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杏花村
杏花村
“那我去把茅草砍了?”金秋實對錢寶兒說道。
錢寶兒挽起袖子:“我也來。”
金秋實攔道:“你就在下面燒紙吧,上頭還有荊棘叢,劃到你就不好了。”
“那怎麽行?”錢寶兒笑道,“你當我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呢,被荊棘刺紮幾下又怎麽了?我受得住。再說了兩個人幹得快,咱們還能趕回家吃晚飯。”
金秋實知道攔她不住,也就妥協了:“那我在前頭砍,你幫着扔好了。”
錢寶兒清楚他還是不肯讓自己幹重活累活的,她也就不矯情,道:“那成。”
兩個人便開始幹活,金秋實在前頭砍伐茅草雜樹,錢寶兒将它們抱去一邊的田埂上,自有農戶會來弄走去當柴火。
很是費了些工夫,錢阿婆的墳終于被他們收拾得幹幹淨淨了。
錢寶兒最後将三杯白酒倒在她阿婆的墳前,呢喃着:“阿婆,寶兒就要走了,以後會常回來看您的。”
說罷她又鄭重地磕了三個頭,将最後一點紙錢化盡,收拾了拜祭的物品,再深深看一眼阿婆的墳墓,轉頭向金秋實道:“我們走吧。”
金秋實幫她提了籃子,邊走邊問她:“你是真要在陳家做事了?”
錢寶兒收拾了自己的情緒,笑道:“這還能有假?”
金秋實撓了撓頭:“那也挺好的,陳家老爺待下人很寬厚,他家姑娘也不是那種蠻橫的人,你到他家做事,也安穩。”
錢寶兒看了他笑:“你好像挺了解他們家的,怎麽,對我們姑娘有意思?”
金秋實吓得趕緊擺手:“這話可不興亂說啊,我可沒那個念頭。”
錢寶兒卻繼續笑道:“為什麽沒有?我看你跟我家姑娘年紀相仿,又郎才女貌的,可不正好配一對?”
金秋實就知道她是在拿自己開玩笑,于是也笑了,擡手彈了她一腦嘣兒:“你這小丫頭,天天腦子裏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陳家是什麽人家,我們這種窮苦人家可不敢肖想。”
錢寶兒捂着腦袋瞪了他:“你倒是很會欺負我。”
金秋實哈哈笑着:“小丫頭。”
回到杏花村,果然正是晚飯時分。金秋實送了錢寶兒回陳家,自己便告辭去了。
錢寶兒見了陳紅玉,免不了要被她問東問西一番,尤其得知錢寶兒同金秋實竟還是舊相識,陳紅玉愈發來了精神。
“你細說說,我正愁沒故事聽呢。”陳紅玉捧着一碗炒蠶豆坐在床上,興致勃勃盯了錢寶兒。
錢寶兒無奈,只好從頭說起。
……
“原來你倆還有這麽一段淵源。”聽罷陳紅玉點了頭,“可見這世上的事還真是難說,他當年救了你一回,如今你又救了我一命,結果你倆又都還遇上了,真是巧,太巧了。”
錢寶兒早就好奇了,只是不好當面問金秋實本人,只好來問陳紅玉:“他也是你家的下人?”
“誰?你說金秋實啊。”陳紅玉笑,“那倒不是。他們家原就是這村子裏的人,只不過他爹死得早,他跟他哥哥就不得不退了村塾,出來做事幫襯家裏。他們家田地少,農忙的時候會來我家幫着做工,也能賺點錢。他人勤快,又實在,所以劉叔喜歡找他做事。”
她說着又示意錢寶兒湊近些,自己壓低了聲音笑說:“劉叔還說呢,可惜自己沒有個女兒,不然一定找他做女婿。”
錢寶兒也沖她笑道:“我也覺得他是挺好的,劉叔沒女兒,那姑娘就不考慮考慮?”
陳紅玉臉一紅,伸手就來擰她的嘴:“看我不把你這胡說的小蹄子撕了嘴,敢編派起我來了?”
錢寶兒邊躲邊笑:“我說真的呢,姑娘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與其到時候嫁個不知是人是鬼的陌生人,倒不如選個知根知底又離娘家近的,有什麽事兒還有老爺少爺給你撐腰呢。”
陳紅玉一聽連耳根子都紅了,也不顧自己的姑娘身份了,拈起個蠶豆就來砸錢寶兒:“你這死丫頭,越發胡說了。”
兩個人正在房裏打鬧呢,反而比她們年紀都要小的青青進來,見了這一幕搖頭嘆氣:“真是,姑娘沒個姑娘模樣,丫頭也沒個丫頭的樣子。”
陳紅玉朝錢寶兒努努嘴:“你瞧她,老氣橫秋,一點沒個小丫頭的樣子了。”
錢寶兒會意,趁青青進來放下茶壺,她撲上去就撓青青的癢。
青青架不住她鬧自己,錢寶兒身量高,力氣又大,她自己卻矮矮小小,逃又逃不掉,還被撓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偏陳紅玉還在一旁拍手叫好。
主仆三人她鬧她叫,都笑得不能自已。
馮秀雲帶着小巧路過,聽見這邊院裏熱鬧成那樣,不禁皺眉:“什麽事兒這麽好笑?恨不能讓全村人都聽見了。”
小巧笑道:“年輕姑娘家嘛,總要玩玩樂樂的。”
馮秀雲嫌棄道:“哪個姑娘家這樣大聲笑?也不怕嫁不出去。”
小巧知道她家姑娘早嫌棄這個小姑子了,但還是陪着笑說:“陳老爺家的姑娘,哪裏還會愁嫁呢?多少人都盼着娶呢。”
馮秀雲不屑:“不就是看中她那點子嫁妝嗎?”她說着眼珠子骨碌一轉,“嫁妝……”
“姑娘?”小巧不知她又在打着什麽主意。
馮秀雲掀起嘴角一笑:“沒事兒,走吧。”
眨眼便進了六月間,天氣越發熱了起來。
這日晨起,錢寶兒和青青将陳紅玉房裏的被子都給拆了下來,換上了新的,又将換下來的拿去洗。
雖然陳家有好幾口水井,但洗床單被套這些大件到底不方便,那些大娘嬸子們都喜歡去溪邊漂洗,既利索又幹淨,錢寶兒和青青自然也不例外。
夏日裏天亮得早,趁着太陽還沒出來,錢寶兒和青青提了桶,一路趕到溪邊,已有幾家人在那裏洗衣裳了。
彼時錢寶兒已在陳家多日,杏花村的人都知道有這麽個女孩子在,只是除了那幾個常往陳家來做事的婦人,其他人倒少見她。今天看見青青身邊還有個女孩子,大家便猜測就是她。
“哎,青青,這就是那個寶兒姑娘了吧。”一個身形寬厚的婦人朝青青喊道。
青青看了錢寶兒一眼,低聲道:“這是村塾裏教書先生的媳婦,徐嬸,最是嘴碎了。”
錢寶兒也壓低了聲音:“那就不與她多話。”
青青便提高了聲音答道:“徐嬸早啊,您也來洗衣服呢,我們也要洗被子。”說罷便同錢寶兒提了桶到一旁的青石板上,抖開了床單被套下水浸濕。
那位徐嬸一時插不進嘴,又見青青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心裏不免惱怒,下手捶打衣物更加賣力。
一旁有人笑話她:“我說大妹子,別是見着個年輕姑娘家你就想給人家做婆婆吧。我可打聽過了,那陳家姑娘身邊的丫頭才十四歲,你兒子都二十了,就別惦記了。”
徐嬸生平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兒子娶不上媳婦,想她一生要強,嫁的還是個秀才,在村子裏頗有些地位,無奈只一個兒子天生愚鈍,別說讀書寫文章了,大字都不識得幾個。
她又嬌慣兒子,養得肥頭大耳,不識五谷雜糧,耳朵還有點不好使,是以誰家也不願意把閨女許給她家來伺候這麽一個人,因此拖到如今二十了還沒個媳婦,給她愁的。
“放你娘的屁!我什麽時候惦記上人家了?再說了不過區區一個小丫頭,還想進我家的門?”徐嬸哼道,胡亂将衣裳往水裏擺了擺,擰了幾把塞回盆裏,端着就走。
餘下的人都笑了起來:“就她兒子那樣,有人肯嫁就不錯了,還嫌棄人家出身呢。”
“就是就是,再說她那麽個脾氣,誰給她做兒媳婦也是上輩子造了孽的,要攤上這麽個婆婆。”
徐嬸分明聽見,待要争吵,回過頭卻沒人看她,都各自捶打着衣裳,仿佛沒事人一樣。她憋了一肚子氣,也只能跺一跺腳,端着盆走了。
錢寶兒雖不明就裏,但也知道這些村裏婦人之間的事最難說清,最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因此只與青青埋頭洗被子。
旭日初升,溪邊洗衣裳的婦人們漸漸都回家了,她們家裏都煮着稀飯,就等着她們回去攤幾個餅敲兩個鹹鴨蛋下飯,一日的忙碌就此開始。
錢寶兒和青青正擰着最後一條床單,突然聽見岸上有人沖她們喊:“喂,蓮子吃不吃?”
錢寶兒擡頭一看,金秋實正背着一筐豬草,懷裏還抱着一把蓮蓬,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望了她們。
她毫不猶豫地說:“吃!”
金秋實就揀了幾個蓮蓬扔給她。
她手忙腳亂接住,還是有兩個滾到了草地上,被青青撿了起來。
金秋實哈哈大笑,氣得錢寶兒沖他喊:“分明是你扔得不準,還好意思笑!”
金秋實聳了聳肩:“真是,給你吃的還讨一句罵。”
“你就不能下來遞給我?”錢寶兒長眉倒豎。
金秋實摟着剩下的蓮蓬向她抱拳道歉:“下次我一定親手交到你手裏。”
這還差不多。錢寶兒哼了一聲,又問他:“這些蓮蓬你從哪裏得來的?”
金秋實指了個方向:“那邊有個大湖,裏頭都是。”
錢寶兒道:“可巧,以前我阿婆家門口也有個塘,就叫荷花塘,種滿了荷花荷葉,我們這個時候也都去摘。”
金秋實把玩着一個小蓮蓬,笑:“我們這湖可沒名字,就叫大湖。”
錢寶兒突然起了個念頭,沖岸上的金秋實說:“我也想去摘,你能帶我去嗎?”
青青在一旁急道:“這不好吧,這要給姑娘和老爺知道了,會說我們的。”
“這有什麽?”錢寶兒笑,“咱們是丫頭,又不是姑娘,哪裏去不得?你要是怕,你就留在這裏。”
“這……”青青犯了難。
金秋實卻道:“可以倒是可以,只不過今天來不及了,我還得回家去,等下還要去幹活……”
他見錢寶兒臉上明顯是失望了,趕緊又道:“這樣吧,明天,明天我帶你去。”
錢寶兒便又高興了起來:“那就這麽說定了。”
金秋實爽快地一點頭:“成,明天卯正,我在陳家後門處等你。”
待金秋實走了,青青方道:“寶兒姐姐,你明天真要去嗎?”
錢寶兒将洗好的床單放進桶裏,一把提了起來,她理所當然道:“當然要去了,我都跟人家說好了。”
青青滿面憂愁:“可金家二哥是個男的呀……”
錢寶兒就笑了:“真看不出來,你這個小丫頭還知道男女。”
青青氣得臉紅:“我當然知道了,我又不是個傻瓜。”
錢寶兒繼續打趣她:“那要不明天你跟我去?”
青青一想要起那麽早,立馬就又退縮了:“算了,你還是跟金家二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