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客包廂
第25章 女客包廂
月黑風高夜。
沈荔正在審訊自家系統。
“為什麽侯夫人的一萬兩白銀沒算進進度條裏?”
系統:【這是侯夫人私下送給宿主的......】
沈荔大怒:“都說了是天使投資啊!天使投資, 你不懂嗎?這是侯夫人覺得沈記有發展潛力,提前一步投資的鐵證,為什麽不能算進去?”
她以前開餐廳, 租金裝潢食材人工, 樣樣都不許含糊,統統要最好的。
尤其沈荔對設計美學有些執念, 不說餐廳裝潢, 連擺盤都要用名家出品, 這豈能便宜?
偏偏家裏不肯出錢供她追夢,嫌她在外頭給別人做飯丢人,手裏沒錢, 上哪兒買東西?
還是多虧了第一筆天使投資, 她的餐廳才能順利開業。
但系統還是鐵面無私:【能夠算進進度條的, 只有通過宿主雙手掙到的錢。資本運作不算入其中。】
沈荔略一想, 倒也能解它的意思。
要是她心夠黑, 現在就拿着這一萬兩去放印子錢,做個大慶王熙鳳,恐怕翻個手就是幾十萬的入賬。
再者, 就算她恪守本心, 學魏夫人搞天使投資,但大慶終究是個古代世界,資本市場半點不規範。
要是被人有樣學樣, 害了民生, 她冤不冤啊?
但話是這麽說, 沈荔還是大感吃虧, 讨價還價道:“但無論如何,這也是沈記蒸蒸日上、經營得當才有的錢。要是你不認, 那不是前頭都白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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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口婆心:“經營嘛,就是要張弛有度、賞罰得當。要是把我惹急了,誰來掙錢呢?”
系統一想也是,把沈荔逼緊了,誰來幹活呢?
于是氣泡音再次上線:【姐姐,你不是想打造一套女客專屬包廂嗎?只需提供圖紙和要求,我會為你完成心願的。】
【僅此一次,過時不候哦~】
沈荔思索一二,還是應了。系統肯允諾,做出來的東西必然比她在這兒找工匠要好,從保密性到舒适度,都是上上之選。
女客包廂不能出岔子,這可是攸關及笄宴的大事。
得了這麽大的便宜,沈荔也不糾結那一萬兩銀子了。
唯獨有一點,她很是不解。
交易能夠達成,說明雙方都有需求。
她的需求當然是早日回家,所以希望建出值得信賴的女客包廂,拿下及笄宴的舉辦權,把京中貴婦小姐納入客源,進而廣開財路。
那,系統呢?
它咬死自己不放,寧可大費周章,把人從現代拖進游戲裏,又是為了什麽?
*
沒過幾日,沈記的裝修大功告成。
沈荔狠狠薅了一把系統的羊毛,給出去的圖紙上除了說好的女客包廂,多了不少別的東西。
首先就是整個二樓的擴建。
原本沈記把左右兩間鋪子買下來打通,一樓大堂才顯得寬敞些許。
二樓卻一直都只有沈記這麽孤零零的一點,正面遠看就是個‘凸’字型,也不美觀。
現在有了系統幫忙,幹脆在二樓的兩邊空處也修上房間。
兩邊按照中間的規格,擴出四個房間,這下整個二樓一共就有十二個包廂了。
這十二個包廂裏,沈荔将留了六個出來,其中兩個是給會員預約用的,剩下四個就是專用的女客包廂了。
系統在包廂裝修上最費工夫的就是隔音和安全,保證站在門口都聽不見裏面一星半點聲音。
裏面的布置則不用說,有圓桌有方桌,圓桌配了轉盤、方桌則最多是四人位,免得客人夾不到菜。
房間是十分寬大的,無論四人八人十二人來聚會,只消添減桌子便是。
每間屋子的色彩不超過三種,亮度都不高,又有梅蘭竹菊、松月風泉等主題,別有一番雅趣。
一樓的布局也略微調整了一下,主要就是把那幾張四人桌跟正門之間用屏風做了個隔斷。
一來,更有種從‘初極狹’,到‘豁然開朗’的柳暗花明之感;
二來,也讓來就餐的女眷少一些被打量的困擾。
系統出品,工期短得令人不敢置信。
但以往所有裝修工程都是沈荔去談,上到芳姨下到寧寧,幾人都對她有種迷之信賴,總覺得沈掌櫃出馬,招到這樣神奇的工匠也不足為奇。
雖說又擴了店面,但沈記的經營時間依然沒有變。這天傍晚剛過五點,門口排隊的客人們便湧了進來。
臨近年關,手裏的餘錢都多了,請客吃飯的機會也多了。每天中午和晚上,沈記門口都是大排長龍,為此沈荔專門又訂做了不少長椅擺在門邊。
“哎,高公子!您又來了?今天還有些荠菜,我記得您最愛吃了......”
“劉大人,這邊請!包廂上樓左側日字號房!”
“樓世子今兒個......用了會員權益預定,那就是天字號房,這邊上樓!”
一眨眼就是人聲鼎沸,每個進門的客人臉上都帶着融融笑意,仿佛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
且飛快的,就有熱騰騰的茶水點心奉上。
客人們坐下吃起來,談天說地,更是興味勃勃。
即便看了無數次,寧寧依然忍不住嘆氣。
這樣好的地方,這樣好的日子,要是她的爹娘有福享用一天兩天的,那就好了。
不過她的工作很繁重呢,譬如現在,立刻就要進廚房幫沈掌櫃分擔中午的單子。
需要提前處的肉和菜早就準備好了——寧寧也沒少幫忙——只是有些炒菜要新鮮猛火才有味,沈掌櫃對這一點又毫不退步,只能現切。
這樣一來,又多了不少工序。
寧寧撩開廚房的簾子,迎面就是一股熱氣,撲在她被外院冷雪凍得微紅的臉頰上。
後廚連着院子的那道門一貫是開着的,只用兩片墨藍布簾遮擋一二。寧寧走過簾子,在旁邊溫水裏淨了手,立刻就開始幫忙撈紅豆。
“這一鍋,約是八碗的量?”她問。
沈荔對她很是信任,并不回頭:“對,樓上包廂來了八位女客,先送幾份赤豆金粟甜湯上去。”
紅豆已經被熬煮到一種軟爛綿密的沙質,勺子輕輕一碾,尚有些形狀的顆粒立刻就細細展開,将裏頭甜蜜潤澤的紅豆沙露出來。
寧寧取來八只紅漆小碗,底下墊了足足的鮮牛乳,一大勺紅豆沙擱進去,宛如一座小峰巒。
這之上再一勺鮮打發的奶油,頗有些‘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哲思辨。
最後撒上幾粒秋天制好的桂花幹,便大功告成。
她端着盤子上樓去,只覺得二樓一片寂靜,比一樓熱鬧的大堂冷清不少,像是沒客人似的。
“玄字號房......玄字號房......”
寧寧敲敲門,聽見裏頭有鈴铛被拉響,才推門進去。
一打開門,便是一陣香風撲面。
八位衣着各異的嬌客,都笑盈盈扭頭看向她。
“這手裏端的是什麽?”
“是、是免費贈給客人們品嘗的甜湯......”
“是人人都有,還是只有我們有?”
寧寧哪見過這樣的陣仗,臉上立刻就是兩團飛紅。
好和氣、好溫柔的貴家小姐......有的靈巧、有的娴靜,倒像一副百花圖一樣展開在玄字號包廂裏。
她出身在高原山地,地勢高日頭足,即便是官家小姐,臉龐都是微黃的。
若不是豪富,能供得起女眷一輩子不出門、不下地,那恐怕手臉的皮膚也是粗糙的。
更不要說香粉、花露這些精致東西,家鄉本地是不産的,只能從山外運。
運過來的價格高得讓人咋舌,沒幾個人能買得起,寧寧便以為人人都是這樣。
就算到了京城見了沈掌櫃,也只覺得她比尋常人白些,手指上依然是厚厚的繭,這是勞動的痕跡。
“快進來快進來!”
幾人中間,一個穿着海天藍長裙的少女沖她招手。
見寧寧愣在原地沒有動作,連聲讓自己的侍女過去把人接進來。
手指相觸,寧寧才發現,這些侍女的指尖都是細嫩的。
“這是什麽?是紅豆沙麽?”
“我還聞見了桂花香!”
“底下白色的是牛乳吧......?”
少女們聲音清脆,即便同時開口也不覺得吵鬧。
寧寧緩過勁了,一一解答她們的問題。
“紅豆沙都是剛剛熬好的,不是昨天提前煮的。”
“可以單獨吃,也可以和奶油混在一起——上面那一團雪白的就是奶油。”
“對,金黃的是桂花幹。”
“不能放太多,否則會奪了紅豆沙的味道......”
寧寧擡眼,發現一衆小姐都捧着臉極認真地聽講,仿佛她在說什麽十分重要的事一般。
不知怎麽,忽然臉蛋一紅:“我、我下去端菜!”
人一跑,那海天藍裙的少女就對身邊石綠衣裳的姑娘抱怨起來:“依依!是你說沈記的小姑娘活潑可愛,我們才額外多說了幾句,結果人家明明很害羞嘛!”
“就是就是,萬一惱了我們,不肯再上樓,依依你去哄。”
薛依依告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這赤豆金粟甜湯可得趁熱抓緊喝,別等它涼了!”
幾人面面相觑,覺得很有道,捏着勺子便是一口。
一口,又一口,仿佛停不下來似的。
甜湯材料簡單易得,誰家冬天沒用紅豆煮些甜湯呢?
但沈記的紅豆沙不像家裏甜膩,沙質裏又有些顆粒,牙齒咬開的瞬間,紅豆天然的甜蜜滋味充斥口中......
皮渣濾了又濾,是一點沒有的,才能叫紅豆沙和底下熱騰騰的牛乳渾然一體。
若是像剛剛那小姑娘介紹的一樣,奶油和豆沙一起舀,仿佛天上的雲落了下來一般。
豆沙香與奶香交織,恰到好處的甜味,如雨水滋潤了少女們的唇齒。
桂花幹只有幾粒,且淡雅無味,香氣卻持久綿長。
小小一碗甜湯用完,拿旁邊的茶水漱了口,桂花香卻仍舊幽幽可聞。
“我家兄長定會喜歡這道甜湯的!”一旁有人懊惱,“早知道也叫他一起來了......”
薛依依瞥她一眼:“若是叫上公子,我們可就進不了玄字號包廂了。”
其他人無不點頭:“是啊,要是和兄長爹爹一道,坐大堂倒也不是不行。”
“但有包廂,誰願意坐大堂啊?”
“聽說玄字號到宙字號,四間都是專給女客用的包廂?”
最後這一句問的是薛依依,因着她們今日聚會,全是薛依依一個人張羅起來的。
這位南州巡撫之女在京城貴女圈裏,也算小有名氣。
一則薛依依爹娘都是江南人,身上也有些江南美人的婉約氣韻。
但她在塞外草原降生,随着薛旸四處宦游,天南地北都見過,又比京城閨閣小姐們多了眼界見識。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雜糅,令這些從出生就沒踏出京城半步的小姑娘們很是好奇。
加上薛家從不限制薛依依讀書,能讀會寫,偶爾聚會後寫幾句俏麗的小文,也讓手帕交們贊嘆不已。
若說京城諸位小姐,彼此之間毫無半點勾心鬥角,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光是薛依依搶先一步知道沈記這個好地方,都難免叫人輕輕嫉妒一番。
但若說她們四處見不得人好,那更是荒謬。畢竟京中聊得上話的小姐,又能有幾個?
這都不知道珍惜,莫不是喜歡跟大字不識的丫鬟雞同鴨講?
那海天藍裙的鄭小姐鄭夢嬌,家中有個做禦史大夫的爹,嚴苛板正,家裏女子即便識字,按規矩也只許讀《女誡》《女訓》之類的文章。
但這做爹的到底疼愛女兒,鄭小姐看些情愛話本,或旁的不合禮數的東西,他也擡擡手就罷。
時間一長,養成鄭夢嬌直言直語,不受拘束的性子來。
一次聚會裏,她偶然撞見薛依依寫小詩譏諷一位不許外嫁女歸家的老大人,頓覺投緣,兩人很快熟悉起來。
這時也輕快地打趣:“依依,我們可都是看了你的文章才被哄過來的。一會兒見了沈記掌櫃,說什麽也要長包一間,這裏可比家裏舒服多了!”
“少了那麽多規矩,能不舒服嗎?”
“要是讓祖母知道我吃飯時還跟人說話,少說得罰我一個月沒有新衣服穿!”
“就是,依依你都算好的,薛大人又不常在京裏。我才倒黴呢......”
抱怨之際,門口又是一陣敲門聲。
離搖鈴最近的鄭夢嬌伸手拉了拉上頭的綢繩,鈴聲一響,門被推開。
一名約摸不到二十的少女出現在門口。*
鄭夢嬌反應極快,搶在所有人之前開口:“是沈掌櫃?”
薛依依輕輕瞪她一眼:“是沈掌櫃。”
沈荔沖着這群鮮妍多樣的美麗小姐們微笑點頭:“諸位好,我是沈記掌櫃,沈荔。”
她動作迅速,和身後的寧寧、周全周安兩兄弟一起上菜,很快就把這張圓桌鋪滿。
八位客人,即便都是女孩,每樣菜品也至少有兩份。
一道道介紹過來,沈荔又問了些包廂體驗,準備日後改進。
“都很好!就是不能提前預約,叫人有些遺憾。”
“是啊,我下個月生辰,要是不能提前預約包廂,萬一到時來了沒有空位,又該如何?”
沈荔點點頭:“諸位所言,我都記下來了。”
“包廂目前只有天地兩間,開放給會員預約。入會預付二十兩銀子,除了預約包廂,大堂的位置也可以預約。”
衆人面面相觑,卻沒有猶豫太久,紛紛道:
“那我也要當這個會員!”
“我也要!”
“二十兩銀子在哪兒交?”
沈荔抿唇一笑,目光往桌上一掃,見這一大桌女客點了骨湯、辣味、清水三個鍋子,便想起至今未見蹤影的番茄,不免遺憾。
自己忙于沈記瑣事,終究不如這些客人們有錢有閑、見多識廣,倒不如......
“平日若是見到一些新奇的蔬菜水果,也可往沈記送信,”沈荔說,“若有新菜,會下帖子請會員來嘗鮮,再決定要不要對外售賣。”
一衆小姐面面相觑。
她們若也成了會員,豈不也能決定沈記的菜單?
自己的意見能這樣被重視,還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那我要好生留意了!我家有門姻親,專做西域生意,每年送來不少新鮮玩意呢!”
“我也叫家裏堂兄替我關照着!他在鴻胪寺當個小官,也算見多識廣了!”
“有的海商常往我家送禮,可以探聽一二......”
鄭夢嬌眼珠一轉,拉着薛依依的手腕過來,走到沈荔面前:“沈掌櫃恐怕還不知道,我這位手帕交是個極有學問的。”
“那天她在沈記吃了道玉腌魚,回家揮毫成章,寫了篇品鑒的感悟呢!”
“是嗎?”沈荔眼睛微微睜大,微微笑着看向薛依依,“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拜讀薛小姐的文章?”
她的态度,讓鄭夢嬌自己都有些意外。
若要說正經嚴肅,那自然是沒有的,畢竟沈掌櫃生得和氣親切,含笑的模樣令人忍不住心裏熨帖。
但要說戲谑輕視......
那更是半點沒有。
該如何形容呢?似乎在沈掌櫃眼裏,女子寫文章既不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是一樁荒誕逗趣的樂事,反而很、很......
——很稀松平常。
仿佛在她看來,女子寫文章跟喝水沒什麽區別。
只要是人,就要喝水;那麽只要識字會寫,就可以寫文章,又何關男女呢?
沈荔平常的态度,讓薛依依的緊張也少了些許。
不知怎的,她很害怕沈掌櫃的反對。
若是沈掌櫃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贊同,她可能都會立刻收回自己的話,日後再也不提筆了。
小姑娘微紅着臉,将自己此前寫的《評梧桐街沈記玉腌魚》默了一遍。
不過三四百字的短文,從自己随父親薛旸在江邊釣魚的兒時經歷寫起,引入沈記冬日主推的玉腌魚,最後落腳在對無憂無慮孩童時光的懷念,言辭簡練、情真意切、音律諧婉。
其中對玉腌魚的描繪也就百來字,但生動宛然,光是讀上一遍都口齒生津。
沈荔看完,若有所思地望向薛依依。
“怎、怎麽了?沈掌櫃?”薛依依攥緊了手裏的宣紙。
沈荔只覺得這是老天給她辛勤掙錢的報酬,登時露出一個深意十足的笑容:“薛姑娘有沒有想過,将這文章投到《大慶風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