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點心難買
第28章 點心難買
如今京城中, 要說哪個做吃食生意的不知道沈記,那就實在是孤陋寡聞了。
小商小販們,拿她做自己的楷模, 每日收攤都盤算着有朝一日買下一間鋪子, 做大做強;
而原本就已是中大酒樓的幾家,則心不能安夜不能寐, 尤為擔心一覺醒來, 沈記已經擴張到自家隔壁了。
其中, 又以滿庭芳、淩雲閣、奎香樓尤甚。
被後兩者一齊诟病過目光短淺的滿庭芳掌櫃秦如意,此刻正坐在自家酒樓三樓窗口,目光虛虛落在遠處。
手邊一盞清茶, 三碟點心, 卻一動未動。
雖然人在三樓, 耳朵卻細細聽着二樓、一樓的動靜, 以保證自己絕不會錯過任何事、反應不及。
她年約三十五六, 面容面孔天然帶笑,和善親切。
雖然是滿庭芳掌櫃,卻也沒有穿金戴銀, 只是穿紅黃二色居多, 讓人一見,便覺得食欲大開。
滿庭芳建年的确不大長久,比起淩雲閣、奎香樓這樣, 從前朝就名聲在外的百年老字號, 只能算是新貴。
不過也正因為是新貴, 才能讓秦如意抓到機會, 從一衆人中脫穎而出。
否則落在淩雲閣和奎香樓,哪輪得到她一個女子上位?
同是女子, 秦如意可不敢小瞧沈荔。
以她看來,在這一行,女人能出頭,必然是比男人努力百倍千倍、聰穎百倍千倍。
一家小面館,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酒樓,絕非什麽運氣、食材、裝潢能夠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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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意用銀筷夾起一塊紅豆元寶酥,慢慢送進口中。
這碟子紅豆酥,是滿庭芳上等點心師傅的作品,平素除了頂頂的貴客,連手都懶得動的主。
她咬開,的确是甜蜜香酥,沙沙綿軟,卻仍不如偶然在沈記吃過一次的千面紅酥。
千面紅酥,層層疊疊的紅色酥皮,卻半點不覺得負擔,因為酥皮是極薄極脆的。咬進嘴裏,卻又立刻軟化,變得細膩軟綿。
且沈記的紅豆沙不知道是怎麽熬的,那樣薄的一層餡,都能吃出紅豆的顆粒感。
再佐以上了紅曲粉的蓮蓉、甜蜜透亮的紅糖漿,夾在其中,多種甜味層次交疊,豐富之餘,更讓紅豆本真的香甜愈發分明。
秦如意不知道其他兩家的掌櫃如何,她是專程去沈記吃過飯的,一開始是為了知己知彼,後來倒只是圖那一口味道。
次數還不少,故而能撞上時不時上新的限量點心。
說來,也是沈記人手不足,才沒法穩定供應,只能撞運氣。
像滿庭芳、淩雲閣這樣的酒樓,不說主廚,就是面點師傅,那也是往兩位數的準備。
高峰時期,七八個師傅一起做點心,那都是常有的,否則怎麽能招待那麽多人?
沈記雖說地方小,客人應當也少些,但全都讓沈掌櫃一個人做,的确也是天方夜譚一般的事了......
秦如意想了一圈,思緒重新回到手裏的紅豆酥上。
韌性也好,智慧也好,做個鋪子的掌櫃或許夠用。
但沈記不是普通鋪子,是個食肆,所以最大的依仗,依然是味道。
就像這碟子紅豆酥,她滿庭芳,能同時讓十個師傅做二十碟出來,供得上二十桌客人吃用,但那又如何呢?
只要吃過沈記的千面紅酥,怎麽還會對旁的紅豆酥感興趣?
別的行當,或許還有諸多手段可用、諸多名頭可說,但吃食......
好不好吃,那人人不都長着舌頭?
“掌櫃的!趙大人來了,說前日定了位置!”
秦如意揚聲:“就來!先請趙大人進天字號包廂!”
語罷,起身往外走去。
風雨欲來,她這頭雖然還沒什麽消息,但光是看那兩個上蹿下跳的蠢貨,也知道要早做準備,以免提早出局。
滿庭芳的菜肴味道,與沈記是沒什麽可比的;至于底蘊故事、常客老客,也難跟另兩家相比。
頭名,她恐怕指望不上。但若是想要在其中挖些好處出來......
秦如意慢慢走下樓梯,臉上早已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
就必須把這潭水,攪得夠渾,才有機會啊。
*
沈記的點心難買,不僅滿庭芳的掌櫃要撞運氣,即便是公主親臨,也沒有例外。
沈荔實在忙得騰不出手來,寧寧雖然會做些簡單的,但自家吃也就罷了,拿出去給客人,必須是最好的。
因此李挽趁着出宮,專程來一趟沈記,卻也買不到心心念念的月牙糕。
凡是沾了月字的,大多用雪白的顏色,沈記更是奢侈,旁人用米粉,她家用牛乳。
牛乳難得,月牙糕用的還不只是簡單的牛乳,是烘烤後的奶粉,密密灑在濃茶風味的軟糕上,就更難得,故而也很少做。
好在這位公主不是個驕縱性子,她雖然集萬般寵愛于一身,卻很懂得體貼別人難處。
于是又點了幾道慣吃的菜——譬如她尤為喜歡的玉腌魚,讓人幫忙打包。
沈記的打包一向是跑堂在做,全看當天誰輪值,多數時候,就是周家兄弟和趙家兄弟輪着來。
宮女們提了東西,回到馬車上去,卻不由得小聲道:“今天來打包的倒是個生面孔呢。”
“生面孔?”李挽問,“沈記竟招了新人了?”
沈記的人員變動,若和其他食肆鋪子比起來,的确是相當少的。
所謂的月結工,這時其實也并不多,大多都是日結。所以常有跑堂前一天還在店裏,第二天就消失不見的情況。
既然難以避免,不少食肆便習慣了重新雇人。
不過沈記情況特殊,沈荔雖然是自立的女戶,卻也能沾上官宦女眷的邊。
芳姨也好,趙大趙二也好,都是伯母周際送給她的,既是夥計,也是家仆,便有了穩定的契約關系。
加上後來收進店裏的小孩子,一時倒也夠用。
李挽因為常常出宮來沈記和朋友聚會,因而也知道些情況,這時便問:“是個廚子?還是個跑堂?”
這當然是要問清楚的,若是廚子,說明沈掌櫃有了空閑,要培養個幫手......
如此,豈不是說,又多了個人幫忙做菜?
豈不是說,她以後再來,也許就有機會,能想吃什麽點心,就吃什麽點心?
思及此,李挽的目光都不禁熱烈些許。
宮女跪趴在她面前,脖頸柔順地垂着:“看上去倒不像廚子......是個女子,年紀不小,只說面容粗粝、手腳麻利,像是農戶出身。奴婢聽見他們叫她‘馬三娘’......”
“不是廚子?”李挽頓感失望,“那便沒事了,咱們走吧。”
馬車一路行至宮門,按律,第一道門前,無論是誰都必須下馬步行。
不過李挽畢竟受寵,皇帝親口允準可以乘轎攆入宮,這時便上來一架六擡轎,送她一路往內皇城去了。
“母後!——啊,父皇也在。”李挽笑着走進皇後殿內,身後宮女将食盒轉交,小廚房裏擺一次盤,再配上七八道精細小菜,才夠資格拿出來呈給她的父皇母後。
“怎麽,朕不該在這兒?”皇帝挑眉,“小心下回不讓你出宮去。”
李挽立刻撲上去,好一通撒嬌,哄得父皇龍顏大悅,這才作罷:“......女兒只是想着,父皇平素忙于公務,這時間當在前面看折子呢。”
不過腦筋一轉,李挽立即便想通了:“哥哥被抓了壯丁,是不是?”
皇帝笑得險些被茶嗆住,忙正色道:“什麽叫抓壯丁!執兒為國分憂,盡他作為太子的職責而已。”
李挽滿臉都是‘我不信’,不過也沒再糾纏于這個話題,轉而和母親聊起沈記的事。
“紫書說,那新夥計是個農戶女呢。”李挽很是好奇,“沈掌櫃明明那麽忙,整日呆在沈記,從哪裏認識的農戶女?”
皇後讓人将熱棗茶遞到她手邊,又加了個炭火盆子,順便熏上李挽最愛的晚香玉香球,慢條斯道:“或許是樓家莊子上的人?她和樓家那世子,不是一向有些交情嗎?”
沈荔這名字,近來在宮中出現得不可謂不頻繁。
先是李挽如往日般出了趟宮,再回來,滿口都是要去沈記辦她的及笄宴;
緊接着,便是聽說沈記掌櫃和樓家小世子合作,辦了個什麽‘玻璃大棚’,新鮮的菜蔬險些賣進皇城裏,連太子都說,沈記掌櫃是最會做生意的人;
更遑論前些日子,北安侯夫人魏桃親自上門,求娶這位沈記掌櫃,鬧得滿城皆知。
沈荔雖然拒了婚,但兩家不知怎的,居然還更加親密起來,也未曾限制那樓世子平日往沈記跑。
樁樁件件,由不得這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不上心。
“這倒也是。”李挽也并不太關心,只追問道,“不過母後,都這麽久了,沈記那女客包廂也沒出過什麽岔子,先前及笄宴的事......”
皇後一聽,立刻伸手夾了塊剛送上來的玫瑰酥,放進嘴裏,細嚼慢咽起來。
皇帝沒她這樣快的反應,只能被女兒眼巴巴地盯住,無奈道:“這事還得從長計議,你要在宮外宴請友人,我和你母後并不反對。但宴請,也可以在你自己府上請嘛......”
李挽當然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但在公主府宴請,自然也要走宮內賬,又要讓那群老學究盯着念叨,那跟宮宴又有什麽區別?
一切流程、标準,乃至食物口味,都無趣至極。
李挽不說話,就那麽看着皇帝,終究還是後者受不了了,松口道:“想吃些民間風味,也不是不行.......”
李挽眼睛一亮:“真的?那說定了?女兒這就下帖子,到時請人去沈記一聚——”
“等等。”皇帝輕咳一聲,“既然如此,便在京中下令,公主及笄宴擇日将在民間,選拔一間酒樓承接開辦。凡是......”
他思量片刻:“凡是京城食肆,皆可參與選拔。”
“父皇——”
“聽話,丸丸。”皇帝瞥她一眼,見仍是不服氣,只能細細解釋,“你畢竟身份不同,及笄宴對你也許不算大事,但對食肆酒樓,卻是百年難得的機遇。”
“既然事關重大,即便是為你那沈掌櫃考量,也要做得盡善盡美,免得落人口舌。”
李挽到底聰慧,深知父皇此言有。否則她鳳斷獨定,雖說是定能去沈記吃上這一回,卻失之公平。讓人聽了,還以為沈記有多麽怕比,才要靠公主偏愛上位呢!
她消停下來,又在母後宮裏吃了會兒點心,這才回了自己宮裏去。
“你也不怕她偷偷将消息透出去?”皇後笑着給丈夫添上茶,“不過說出去,倒也正合你的意。”
皇帝反手握住她手:“還是梓潼知我。”
擡手,半盞熱茶滾落喉中,皇帝不由想起那日高鑒明進宮,告知他,京中仿佛有股勢力,與幾家霸王似的食肆有關,若隐若現,連喬裴都抓不住尾巴。
喬裴有多麽好用,皇帝深知。既然連他都抓不住,那便也不必抓了。
他微微眯眼,看向南方。
藏得太深,那麽以動制靜,未必是聰明的做法。
倒不如擺上一個誘人的獎賞,将讓藏匿其中的人,自己動起來......
那尾巴,不也就跟着露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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