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朵拉
朵拉
攙扶着許肆來到醫院,朱弦先是挂了號,讓他在靜候區坐着,許肆本想緩一口氣,沒想到,朱弦又扭頭回來了,她低着頭,臉色羞紅又窘迫。
“那個,他要預存繳五百塊,我沒有那麽多錢……”
“……”
他有時候覺得朱弦好像并不怕自己,不然,跟他一個惡霸在一起,她還敢提錢?
許肆忍着疼痛,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聲音因為疼痛有些嘶啞。
“手機號,我轉賬給你。”
朱弦報了號碼,看見入賬的五百元後,她又苦着一張臉。
許肆按了按自己的脾氣,努力的耐着性子問道:“又怎麽了?”
“你……還少個二十元的挂號費。”
許肆都被氣笑了,見過摳的,沒見過這麽摳的,自己好歹救過她幾次,這是一毛錢都不想在他的身上浪費啊,他就算人是惡霸,但是好歹是個帥哥吧?
給帥哥花個二十塊錢很過分嗎?
他咬着後槽牙:“這麽說,我該給你轉賬五二零?”
許是意識到這個數字有點暧昧不清,朱弦抿了抿唇瓣,最終嘆了一口氣:“算了,當我請你的。”
“……”
請人看病,這确定不是一種詛咒嗎?
看她重新去繳費的背影,許肆差點被氣的贲門滋血,這丫頭剛剛的表情,很明顯不想和他有瓜葛,所以,他是被一個窩囊廢嫌棄了?
這個點,也只剩急診可以挂號了,來看診的人很多,朱弦像是扶着老人一般,一會提醒腳下,一會告訴他不要走那麽快,雖然唠叨,但是讓許肆的心裏還是一暖。
自他從周家出來,生病的時候,就已經無人在旁問候了,現如今遇到這樣的情形,還是會有些暖心的。
難怪有人說,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
等看完了診,醫生說問題有點嚴重,是盲腸炎,急需安排手術,再晚一點,就是闌尾穿孔了。
醫生掃了眼兩個人,看樣子都是未成年,就開單子囑咐道:“盡快安排家屬過來簽字,手術。”
“我沒家屬,我可以自己簽字。”
許肆捂着肚子,語氣有些冷漠的答道。
醫生只當他是和家裏人鬧別扭了,再看他年紀不大,也就勸道:“生命面前,不要開玩笑,你未成年簽不了字,你倆都不行,抓緊時間讓監護人過來。”
可是醫生問了好幾聲,這家夥死都不開口透露自己父母的聯系方式,僵持不下,許肆有些支撐不住,身體要倒向一側,朱弦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醫生沒見過這麽倔強的人,沒辦法,只能先手術,手續後面再補。
他又給朱弦轉了一萬塊讓她去繳費。
許肆被擡走前還不忘警告一下朱弦。
“你要是敢卷錢跑路,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這些都是他的血汗錢,實實在在的血汗錢。
在人命面前,朱弦也還是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她乖乖的去繳費,手術,然後拿着許肆的衣物在手術室門口等着。
醫院的人撬不動許肆的嘴巴,不知道監護人的信息,護士只能打電話去學校,告知校領導,然後找到了他父母的聯系方式。
可是母親的電話打了沒接,打了父親的電話,接了後,人家似乎把醫院的護士罵了一頓,說他是騙子,他早就沒有兒子了,小護士氣的臉都紅了,不知道怎麽反駁,只是一個勁的重複這是你兒子。
朱弦起身,拿過電話,撒了個謊:“叔叔,是警察找到你的電話的,你要是敢不來,我就報警。”
那頭死一般的沉寂,朱弦一句話意外的打到了他的七寸,他才被放出來沒幾年,還真就怵警察兩個字。
電話啪地一聲挂斷,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有個男人進來了,帶着證件,面容有些枯槁,長相上與許肆相似的地方不多,而且他眼神躲閃,找到護士後簽字解決,寫完就走了。
從始至終,都沒有在手術室門口停留哪怕是一分鐘。
走之前還呸了一口,罵了句:兔崽子,晦氣。
這一刻,朱弦也就知道了許肆那麽說話的原因,他好像與自己相似,是被抛棄的人,只不過她有爺爺奶奶這樣的監護人,而許肆,什麽都沒有。
這時,許肆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狗哥,名字看起來挺黑澀會的。
朱弦接起來,告知了黑狗前因後果,他就顯得比許肆的父親有良心多了,讓朱弦等着,他馬上過來。
黑狗到了的時候,許肆的手術已經結束了,因為是椎管內麻醉,所以,只是下半身不能動,而朱弦本來是坐在一邊,霸王不喊走,她也不敢走。
靠着靠着,她就在許肆的病床頭坐着睡着了。
黑狗笑着走過來:“這是你小迷妹?這麽癡戀你?貼身照顧啊?”
許肆輕笑一聲,有些無奈道:“照顧?給自己照顧的睡着了。”
自從見到許肆開始,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從沒有見他有過什麽朋友,如今有這麽一個同齡人在他的身邊,黑狗總有種自家孩子終于交朋友的感覺。
想着明天這丫頭還得上學,已經這麽晚了,讓她老是待在這,家裏人也會擔心,便讓黑狗叫醒朱弦,又讓他騎摩托送她回去了。
等把她送到了馄饨店的樓下,黑狗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姑娘,抱歉,那天晚上吓到你了。”
朱弦擡眸,有些不理解,眼光掃過他手臂上的紋身時,才猛然想起,那天用棒球棍打人的是他,而且他好像還是個頭頭。
她登時變得緊張了起來,急忙擺手:“我沒有報警,真的,我沒有報警。”
很明顯自己吓到她了,黑狗有些懊惱的解釋:“你誤會了,我們那天沒有殺人,之所以打他,是因為他欺負過阿肆,并且把阿肆欺負的很慘,這其中的彎彎繞,我就不和你說了,你要是和阿肆成為了好朋友,他會自己告訴你的。”
他理了理帽子,說話的感覺,像極了許肆的家長。
“朱弦,阿肆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他表現的冷漠,是因為他太孤獨了,我身為他的室友兼大哥,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和他交朋友,真的。”
這麽一個彪形大漢,在她的面前十分的誠懇,朱弦有些不知所措。
她被霸淩以來,就一直不擅長拒絕別人,不論許肆是好是壞,可救了她幾次也是真的,她也不願意太沒心沒肺,就點了點頭。
黑狗笑了,他又從皮夾子裏掏出幾百塊錢,塞進朱弦的手裏,道:“我後面幾天要出差有事,阿肆住院期間的飲食,就麻煩你了。”
朱弦一愣,随後想了想,或許在這期間裏,也可以和許肆搞好關系,然後,狗仗人勢,少受些欺負。
“好。”
接下來的幾天,朱弦幾乎是天天去給他送飯,為了怕自己再一次被人堵在學校門口,遍體鱗傷,祖宗不好全了,朱弦幹脆一道請了假。
許肆雖然也很可怕,但起碼和他在一塊,她沒有受過什麽傷。
朱奶奶聽說許肆做了手術,本來就挺喜歡這個帥小夥的,就一股腦做了很多高營養高蛋白的東西,讓朱弦給他帶去。
東西做的有些太過于高蛋白,什麽豬蹄湯,炖的奶白奶白的,鯉魚湯也是奶白奶白的,還有排骨湯,朱弦覺得,真的喝完了這些,許肆應該可以下奶了。
這真的不是孕媽媽的菜單嗎?
朱弦本身也不是什麽話多的人,只是和一個霸王處于一室,剛開始多少有些不自在,所以,她幹脆把速寫本帶了過來,見到什麽就畫什麽。
護士來給他量血壓和換藥的時候,總能看見一個短發女生靠在許肆的床腳,墊着一張紙,坐在地上,低頭認真的畫畫。
而床上的人,大多數時候都在發呆,漆黑的眸子雖然漂亮,但是總是彌漫着一股子漠然。
盡管沒有人說話,可是,畫面看起來卻出奇的平和寧靜。
那晚簽字的是誰,朱弦和他說了,許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腦海裏回響着黑狗的話,朱弦抿了抿唇瓣,想着自己還要讨好這尊大佛呢,目光落在手中的鉛筆上,一個想法躍上心頭。
突然,許肆的身上輕飄飄的放下一張紙,他低頭,伸手拿了起來,上面密密麻麻的畫的全是他的小頭像。
側臉的,低眸的,閉眼的,笑起來的,各式各樣的。
鉛筆的勾勒下,每一個他都栩栩如生,許肆勾起了唇角:“這麽喜歡我?”
她才不敢喜歡這種敢捅人的帥哥。
“談不上喜歡。”朱弦臉不紅心不跳的回答,“你比石膏像畫起來舒服。”
“為什麽?”
想着得讓他開心,朱弦也就認真的回答:“因為你帥的結構不複雜,不死板,死角不多。”
“……”
真把他當石膏像了?
給他換藥的護士聽到這些對話,沒忍住笑了出來,卻也不好打斷兩人間這種奇特的對話方式。
許肆的俊臉難得一見的紅了,他發現,這丫頭有時候有些天然呆,尤其是在碰到繪畫的時候,整個人在發光,眼神裏的唯唯諾諾也不見了。
住院最後一天的時候,因為病床緊缺,許肆就被趕起來吊水的。
由于他是坐着打吊針,靠久了背部不舒服,他就幹脆身體前傾,雙肘搭在膝蓋上,垂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時,眼前落下一雙小白鞋,緊接着,鞋的主人蹲下。
許肆擡頭看去,朱弦乖乖的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握着一次性的紙杯子裝着熱水,另一只手攥着幾粒藥。
她因為身子瘦小,蹲在許肆面前,也需要仰起頭看他,所以,厚重的劉海就因為重力分開在兩邊,一張不大的臉就全然露了出來。
那雙眼睛即使在醫院LED燈光的映射下,還是琥珀色的,眼型細長有神,內雙,眼尾微挑,睫毛纖長,形成了一道自然的眼線,此刻因為仰頭,那雙優越的眼睛就毫無保留的展現了出來。
他記得有人說過,丹鳳眼是含情眼,怎麽這丫頭看人這麽清冷?
她的臉型流暢,鼻子不算挺翹卻也不塌,鼻尖圓潤,嘴角因為仰頭的原因微微向下。
這樣子落在許肆的眼裏,像極了小時候看的那個動畫片裏的朵拉。
尤其是膚色,簡直是一模一樣。
只是,她比朵拉看起來乖巧。
而且,他發現,朱弦眼睛裏的霧霾,似乎比之前見到的時候,散去了一些,眼神沒有那麽的死氣沉沉了。
“這是醫生開的藥,要你打吊針的時候,一起吃。”
目光落在她手掌心的藥,許肆打趣道:“你為什麽這麽黑?”
“曬得。”說着,朱弦又把藥遞到他的嘴前,“我小時候住農村,那是個邊境村莊,交通不便,所以我們一家就都出來讨生活,而且馄饨店那時候還沒有錢裝修,就一直沒有弄,所以就和爺爺奶奶一起出門擺攤。”
本來只是想逗逗她,沒想過會問出一些馄饨店的發家史,原來以前在農村,難怪不怕菜花蛇。
他也不矯情的拿過藥,全部丢進嘴裏,然後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順了進去。
“這些天,你狀态不錯,沒人欺負你了?”
朱弦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卻也如實回答。
“嗯。”
許肆:“是和我走得近?”
朱弦:“嗯。”
也不全是因為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請假照顧這個“大腿”去了,那些人逮不到機會找她麻煩。
許肆:“想抱大腿嗎?”
朱弦擡頭,眼裏明顯有期待:“可以嗎?”
許肆勾起唇角,有些惡趣味道:“不可以。”
“……”
那還問她。
看她被拒絕後有些失落的樣子,像極了一個長在地上的蘑菇頭,耷拉下來,看的許肆忍不住無聲的笑了一下。
怎麽辦?
越來越覺得這個朵拉有意思了。
“朱弦。”
他突然間出聲,喊她的名字,十分認真。
朱弦不明所以的擡頭,撞見了他漂亮的黑眸,左眼角下方有一個針尖大的痣,配合他眼底微微露出的笑意,看起來,又痞又帥。
“你是不是不怕我了?”
“……嗯。”
朱弦覺得也沒什麽好隐瞞的,這段時間在醫院,許肆除了偶爾會因為她辦錯事罵她蠢以外,根本沒有碰過她一根手指頭。
現在想想,朱弦驚訝的發現,傳言裏的校霸,居然沒有傷過她一根頭發。
許肆有些驚訝于她的坦誠:“為什麽?”
沉默了一小會,朱弦輕柔的嗓音緩緩的響了起來。
“我覺得你不壞。”許是覺得誇人的力度不夠,她又補充,“不,是很好。”
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赤忱,許肆心中有個地方似乎被燙了一下,他別開臉,往後靠去。
“馬屁少拍。”
朱弦皺眉,難不成她拍的太明顯了?
蹲着有些無聊,她看了看一邊的單子,起身拿過來:“那我去把出院手續辦了,你等我。”
身邊刮起一陣小風,許肆扭頭,朵拉已經走遠了。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弓,想着方才被誇的話,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