欣分毫不讓,有禮有節一通炮轟,讓對面說不出話來,羞慚而去。
沈荔若有所思:“如此一來,此人倒還算可托付的。”
至少比那些或怯懦或魯莽之輩好太多。
沈蓉剛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對:“托付什麽呀?你要把我托付給誰呀?”追着沈荔就是一通打。
兩人笑鬧了一陣子,臨出門前,沈蓉多少有幾分忐忑地揪住自家妹妹的衣袖:“荔荔,你,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
她糾結半晌,欲說還休幾次,見沈荔始終沒有半分不耐煩,這才鼓足勇氣道:“我雖和諸公子相處愉快,然長時間未見到原先的......心儀之人,多少還是有幾分記挂。”
她面露茫然:“可是按說,守禮的女子,心中應當永遠只有一人才對。”
“......荔荔你說,我、我是不是有些水性楊花?”
沈荔面露詫異:“姐姐,你怎麽會這樣想?人有選擇,不免要對比挑選一番,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就像剛才沈穹那小子在吃雞和吃魚之間考慮半天,都是一個道。心裏猶豫、糾結一二,那都是正常的事。”
“而且你與那書生本就沒有山盟海誓,甚至連他家中幾口人也不曾知,沒得說你還得為他不看別的男子一眼吧?”
沈蓉臉色緩和些許,仍有些不自信:“是這樣嗎?”
沈荔立刻趁熱打鐵:“當然了!再者,就算你和諸公子言談甚歡,若是後來又遇上更心儀的男子,只要雙方還未成婚、彼此有意,都可自由選擇。”
她笑眯眯地湊近:“反正有我,這些話你不好同別人說,同我說總是可以的。”
“什麽呀。”沈蓉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說到底,本就不該有這樣的心思......”
但她明白了沈荔的意思,沉默片刻,伸手柔柔地環抱妹妹片刻:“謝謝你,荔荔。”
她來這兒便只是為這件事。雖說積壓多日,但直到今天和沈荔和盤托出,認為自己對妹妹再無隐瞞,似乎也對得起她的信任,這才好受許多。
沈穹倒對沈蓉的想法全然不知,只是充當一個合格的馬車夫角色,又和姐姐一道回了家。
送走沈家姐弟後不久,沈記的晚市開張了。
這都是駕輕就熟的事,招呼客人收下點單,再往後廚轉一圈,就只等着上菜。
但這日外頭風極大,趙二看着看着,眼皮跳起來,總覺得不好。
他轉過身,正想說什麽,忽然門口一聲巨響。
竟是有人生生把沈記闩上的木門給撞開了!
那人生得孔武有力,頭發衣物卻淩亂不堪,粗黑面孔上眼皮紅腫,似乎哭了多次。
一進門,往地上一倒,便扯着嗓子大喊:“沈記毒害我弟弟!殺人償命!”
“沈記毒害我弟弟!殺人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