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猜測
第43章 猜測
門一關, 剛才還一副‘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姿态的北安侯樓知怯就長舒一口氣,沒骨頭似的在喬裴旁邊坐下來。
被冷冷睨了一眼,也沒當回事, 只拍着胸脯一邊灌茶水一邊道:“京兆尹這氣勢實在吓人!下次我再也不幹這樣的事了!”
他身材高大, 面孔俊朗,聲如洪鐘, 一說話周圍人的耳膜都嗡嗡響。
樓知怯自己卻毫無察覺, 一口氣灌了三杯茶下肚, 這才好受幾分。
正想用手背抹幹淨,又想起什麽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張繡了幾枚粉潤桃子的手帕, 細細将嘴擦過:“哎喲, 差點給我吓走半條命!”
一旁薛旸無奈道:“樓兄, 你好歹也是個侯爺, 早年也是上戰場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戰功......“
“那又怎麽了?”樓知怯眼睛一瞪, “那可是京兆尹!”
薛旸:......
是怎麽個意思?京兆尹比你這超品侯爵還要高一等是吧?
“話不能這麽說。”樓知怯又是一杯茶,“我做将軍,那是因為我能征善戰。那蕭大人若是要跟我比這個, 我自然不怕。”
“但方才我們在做什麽?我們在跟京兆尹比探案啊!探案是我的本事嗎?那是人家京兆尹的本事, 拿自己的短處去碰別人的長處,我不慌才有鬼了。”
薛旸聽完一想,居然還真有幾分道, 一時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問題, 還是樓知怯的問題。
......他該不是被這樓知怯哄住了吧?
又難道說, 這就是他能縱橫沙場、立下不世之功的緣由——從不以自己的短處, 去碰別人的長處?
雖然想了許多,不過該打的圓場還是要打的, 薛旸道:“沈掌櫃莫要介意,這樓侯爺雖說為人不着調了些,但該正經時還是很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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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從善如流:“我和樓世子認識許久,他對樓侯爺多有推崇,侯爺的能力我自然放心。”
古往今來,有幾個能在沙場靠命掙出潑天富貴,還懂得激流勇退、辭了将軍位散了兵權,只做閑散王爺的人?
其能耐、心胸、眼界自然都不是旁人可比。
只不過這性格......
沈荔看了樓知怯一眼,此人正興致勃勃地拉着照墨喋喋不休,想跟他研究那飛筷子紮人的本事。
被喬裴看了一眼,老實了。
坐回去沒片刻,又擡頭找照墨說話。
從一個将軍的角度來看,确實活潑了些。但再一想想,大方爽快至極的侯夫人魏桃,和那永遠走在不尋常道路上的樓世子——
嗯,反而覺得這三人合該是一家人了。
“話又說回來,薛大人是幾時到的?”
“比你早些。”
“那是應該的,你府上離梧桐街本就更近嘛。”
薛旸和樓知怯兩人都是齊武業上門鬧事之後,沈荔去信請來的。只有喬裴是一直呆在沈記。
樓知怯打量他兩眼,忽然很驚訝:“喬大人怎麽突然開始穿紅衣了?”
一說起來,就像打開什麽開關似的:“話說回來,這幾日上朝也常見喬大人穿紅衣?是忽然愛上紅衣了嗎?”
薛旸也跟着看了一眼,心裏不知作何想法,又将臉轉開。
喬裴不接話茬,他也不尴尬,就徑直道:“要我說啊,就是現在這樣穿些鮮嫩的顏色才對。男人的花期才多久啊?一直穿那些青色白色藍色的,上了四十五十又該穿什麽?”
樓知怯看一眼喬裴,又看一眼,臉上不由得帶出幾分不明顯的嫉妒:“二十來歲的年紀穿紅衣最鮮妍動人,你倒是命好。”
也怨不得樓知怯哀怨。他夫人魏桃是個好顏色的,當年看中他就是因為他跟別的将軍不同,雖有殺伐之氣,卻無那五大三粗的形貌,反而長得很是俊俏。
經年累月下來,樓知怯自己也對形象很是注意。
如今天,就是一身玄色錦袍,金線暗繡幾道蒼鷹,配頭頂金冠、腰間軟緞。
黑金兩色低調奢華,樓知怯相貌俊朗堪奪探花之名,氣質又自有沙場征戰者的血腥,這才壓得住。
“喬大人生得好,只是衣品一直不大好,白白浪費好底子。”樓知怯興致勃勃,拉着喬裴介紹起來,“要我說,除了紅衣,淡紫、明黃等等亮色,都很适合......”
一直默不作聲的照墨:......
他不免心想,這樓侯爺實在打錯了算盤。喬大人可沒有什麽打扮自己的心思,最近愛穿紅衣,只是因為......
照墨眼皮都沒擡,只摩挲了一瞬剛剛捏着筷子射出去的手指。
因為沈掌櫃說,紅衣襯他。
所以此後,就常常穿紅衣了。
想到這裏,他相當恨鐵不成鋼。
這紅衣雖好,但日日穿着,不也就不新鮮了?
沈掌櫃是何等人物,沈記裏頭來往的樓世子、薛公子、李太子,哪個不是風流倜傥英俊潇灑?
這麽一想,又覺得樓侯爺說的沒錯,自家大人雖然有些底子,但衣品一般。
總穿一個顏色算什麽事?要時不時換換風味,才能叫人常看常新......
趙大和芳姨幾人探頭出來時,大堂正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方才不是他們不想幫忙,而是掌櫃的非讓他們去後院等着,人沒走前絕不出來露面。
等蕭束那頭把兩個京兆尹衙役送過來,幾人才露面。
兩個衙役一個叫錢羅,一個叫李歐。
兩人已經有了安排,一個查沈荔和沈記的賬簿,尋找私底下異常的錢財往來;一個則順着沈記客人的名單往下查,排查沈記作為中間者,被買通殺人的可能。
“這話是說出去了,但掌櫃的,咱們現在怎麽辦呢?”馬三娘問。
“是不是您已經知道是誰在背後陷害咱們了?”趙二總是對她有着謎一樣的信任。
事實上不只是趙大趙二他們,樓知怯和薛旸也很好奇,這沈掌櫃打算怎麽解決這件事?
他們應邀來坐鎮,一半欣賞她為人,一半為自家孩子。
但要說再出手查案,就有點太過了。
像京兆尹蕭束擔憂的那樣,這事涉及公主及笄宴,下黑手的人又身份不明。
只是替她要求個期限還不算出格,但強逼京兆尹下定論結案,兩個位高權重又小心謹慎的人,可做不出這種事。
所以這事,必須得沈荔自己來辦。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和趙大趙二的想法也很相似。
陷害。
這局做得并不完善,齊武業的反應更是漏洞百出。
沈記一向在幹淨衛生上是最叫人放心的,怎麽會突然讓人吃了中毒的東西?更何況是下毒。
再者,其他酒樓天然地和沈記有競争關系,聯想到陷害也是應有之義。
然而自由心證是沒有用的,查案要的是實打實的證據。
但要查起來就更麻煩了。這裏畢竟不是現代,一來街頭巷尾沒有監控,就算是這人吃了沈記的飯菜,回家又自己吞了毒藥自殺,誰知道呢?
二來,也沒有身份證聯網的公安系統。現在甚至連那中毒之人究竟姓甚名誰、靠什麽維生都不知道,更別說人際關系網。
別看那大漢信誓旦旦說是自己弟弟,哪有弟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哥哥啊?
京兆尹已經去排查死者身份了,那報案的漢子卻沒有被控制起來......
“這樣,三娘你性子最沉穩,也細致周全,就和趙大一起帶着孩子們留守。若是有人想趁機圖謀不軌,就跟這二位大人一起将人拿下。”
兩人俱是點頭:“掌櫃的放心!”
“趙二和芳姨,你們在京中相識的人不少,要細細打聽最近京中有沒有意外去世者,又或者突然消失的人家。”
趙二此人能言善辯,又機靈圓滑,很擅長和人打交道。
上到來沈記吃飯的高官顯貴,下到買菜時在路旁乞讨的小孩,他都能說上兩句。
芳姨心細,加上是中年婦人,很多趙二搭讪不上的人,她卻沒有太大顧慮。
至于李歐和錢羅兩位京兆尹的衙役.......
“兩位大人留在沈記查案,我自然萬分支持;只是也煩請大人,替我向後來的客人們解釋此事。”她說,“務必将蕭大人允我查案的來龍去脈、時間期限,說得清清楚楚。”
說着,沈荔微微一笑:“畢竟是官府衙役,二位的話,想來大家會聽的。”
李歐錢羅二人肅容點頭:“此乃我等分內之事,沈掌櫃放心。”
*
京兆尹為求穩重,排查得相當仔細。
反而是芳姨和趙二一開始就盯着其他幾家酒樓,無論大小消息,盡數彙報。巧之又巧,反而讓沈記這頭先檢出一個人來。
根據二人查到的消息,這人是被滿庭芳辭退的,不知是跑堂還是墩子。住在京城西郊,家裏就他一個想法子掙錢,卻偏偏染了風寒。
一病不起,如今鄰居長久見不着人,都認為是沒救了。
風寒在這時候是能致死的病,一直吊着,又把家裏的錢都花去買藥,已然一貧如洗。
沈荔皺了皺眉:“這人病了很長時間?”
“應當是如此。”趙二說,“我聽人說,他這一年都是病歪歪的。”
“且他家女眷以往上工的織布作坊把人辭退了。”芳姨補充,“這下家裏真是一窮二白,幾個小孩偶爾會去的私塾也沒再見去過。”
“他家沒有老人麽?”
“有,但從他病了,就沒大見人出來過。想來是因為家裏男人病了,媳婦去作坊做工,孩子們就留給老人帶了。”
趙二想了想,半是回想半是說:“确實,我往那織布作坊打聽過了,他娘子是從去年才開始往那頭去的。”
芳姨感嘆:“去年京城雪災,凍死餓死不少人,老人小孩最多。既能剩下老人小孩,看來原先還是有些家資的。”
趙二也說:“是啊,我這消息就是從路邊的乞丐窩聽來的,他們最知道哪家小孩多、老人多。”
他看沈荔面色不好,補充:“這種人家是他們最愛去的,因為手裏有錢,才養得活這麽多人。”
京城畢竟是古代的京城,再如何繁華,乞丐和流民是少不了的。
平時經營看不到,是因為乙女游戲的系統死死控制着日常的夢幻和美麗。
但只要走出玩家所在的固定區域——也就是這條梧桐街——便能看見街頭巷尾四處亂竄的乞丐、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大人小孩。
如果說這僅僅是為了補足世界觀,一切都是虛構,又未免太過真實......
沈荔恍惚一瞬,回過神來,錢羅李歐兩人也到了。
聽完沈荔解釋,雖然也覺得太巧,但還是說:“既然滿庭芳也涉及其中,我們應當先......”
李歐正要說,應當先派人将滿庭芳也封起來時,沈荔卻皺着眉打斷他。
“李大人、錢大人,旁的事我不置喙,但請二位務必至少有一人,跟我的夥計趙二一道去城門口守着。”
“只要有可疑的人或車準備出城,無論如何也要攔下來!”
“城門?”錢羅兩人畢竟是京兆尹衙役,立刻反應過來,“你的意思,他們正打算出城?”
沈荔點頭:“女眷被辭退、孩子不上學,除了死者,家裏所有人都開始銷聲匿跡,這很像是要逃走。”
她的分析很有道,錢羅李歐兩人商量一番,叫錢羅跟着趙二一起往城門口去了。
半路上遇見蕭束的人馬,果然京兆尹那頭也是這樣想。兩路人便在城門口彙聚,守了起來。
京城城門管是出了名的嚴,即便是坐馬車,也須得撩起簾子看看裏面究竟有幾個人,每個人又都是誰,能否合得上文書上的身份。
如此管制之下,要從衆人眼皮底下逃走,實在是天大一件難事。
因此在趙二幾人守了四五天卻顆粒無收後,就意識到不對。
他們也不是不能解沈掌櫃的思路,那人雖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但妻兒家人,恐怕卻能從他的死裏獲益。
這多半是他答應做替死鬼的條件之一,否則就算得了錢,死人又怎麽花?
既然要保他家人,那這京城多半是不能久留的。
只有出城,才能避開京兆尹、沈記、乃至日後也許可能有的皇宮搜查。
因此沈掌櫃也好、蕭束大人也好,才叫人去盯緊各個出城口,以防他們想送這替死鬼的家人出城。
只是沒想到,守了好幾天,一丁點反應都沒有。
難不成,是大家都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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