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規則
第29章 規則
宮裏的消息來得很快, 不出一月,沈記就收到了一封明黃的聖旨。
看來皇帝是很疼愛李挽這個女兒,否則公主自己, 或皇後下旨, 也是一樣的。
只是皇帝親旨,顯得更加鄭重, 也讓幾家酒樓背後之人不好插手。
“上頭寫了什麽?”
“是啊, 掌櫃的, 聖旨上是怎麽說的?咱們得怎麽做才能承辦這及笄宴啊?”
剛剛那太監宣旨的嗓音太尖,趙大幾個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能翹首以盼, 等着掌櫃的給他們講解。
沈荔展開手中聖旨, 又看了一遍。
“公主生日在四月底, 因此選拔時間在二月一日到四月一日之間。”
她說, “選拔的依據有三項, 一項是這段時日的入賬,一項是常客的評價,最後就當然是公主殿下自己的偏好。”
“啊?那這規矩, 對咱們可不大有利啊?”趙大立刻皺眉, “不說別的,咱們光是店裏能接待的人數,都比其他幾家少許多呢。”
“而且定價也比其他幾家要便宜, 這賬面, 恐怕......”
趙二倒不以為然:“話是這麽說, 但總共三個名目, 賬面來看。不說前頭幾名,至少不會差太多。至于常客的評價, 這個我們難道還沒有把握嗎?”
芳姨也頗有些自豪:“只要來沈記吃過東西的,誰還不說一句好?”
剛招進來沒多久的馬三娘挨着芳姨坐,這時便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笑得很敦厚:“我只知道,有掌櫃的在,咱們聽掌櫃的吩咐就是了!”
她原本在莊子上自己做土豆粉,得了沈記的單子後,向其他莊戶一并收購,再轉賣給沈記,省了沈荔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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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結算都保質保量,從未有過缺斤少兩。
只是那天來吃飯時,趙二染了風寒,店裏實在忙不過來,馬三娘就順便搭了把手。見她完全能跟上沈記的節奏,沈荔當即拍板,請她留下,收土豆粉的活就交給她丈夫去做。
本來嘛,沈記太忙,所以最好是招些新人;但又正因為太忙,根本沒空帶新人。
偏偏自己規矩又多得不得了,接待客人、上菜順序,都和其他酒樓全然不同。
如果不是小孩子們那樣,從零開始教起,說不定只能添亂,反而幫不上忙。
沈荔的後廚更不用說,她自己忙得團團轉,來的人除非已經是很有水準的熟練大廚,有相當的基本功,能很快接受她對菜譜的微調,否則依然幫不上忙。
所以一個馬三娘能脫穎而出,已然解決很多問題——至少有她在大堂,就多了一個人能接待女客,不必時時都把寧寧支應出去,讓廚房裏少了幫手。
她三人的話,多少驅散了趙大心中的不安:“那最後一項,是什麽意思?豈不是說公主自己要到店裏品嘗?”
這個芳姨也說不準了,幾人又眼巴巴的看向了沈荔。
沈荔還沒說話呢,旁邊樓滿鳳就大喇喇道:“她早來過了,你們不知道嗎?”
李挽本就是微服出宮,若鬧出事端,此後再想出來,豈不是大為不便?因此每回都掩藏身份,只做尋常富家小姐。
芳姨幾個當然不知道,大吃一驚,很是後怕。
他們居然在毫無察覺的時候,就接待過公主這樣的貴客了嗎?
可有怠慢?可有讓人感到不滿?
可別一開始就被踢出去了才好!
樓滿鳳聽了他們碎碎念,撅起嘴:“那我也是侯府世子的好吧?”
趙二摸了摸頭,讪笑道:“可是世子您要不說,那還真不像個世子。就跟尋常富家小公子一樣,雖然看着富貴,但......”
他眼神往大堂角落一瞟。
那兒坐着把沈記當食堂一樣的喬裴。
“......沒有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嘛。”
樓滿鳳聞言挺起胸膛,很是得意地看向沈荔:“是這樣嗎?我有這麽好嗎?”
他唇色天然就粉,唇形又圓潤飽滿,一笑起來,便将笑意帶到整張臉上,看上去像只擡頭挺胸的小孔雀。
沈荔便順着趙二的話誇他:“是,是。我們樓世子呢,雖然出身尊貴,但是從來不仗勢欺人、目下無塵。反而性子純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樓滿鳳更得意了:“你誇我?你心裏有我。那咱們定親。”
沈荔一下笑了:“你還惦記着這個呢?”
“那當然!不是你說的嗎?沒有感情就要培養。只要我和你培養出感情,那咱們就能順成章的定親了。”
“你還真是......”
角落裏,喬裴不着痕跡地轉了轉腕間的青玉珠子。
幼稚,頑劣,分不出哄人與真心。
他如是想着,視線忍不住從沈荔含笑的面龐上掠過。
她應當不會喜歡這樣的。
正這時,系統也聒噪起來:【樓世子的好感度可以說是進展飛快呢!尤其是提過親後,每次見面都能再創新高!】
【照這個速度下去,恐怕不出一年,這位就能被攻略完畢了!】
沈荔緩緩搖頭:“要不怎麽說你是系統呢,人類的感情你是一點不懂啊。”
這簡直是莫大的侮辱!系統連氣泡音都裝不住了,掐着嗓子尖叫:【你再說一次?你再說一次?】
沈荔閑着也是閑着,就跟它解釋:“之所以這麽短的時間裏,能有這樣快的好感度提升,是因為婚約一事将他眼前的窗推開了,讓他發現原來除了朋友之外,還存在着另一種親密關系,那就是夫妻。”
“他原本只拿我當朋友,覺得投契。眼下卻會自然地将我當做潛在的伴侶看待,好感度自然升得很快。”
她說得頭頭是道:“這就像很多初中生談戀愛時,并不一定雙方真正心意相通了。只是同學起哄,氛圍在那,水到渠成地就在一起了。”
“這種刺激畢竟是短期性的,時間越長,他就會越認清自己的心。”
系統便懂了:【宿主是說,這種增長的速度沒辦法持續?】
沈荔點頭:“正是如此。”
【你們人類還真奇怪......】
沈荔不它,視線落向大堂一角。
喬裴頭頂的亮粉色立體數字,從原先的[5]慢悠悠爬到了[9],真不知道他天天往這兒跑個什麽勁。
來就來吧,好感度增長少得可憐。
總不至于,真是迷上了她的手藝吧?
沈荔雖然對自己的廚藝一貫自信,但也知道,總有人在這方面的欲望是很少的。
他們當然能辨別是否美味,只是食物在這類人眼裏,只是飽腹、維持生命的工具,并不會帶給他們精神和心上的愉悅。
她開這麽久餐廳,多少也見過一些這樣的人。
喬裴,應該是其中一員才對啊?
沈荔皺皺眉,不再看着喬裴。她果然不适合揣度人心的工作,跟系統說的一樣,人類又奇怪又複雜,她只能做好自己喜歡的事。
還是做菜最好,管你是單純小白還是陰險腹黑,只要好吃就足夠。
只能說——
沈荔搖頭:“還好我沒答應你提出的那個好感度任務。死了這條心吧,以後我也不會答應的。”
說完,就要起身去找芳姨确認今天的賬簿。
經過樓滿鳳時,發現這家夥正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那雙狐貍眼被他睜得又圓又大。
他長相原本很具有攻擊性,是一種淩厲的美,但眼睛圓滾滾,反倒有一種笨拙的可愛。
沈荔忍不住一笑,手指虛虛在半空點向樓滿鳳額心,示意他回神,這才走開。
系統扭頭看了眼樓滿鳳一臉傻樂的樣子,跳腳道:【你不是說不接好感度任務嗎?怎麽還......!】
沈荔:“哦,因為他好看。”
系統:......
系統:【真是搞不懂你們人類.....】
*
京城薛府。
薛依依正在自己房間窗前的書桌邊趴着,咬着筆杆冥思苦想,窗外卻忽然傳來一陣的‘嘿’、‘哈’之聲。
她咬着腮幫忍了片刻,實在一個字也想不出來,半是遷怒半是真怒,推開窗戶便大喊:“哥哥!都說了別在我這半邊院子裏練武了!”
薛珞擦了擦汗,滿不在意:“你可以去爹的書房寫你的文章嘛。”
薛依依:“那要走很遠呢,這麽冷的天,我才不樂意。”
說到這兒,她又急着提醒:“你要是停下來了,也抓緊把外裳披上,別一會着涼了,娘要擔心的。”
京城的薛宅面積并不大,沒辦法給一雙兒女都安排上獨立的院子,因此這對兄妹倆共用着一個大院子。
平素薛珞也不會有意來打擾妹妹讀書,只是最近薛依依埋頭寫文章,總是窩在房間裏。
太久不動彈,又加之是冬天,爹娘擔心她染病,因此叫薛珞過來惹惹她。
薛依依心裏也知道,并沒有真正惱了自家兄長,反而有一些炫耀似的捏着宣紙給他看:“又快寫完了,哥哥你讀一讀——”
薛珞即便重武輕文,并不算很學識淵博,但也讀得出妹妹這篇短文音律和諧、形容生動。
正要評論一二,便在這時,外邊兒有小厮快跑着送信過來。
他看着這兩位小主子,還有些猶豫,不知該交給誰:“——送到咱們門房,說是給折月客的。”
薛珞和薛依依對視一眼,前者沖小厮伸手:“給我吧。”
等人走遠,薛珞才轉交給窗戶裏的妹妹:“裏頭寫的什麽?”
薛依依拆開,一目十行地讀完,面上不禁浮現驚喜之色:“有消息了!”
見兄長不解,她解釋:“是沈掌櫃說的水果,這之前從未有人見過的,成熟後飽滿如紅玉,味酸甜!今天有消息了!”
“哦?”薛珞挑眉,“看來你在大慶風物上的那幾篇文章确實有了很大效果。”
沈荔打從一開始,請薛依依寫的就是廣告文。
既然是廣告文,就要有它的效果。
尤其在鄭夢嬌提醒下,薛依依的文章裏不僅給沈記的包廂、美食打廣告,更為了沈荔找尋各色新奇蔬菜水果打廣告。
這不,今天就有人送來了好消息。
薛依依開心得不得了:“哥哥,你去幫我備一下馬車好不好?我換個衣服就出來!”
薛珞剛練完武,一身大汗,自然不方便跟着。薛依依就一個人緊趕慢趕,趕到了沈記。
她到的時候正是下午休息時間,整個沈記都沒有客人。
薛依依本想着這下就能立刻見到沈掌櫃,卻沒想到沈記門口還有另一輛馬車。
她畢竟是高官之女,看東西的眼光總是有的。
面前這架馬車雖說沒有鑲金鑽玉,但光看到木料就知道是好東西,更不用說馬背上的錦緞、頂棚四角的香燈......
說一句低調奢華,并不為過。
薛依依垂下眼簾,不敢再看,然快步進去卻沒見到沈掌櫃。
一問才知道今日有貴客上門,沈掌櫃和那客人都在沈記後院。
後院?
那想必是很親密的朋友了。
薛依依想,薛家若是有客人拜訪,點頭之交、普通客人自然會在前頭廂房見了就算。
能請到後院的,無不是關系密切、極為交好的朋友。
說起來,她都還沒去過沈記的後院呢。
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好運,能被沈掌櫃留在後院招待......
*
後院。
好運的喬裴正圍着爐火、煮着熱茶、就着各色細點,頗為慵懶地和沈荔分享着他此前調查的結果。
疑似沈蓉心上人的那位沒什麽好說的,就是白鹿書院一介學子。因為沈蓉偶爾去照看弟弟,故而見過幾面。
喬裴額外查了查他籍貫,說是江南人士,去年到京城來求學。
“其母随行,平素頗有孝名,侍奉無不恭謹。”他總結。
沈荔面色不變,心裏卻已經打了個問號。
孝順是好,但孤兒寡母、窮盡一生供兒子讀書考學的模式......
參考一下海瑞海大人的事跡,加上原劇情裏,的确也說沈蓉婚事不順,着實讓她有些憂心。
“至于令姐的未婚夫,是京城諸家人,祖籍通州。諸家在開國時随太/祖入京,是為有功之臣。”
喬裴望着火爐邊烤得微微蜷曲的橘子,慢聲慢氣地說:“諸家出過兩位國公,一位是開國功臣襄國公,另一位是蘭貴妃的祖父成國公,兩位是同胞兄弟。”
“襄國公病逝多年,餘威猶在,尤其軍中簇擁不少;成國公一脈則有蘭貴妃襄助,前途無量。”
“只是人死燈滅,襄國公一脈日漸式微,家中嫡長子在南面梅州做四品知州;成國公家嫡長子乃蘭貴妃之父,封承恩侯,又領着四品大石少卿。如此,便看出差異。”
京官四品和地方官四品,雖然品級一致,但地位和前途都不可同日而語。
他玉白手指端起茶杯,金魚紫的陶杯更襯他膚色細膩雅潔,比最上等的羊脂玉更加無暇,宛如透明一般。
喝一口茶,又用手帕壓了壓唇角,喬裴繼續道:“令姐的未婚夫是襄國公嫡長子的次子諸政欣,年歲正好,形貌端正,聽說文思敏捷,勤奮善學。”
“經查,其人在梅州當地一書院進學,旬考未曾出過前五名。因此評價可信。”
“家中并無通房姬妾,也從不踏足煙花之地,得知婚約後尤為約束己身。其父母恩愛,感情甚篤,從家風來看,此條亦可信。”
“只是随着其父在任上,人在梅州,令姐需得遠嫁。若有不妥,恐怕鞭長莫及。”
沈荔拖着腮聽了半天,評價道:“如果喬大人不說,我還以為您是刑部的哪位專門人士呢。”
就那種,專門趴人房頂聽牆角的。
這套話說下來,抽絲剝繭層層深入,事無巨細大小皆全,跟調查嫌疑人一樣一樣的。
喬裴看了她一眼,複又垂下目光:“......也許我就是呢。”
是什麽?是刑部人士?
不對吧,他不是宰相嗎?宰相統領六部......
沈荔心說這裏頭想必有些秘密,多半和喬裴身世有關。再一看這人欲語還休的表情,這秘密可能還不那麽令人愉快。
偏偏她唯一沒有走過的就是喬裴個人支線,滿頭抓瞎。
這要有個精于攻略的玩家在,恐怕就能言笑晏晏地充當解語花,為這位喬美人排憂解難,掃除心結了吧?
至于她嘛......
沈荔呵呵一笑,抓起烤得溫熱的橘子,往喬裴手裏一塞:“來,吃吧,多吃點。”
吃飽了就開心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