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打工仔喬裴
第36章 打工仔喬裴
然而王華和金子瓊等了好幾日, 一直等到二月過完,三月已至,都沒等到沈記和淩雲閣鬧翻。
這沒道啊?王華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兩家起了沖突, 那必然有一家會做出行動。
畢竟及笄宴的鬥争就在眼前, 無論是誰都會做出一些舉措來保證自己的優勢地位......
他想了半天,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何況金子瓊惹出的事也過去好幾天, 不用再擔心自己會被發現。
于是揮手就叫了個跑堂的, 讓他去看看沈記最近在做什麽。
這畢竟不是現代, 一個電話或者上網一搜就能找到競争對手的消息。
雖然同在京城,但位置相距太遠,奎香樓素日想要得知其他家的消息, 都是要靠小厮跑腿去打聽的。
不過多時, 那跑堂的便一路小跑回來, 臉上帶汗, 氣喘籲籲:“掌、掌櫃的!沈記、沈記他們......”
王華看他臉色不好, 心裏卻暗喜。想來必然是那沈記做了些怪事,讓他的小厮都看不慣了。
不過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是及笄宴的關鍵時刻, 卻被淩雲閣派人打探菜單,換做是他,不去生撕了張琪都算有涵養。
如此一來, 慌不擇路的沈記, 會做出什麽荒唐事來針對淩雲閣?
淩雲閣又會如何反擊, 把沈記一同拖入泥潭?
哎呀, 真是想想就開心。
王華于是清了清嗓子,捋了捋胡須, 慢條斯地弄了半天,這才道:“好了,一驚一乍的多沒風度,你喝口水,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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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見他不急,自己也不忙着說,猛地灌下去一杯水,又用手背一把抹幹淨嘴角,這才說:“掌櫃的!沈記、沈記他們出了新菜單了!”
又是一杯水下肚:“第一批客人已經吃完出來了!說是、說是......”
小厮一抹嘴,大聲道:“特別香!”
王華:?
王華怒喝一聲:“又是新菜單?!”
王華人都傻眼了!
不是啊!不該啊!沒道啊!
他設想的走向,可不是這樣的啊!
*
王華撓破頭都想不明白,沈記怎麽能半點不把間諜一事放在心上,反而開始籌劃推出春季的新菜單了。
沈荔才懶得去管別人在想什麽,既然沈記先前答應過客人們菜單一季一換,自然不能食言。
那‘開門紅’也就罷了,辣椒是常有的,北邊也不缺甜菜。
只是冬天那些菜,入了三月實在不合時宜,便要換成春天的時鮮了。
這時機也巧,誰讓是二月通知、四月截止呢?剛好能順成章換兩次菜單。
雖然不是有意,但正合了趙二那天的提議。
趙二在下面興奮點頭。哎呀,也不知道怎麽的,他一想到沈記能賺錢,一想到別人費盡心思想打壓沈記,但掌櫃的只需搬出幾道新菜就能讓大筆大筆的銀子嘩嘩入賬,那些小小手段半點也影響不了沈記分毫,就很難不感到開心啊——
趙大看了一眼搖頭晃腦的弟弟,往他腿上拍了一下:“正經點。”
趙二‘哦’了一聲,立刻坐好。
他也算是看懂了,他這哥哥原本以為是個正直過頭、有點迂腐、多少遲鈍愚笨了些的人。
趙二還天天想着,日後自己事業有成,必然要多多幫助自家大哥,畢竟兩人從小相依為命,能活到現在,兩個人少一個都不行。
但沒想到這日子好過了,飯吃飽了,他哥看上去居然比他還要聰明些了。
好在趙二是個心胸收獲的人,他機靈、腦子活泛,比他哥多少還是有些長處,不至于心生嫉妒。
再者說了,他們趙家兄弟在這兒互相幫扶的,讓沈記更好,自己也更好,這不是三全其美的大好事嘛?
趙二在這美滋滋地想着,沈荔卻有些犯愁。
雖說沈記現在已經開始慢慢地限制客流,廚房裏又有一德和寧寧幫忙,但這兩個再怎麽說也是小孩,無論力氣還是技巧都有所欠缺。
沈荔倒不指望有人能幫她做菜——這種水平的人,估計全京城也就那幾個大酒樓的後廚能找到。
但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将焯過水的肉或排骨煮好了給撈出來,有人能幫她放好,她只負責伸手調味下鍋就好了。
這種活一則離火太近,總是危險;二則要将大塊的熟肉排骨從滾燙的鍋裏撈出來,也不是兩個小孩的力氣能辦到的事......
沈荔又是一聲輕嘆。
“沈掌櫃有何煩惱?”一旁的喬裴輕聲問道。
沈記衆人見他又在,也毫不奇怪,并不為這位玉宰相大人長久在沈記大堂逗留感到疑惑。
畢竟來個一次兩次,多少還算驚喜;
來個一周兩周,就算是常客;
如果這五六個月天天都來,那換做任何人都不會再為此感到驚訝了。
趙大趙二他們都不驚訝,沈荔當然更不驚訝了。
她‘嗯’了一聲,将自己的煩惱如數說出。
喬裴便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幫忙。”
沈荔扭頭看過去。
喬裴眼睫一顫,目光輕輕垂落到自己手背:“雖在為廚一道上,并沒有什麽見地,但只是幫把手,我應當能做。”
他這一說,剛剛還自覺見怪不怪的趙家兄弟和芳姨都震撼了,連聲勸道:“喬大人,喬大人您畢竟是當朝宰相,怎能在沈記後廚幫忙?再者說,萬一傷到您貴體......”
喬裴一擡手,那绛紅的寬袖輕輕一拂,幾人便住了嘴——還、還怪吓人的。
幾人面面相觑。這氣派,果然是宰相啊,也不知道沈掌櫃該怎麽拒絕好......
沒錯,拒絕。芳姨幾人所應當地覺得,要拒絕喬裴的話。
本來嘛,宰相常來這兒吃飯,還可說是親民之舉;要是宰相卷起袖子給店裏幹活,那可就是折壽之舉了啊!
但緊接着,他們就聽見沈荔點頭:“好啊。”
“不是、掌櫃的!拒絕!拒絕!這時候該拒絕吧——”
趙二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沈荔依然只是笑眯眯的,看向喬裴:“那就麻煩喬大人了。”
喬裴無視了趙二趙大震撼無比的表情,平靜地眨眨眼:“那麽,我該做些什麽?”
沈荔半點不跟他客氣,當即說:“既然如此,喬大人便先替我盯着面吧。”
她想了想,補充道:“半盞茶的時間,能用筷子夾斷便提上來。”
沈記做面起家,中午晚上也供應,不少客人就愛這一口。
主食往往不要白米飯,反而要點有澆頭的面條,以償自己平日不能早起來品嘗的遺憾。
後廚定制了竹簍子來撈面,一團生面條卷進去,燙熟了撈起來放進碗裏,再澆上各色料頭就是一碗面。
半點技術含量沒有,甚至不需要時刻盯着,因此她放心大膽地指使起來。
喬裴聞言一頓,在一旁照墨無語的目光裏站起身。
紅色的大展袖卷起來,找沈荔讨了幾根綁頭發的彩繩,固定在肩頭裝飾的玉石上。
他走進廚房,聲音也像玉石一樣清泠:“只盯着面就可以?”
“喬大人還會做別的?”這可是她專門找的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
喬裴:......
他很想說自己會做許多其他事,什麽點香品茗、琴棋書畫,古典經史更是倒背如流,無一不通。
就連那些叫人看了就頭疼的政務人事,通達內外,對他也是半點不在話下。
然而站在沈記的廚房裏,面對着這些柴米油鹽鍋碗瓢盆,他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就好像真是什麽都不會似的......
臨要進廚房,沈荔狀似無意,問他:“最近仿佛常見你穿紅色?”
喬裴一滞,黑亮的眼珠很有幾分無辜地看向她。
沈荔便只是一笑:“行了,進來吧。”
喬裴抿唇,跟了進去,按着她的話,乖乖盯着鍋裏泛白冒泡的面水。
“看不出來的話可以自己試一試。”沈荔背過身查看炖煮的湯底,一面不忘叮囑。
喬裴耳朵一動:“沈掌櫃以往也試過?”
“你當我生來就會做飯?”沈荔一笑,“最開始當然是自己一點一點試出來的。”
喬裴看着翻滾起來的面湯,忍不住順着她的話想,沈荔初入行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是不是也很惶恐,很無措,小心翼翼地跟在師傅後面,學一點算一點?
他對學廚一行的規矩不甚了解,但既然是一門手藝,想來必然嚴苛。
就算沈荔天賦異禀,大約也吃了不少苦。
不說別的,只說她的臂力,就絕非尋常人能比,而這樣的基本功,又不是靠天賦就能彌補的。
他擡頭,少女從容的側臉映入眼簾。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沈荔似乎就一直是這樣的神情。她很從容,偶爾也有些叫人難以招架的幽默。
有些話語和舉止并不那麽穩重,但回想起來也不會叫人厭煩。
大約因為,她的幽默和從容,都來自于她出類拔萃的能力。
而不是打趣、惹怒他人。
一時間,喬裴居然想象不出沈荔初學廚道、茫然惶恐時,該是什麽樣子。
就好像她生來就該做着自己喜歡的事,站在峰頂,笑眯眯看着底下人追趕一樣。
他照沈荔說的,用筷子将面夾斷就撈起來,放進碗裏,又忍不住問:“學廚辛苦嗎?”
“辛苦啊。”沈荔頭也不回,“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無論冷熱都要守在竈前被熱煙熱汽熏着——這已經是最不辛苦的了。”
“練刀工切到自己是家常便飯,一天下來整個手臂都是麻的。”
她将香濃的骨湯舀一大勺到碗裏,又道:“站得靜脈曲張......哦,就是大腿出毛病,也很常見。每天低着頭看案板,脖子也都是問題。”
“老師為人嚴苛,畢竟是要送進嘴裏的東西,一點都馬虎不得,所以稍有失誤便被訓斥。”
說到這兒,沈荔忽然笑了,掰着指頭開始數:“調味沒新意要被訓斥、搭配太天馬行空要被訓斥、教過一次的手法沒記住要被訓斥......”
喬裴聽着,心頭微微抽動,原本要保持沉默的,也沒能忍住:“那你......”
“哦,我半年就出師了。”沈荔聳肩。
喬裴愣了一下:“......啊?”
沈荔見他微張着嘴,難得有些回不過神,忍不住抿嘴一笑:“剛剛說的是其他人的經歷,我當然不一樣。”
“練當然是照樣練,不過老師沒怎麽罵過我。”
火候剛剛好,沈荔指揮他從鍋裏撈出一根熱騰騰亮晶晶的排骨,又一刀将其宰斷。
“我不一樣。我是天才嘛。”
排骨整齊地碼在湯面之上,沈荔沖外頭努努嘴,示意喬裴上菜去。
以往一心八用都不在話下的宰相大人,這才回過神來。
......沒錯,這才是他那天雨夜見到的沈荔。
那時還沒有沈記、沒有一幹閑雜人等,只有連綿不絕的秋雨,和她。
但即便是在那樣陰暗無邊的雨夜裏,沈荔也如朝日般明亮。
叫人,記憶猶新。
喬裴沒再說話,端着手裏的排骨面出去上菜了。
與此同時,門口新進的客人仍是絡繹不絕。
“劉大人!您又來了!”趙大一邊迎着客人進來,一邊叫道,“還是老位置?”
戶部侍郎劉克和幾個好友一道進來,熟門熟路往位置上走,他對沈記是很熟悉的。
這裏東西好吃不說,還幹淨熨帖,有家的味道,叫他們這些遠赴京城的游子心裏喜歡。
鋪面也處處周到,樓上的包間還特意做了隔斷,私密又親切。
他在戶部做官,很多消息先人一步,難免想到前些日子淩雲閣鬧出的事,還想囑咐兩句,叫沈掌櫃有事便托他,不必不好意思......
但一擡頭,怎麽仿佛在廚房那道藏藍的簾子後面,看見了當朝宰相喬裴的身影?
劉克傻愣在原地片刻。
他日日上朝,戶部侍郎一職也能讓他站在前排,自然是見過喬裴的。
不過、但是......在朝中見面是應該的,在沈記見面,怎麽就這麽怪呢?
大概是覺得喬大人這樣玲珑剔透的人,三餐都靠露珠過活吧......
“劉大人?”趙大疑惑,“您有什麽想加的菜,上樓吩咐小的也是一樣的。”
劉克這樣的常客自然是在沈記挂了名字的,愛吃什麽忌口什麽,都有記錄。
他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往那頭看:“沒事,先上樓吧。”
“哎!”
這位劉大人沒想到,自己是很有眼色,懂得保持緘默,有的人卻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沈記的後廚格局敞亮,外頭用木板圍了一塊板前桌,是半開放式的,因此很容易就能看見裏面有幾人在忙活。
這也是客人們對沈記的一大好感之源,畢竟能自己親眼看着做菜,總覺得更幹淨更放心。
但沒想到今天跟着樓家長輩南下去跟外公拜年的樓小世子終于姍姍歸來,舟車勞頓也沒回家,正想着來沈記吃上一頓。
進門一看有新菜單,更是期待。
正要點菜之際,就見裏邊沈荔端着一盤清炒的筍片走出來。
樓滿鳳眼前一亮,擡手就要打招呼。
——下一刻,卻看見喬裴也跟着從裏邊出來了。
他眉心立刻皺起,只見喬裴微垂着頭,似乎在問沈荔什麽話。
沈荔輕聲答了,兩人相視一笑,竟然、竟然看上去有幾分默契......
樓滿鳳手心不知何時忽然攢緊。
旁邊的小厮吓得不行:“世子......這個、這個,咱們把杯子放下先,沈記的茶杯,那可不興摔......”
沈記的茶杯再不便宜,他北安侯世子還能賠不起嗎?
但一想這畢竟是沈荔的東西,樓滿鳳總歸是沒像在家一樣說摔就摔,還是将杯子放下了。
小厮也松了口氣。沒在手裏捏着就好,否則以這位爺的脾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摔了呢?
但樓滿鳳再任性再纨绔,卻從不打擾沈記的運營,也知道沈荔是唯一的主廚。
他要是為了一點小事扯着沈荔不放,耽誤了沈記,別說是沈掌櫃,他娘頭一個就不肯放過他。
如此種種,讓樓滿鳳咬着牙等到沈記歇業,才見喬裴和沈荔兩人從後廚出來,還分別拿了塊布擦手。
......這家夥,居然真在後廚一直待到別人歇息!
樓滿鳳忍不住咬牙切齒道:“別人家的未婚妻也不知道避嫌,誰說喬裴是個君子來着?”
小厮:......
小厮:“沈掌櫃那、那不是沒答應嗎......”怎麽就未婚妻了?
樓滿鳳橫他一眼,小厮立刻閉嘴不做聲了。
雖說剛出後廚時是并肩走着,但沈荔要去查賬,喬裴要回自己原先的位置上,讓照墨幫忙熏一熏身上的油煙味,兩人很快便分道而行。
樓滿鳳看在眼裏,心生一計,頓時把袍子一撩,自信地上前幾步,走到沈荔面前問她:“既然已經入春,沈姐姐要不要一起踏青?”
“踏青?”
“是呀,京城春景可是一絕,我帶你去,保準找到最好的位置!”
沈荔一聽,的确有些心動。
樓滿鳳看出來了,立刻感到很自滿。
哎呀,不愧是他,才能想出這樣絕妙的主意。
那喬裴和沈掌櫃的交集也就這麽一點,沒看從後廚一出來兩人就分道揚镳了嗎?
可見并不是一路人。
但他樓滿鳳就不一樣了。年輕貌美,又有錢又有勢,還很知道京城有什麽好吃好玩的。
不像喬裴,滿腦子四書五經朝堂政事,吃喝玩樂一概不知,做人無趣得緊。
只要他能有機會和沈掌櫃相處,想來培養感情一事就是小菜一碟,不在話下。
樓滿鳳扭頭看了眼還在熏衣服的喬裴,心裏冷冷一笑。
沒婚約又如何?
反正,誰也別想走在他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