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游戲
游戲
樂旬陽說着就想撸袖子幹架,卻被旁邊的餘慎按住,慣常面癱的餘慎眉頭擰成川字,顯然怒氣不比他少,卻還是抓着他手臂,勸他別輕舉妄動。
他指了指平靜如常的夏嶼,低聲暗示說:“他剛喝了兩杯酒,別辜負他好意。”
“……”樂旬陽朝許南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而後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靠着餘慎坐下了。
而夏嶼面對許南一侮辱意味十足的挑釁,除了笑容平下來,沒有任何發怒生氣的失态表現,他只是點點頭,然後跟着收回大拇指,淡淡說:“我也沒有。”
許南一哈了一聲,朝他譏諷:“好啊!夏學弟說什麽都對。”
“那我第二條,”夏嶼才懶得管他的陰陽怪氣,“一月系考,三月系考,四月招考,凡A大我參加考試,皆名列首席。”
許南一牙關繃緊,臉色難看地收起食指,“誰知道你怎麽拿的第一。”
樂旬陽“噗呲”笑出了聲:“有的人啊,沒用就造謠。”
“第三,”許南一瞪了眼樂旬陽,不甘示弱,“我沒有在學生宿舍裏亂搞被迫搬出去。”
夏嶼漆黑的瞳中頓時露出幾分嫌惡,像是回想起了什麽,他收起食指,說:“我也沒有。”
“第四。”夏嶼繼續接,他頓了兩秒,報出了他們專業學術圈內幾個知名實驗的名字,每報一個許南一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最後不情不願地收起了中指。
現在兩個人,五個“有或沒有”,夏嶼曲起拇指跟食指,用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比了個漂亮的三,許南一手上只剩下了無名指跟小拇指,眼看着就要贏。
但許南一其實對輸贏無所謂,他只是想用這個游戲來羞辱夏嶼,卻沒想到夏嶼會這般厚臉皮,他說出來的“罪名”夏嶼都能眼也不眨臉都不紅地否認,說自己沒有,然後順他心意,用那些許南一拿不到的東西反過來羞辱他。
他有什麽臉提那些?
許南一想不通,那些考試名次跟實驗名額都是他靠潛規則從別人手裏搶過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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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敢提?
許南一看着在氛圍燈下氣質沉靜,漂亮得像人偶一般的人,胸腔裏騰燃的怒火一點點燃上他腦海,灼燒着他的理智。
他從小地方考上萬衆矚目的A大,拼命苦讀那麽多年的書,頂着泰山般的重壓,每一分鐘都不敢懈怠,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踏入學術殿堂,跟着自己喜歡的導師,在自己能夠發光發亮的領域做出成果。
他至今都忘不了他為了準備應老師那場考試,日夜都泡在圖書館裏,做夢都在寫題,最後從全系無數天才裏脫穎而出,拿着第一名的成績去找應老師,應老師卻遺憾地告訴他,因為一些原因,錄取的名單裏沒有他。
那剎那夢想像是被打碎了。
被一張漂亮的臉,一沓壓迫的金錢,一句随意的話,打碎成了千萬片,拼都拼不起來。
他已經輸過一次了。
這種無關緊要的游戲贏不贏,他都已經輸過了。
“第五。”許南一忽然聲音有些發啞,“我沒有毀掉過別人的夢想。”
夏嶼看着許南一,微微斂眸,沒有收起手指。
“……”樂旬陽挑起一邊眉毛,“一大男人,玩不過還帶哭……唔!”
餘慎捂住了他的嘴。
“第六。”夏嶼聲音清晰,“我退出過實驗。”
許南一一怔,剎那間沒反應過來。
其他人卻意識到了什麽,整個包廂像猛地被扔進深海,嘈雜驟然熄滅,寂靜彌漫開,所有人驚訝的目光都落在了夏嶼身上。
已經确定名單的實驗,除非是導師強烈要求,否則絕不能随意退出,不然會被導師拉進黑名單,從今以後不僅實驗招考會被限制,學術之路也會走得困難重重,這也是A大的學生為什麽會這麽重視實驗的緣故。
但夏嶼每一次招考參加都十分順利,顯然不是黑名單裏的人,也沒聽過他退出過什麽實驗。
這樣的話,只有一種可能——
樂旬陽猛地推開餘慎捂着自己嘴巴的手,伸手抓住夏嶼肩膀:“你他媽!你他媽把應老師那個還沒開始的實驗退了?你知道那是多好的機會嗎!那是應老師!光電全息領域踩一腳都要抖三抖的泰鬥學者應淮林老師!”
“第七。”比起旁邊沸騰的一群人,夏嶼的反應很平淡,他沒管樂旬陽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凝視許南一,聲色清冷。
“我被人毀掉過夢想。”
“……”許南一手指蜷縮,喉口幹澀,對着夏嶼那張漂亮過分的臉說不出話來。
“第六第七你都沒有,”夏嶼朝他的方向伸手,“許學長,你贏了。”
許南一慌亂地眨了下眼,似乎想解釋:“我……”
“我輸了,自罰三杯。”
夏嶼沒等衆人反應,再次翻開兩個沒用過的酒杯,一連倒了三杯酒,仰頭下肚。
樂旬陽跟餘慎去攔,卻被夏嶼伸手抵住,眼睜睜看着夏嶼喝完了整整三杯。
他不勝酒力,從來時到現在也不過才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內灌了自己五杯酒,夏嶼喝完時人已經有些飄飄然,臉頰泛着紅暈,瞳孔有些難以對焦,但腦袋還是清醒的。
酒杯被重重地磕在理石桌面上,清脆的響聲将包廂內呆滞的衆人都吓了一跳,他們眼神複雜地看着夏嶼,可能愧疚,可能羞悔,還可能嫌他麻煩,抑或是從一而終的厭惡,無論什麽,夏嶼都不太在意了。
“我相信許學長的學術精神,祝你實驗順利。”他從座位上起身,身體有些搖晃,“不過我身體有些不适,就不陪諸位了,希望你們玩得開心,我先走了。”
說着就朝門外走去,樂旬陽跟餘慎立刻起身,餘慎上前扶住了夏嶼帶他離開,樂旬陽跟在身後,走時還不忘沖許南一說:“真他媽無語!”
許南一臉色煞白,擡頭想說些什麽,卻沒等出口半個字,樂旬陽就甩上了包廂門。
空餘KTV內死一般的寂靜。
*
“你真的不需要我們跟着嗎?一個人回去怎麽行?你自己別逞強。”
走出KTV門外時,月色已經高懸,呼吸到新鮮空氣舒服了許多的夏嶼轉身,看着滿臉擔心的樂旬陽跟餘慎笑了起來,搖頭說:“沒事,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麽事,再說我還沒醉。”
“哪裏沒醉?你臉都紅成猴屁股了,”樂旬陽濃眉擰成疙瘩,插腰罵道,“你當我兩瞎啊?”
餘慎沒跟着罵,但手緊抓着夏嶼小臂,顯然跟樂旬陽一樣的想法。
夏嶼對他們擺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濃密的長睫微垂,夜晚細碎的燈火在他眼眸裏流淌成一片星河。
“我真的沒事,如果現在禿頭舉辦實驗招考,第一名還是我的。”夏嶼語氣柔和,“我只是很想一個人待着。”
“現在。”他輕輕閉眼,“特別想。”
餘慎神色流露出些許不忍,抓着夏嶼的手松動了。
他轉頭跟樂旬陽對視了一眼,樂旬陽雙唇微抿,眼眶唰的就有些紅,他擡手抹了把鼻子,偏過頭拿出手機,給他叫車。
“老子早跟你說了,”樂旬陽垂下頭悶悶道,“找個漆黑的角落,把那群人都殺了。”
夏嶼被他逗笑,還是一樣的回答:“算了,我不想坐牢,就這樣吧。”
他們周圍人聲喧鬧,人間燈火在高樓大廈中溫和閃爍,在模糊的視線裏,像一團又一團重疊的微光。夏嶼站立在原地,餘慎抓着他纖細的手臂,樂旬陽靠在餘慎的背脊上,低着頭一遍又一遍的刷新打車進程,刷着刷着,眼淚就掉在了屏幕上。
夏嶼上車說地點時還在笑樂旬陽怎麽這麽容易哭。
樂旬陽氣得摔門,得到了司機的訓斥。
“我以前有個朋友,”夏嶼扒着車窗,“和你還挺像,想哭的時候眼睛嘩的一下就紅了,根本藏不住。”
樂旬陽通紅着眼眶翻白眼:“是嗎,真榮幸,快滾吧。”
車子如他所願開走了,駛入了夜晚的車流中。
夏嶼靠着車窗,呼吸着車載空調冰冷的空氣,酒意跟難受的情緒像上漲的海潮,一點點湧了上來。他腦袋暈乎乎的,臉上也發燙,呼吸卻很冷,夏嶼把視線遙投向高新區夜燈霓虹,盯着路過無數廣告牌上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眼眶也漸漸有些酸。
他其實那時候,有點想說。
暈倒醒來看見陳思理的時候,他其實有點想跟他說——
這些年,他過得不是那麽好。
許南一很努力,他知道。
許南一很想參加應老師的實驗,他知道。
許南一每天泡圖書館,做夢都不敢松懈,他也知道。
因為他也是從小縣城裏考上來的人,因為他也很憧憬應老師,因為他每天起早貪黑去圖書館後也可以看到許南一。
他的付出從來都沒有比任何人少。
從來沒有。
他沒有哪點不如許南一。
也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
但是,這個世界好像……
好像總比他想象的要艱難。
夏嶼安靜地垂下眼眸,蓬松柔軟的發絲歪頭的動作順着垂下,在錯雜的昏暗裏擋住了順着眼睫簌簌而下的淚珠。
水滴砸在手上,冰冰涼涼的,跟胸腔裏灼人心肺的酒意截然不同。
還挺難堪的。
夏嶼盯着順虎口流進手心的眼淚想。
下車時他整個人已經難以站穩了,他喝的時候沒仔細看酒的品種,因為灌得太急也沒有嘗出味道來,根本沒想到後勁這麽大,大得他理智迷蒙,看人都迷糊。
夏嶼艱難地維持着自己僅剩的清明,在醉倒之前找到了自己家的單元樓,翻出鑰匙,按了正确的電梯樓層。
他靠在電梯角落,輕微的失重感從後腦傳來,夏嶼看着電梯銀色整衣鏡裏帶着漁夫帽,穿着T恤和工裝褲,臉頰通紅,眼神迷離的自己,差點沒認出來,還在電梯裏直勾勾地盯着看,心想哪裏來的醉鬼,長得還怪好看的,就是眼睛紅得像兔子。
等他遲緩地認識到這是自己時,電梯已經叮咚一聲,提示夏嶼到了樓層。
夏嶼默念着門牌號,用自己模糊的視線去找,最後在自己家的門牌號前,找到了一個包裝簡陋的紙箱,還有一個黑衣黑褲,帶着口罩,身高腿長的男人。
夏嶼愣了幾秒,眯起眼看門牌號,确信自己沒看錯。
于是走上前,仰頭問男人:“先生,你是不是走錯門了?這是我家。”
男人低眸詫異地看着他,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