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林黎洗漱完,擦完水乳後準備上床看會兒書睡覺,剛打開手機,看到了一條未接來電。
是她媽媽打來的。她媽媽很少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林黎盯着屏幕看了會兒,拿着手機走到了樓梯拐角,撥通了過去。
電話沒過幾秒就被人接通了。
“囡囡”
“嗯,媽,剛剛手機靜音了沒聽到,”林黎問道:“有急事嗎?”
“沒有,”宋清雨說:“我前兩天和韓盛通電話,他說你在尹州碰見他小兒子了還鬧了個烏龍”說到這,宋清雨低聲笑了起來。
這韓朝的嘴挺碎啊,消息傳得這麽快,林黎點了點頭,解釋道:“有些湊巧了。”
宋清雨笑道:“之前就說介紹你們倆認識認識,好交個朋友做個伴,結果你推三阻四的,現在倒好你們倆自己撞見了。”
片刻後,她的笑聲漸漸止住,語聲有些猶豫:“囡囡啊……,我那邊的朋友來信了,也沒找到他。或許他們搬家了,或者……”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你也知道他們那邊的局勢,大大小小的戰争幾乎天天爆發,也不知道……”
她嘆了口氣,語聲更柔了幾分,似乎是怕林黎傷心,聲音裏還帶了幾分安哄的意味:“囡囡啊,那三萬塊錢還送過去嗎?”
這些年來,林黎零零總總往那邊送的錢加起來有三十多萬了,當年她被安全救回來的時候,很長時間都不願意說話,後來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問她:“媽媽,你有朋友在薩爾汗國嗎?”
“媽媽,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我想将以後你們給我的錢給他一半,他很聰明的,只是家裏太窮了,那裏沒條件讓他完成更高的教育,我想幫幫他。”
當時宋清雨說這些年來家裏也積攢了一些存款,要是林黎想答謝他的話,她可以托人将家裏的存款給他送過去。
林黎搖了搖頭,“他現在還太小了,交給他的錢若是太多,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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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是我欠他的,要由我來報答他,不是爸爸媽媽,”她說:“我知道我現在花的錢也是爸爸媽媽提供的,我以後會把節省下的錢攢起來,盡量減少爸爸媽媽的負擔,等我再大些我能自己掙錢了,我會自己還他的。”
宋清雨當時聽了這話,有些想哭,她想說,不,囡囡,他也幫了媽媽,他也将媽媽救了回來。
可是,當時的家裏多不起第二個郁郁寡歡的人了,她得振作起來,她必須得振作,在以後每年林黎托她找朋友給他送錢的時候,宋清雨也會拿出自己的積蓄往裏面再添些。
那時候林黎還會給他寫信,可也只有前兩年,兩年之後那個人杳無音信了,林黎想要送東西給他都不知道要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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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林黎忍着眼眶的酸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正常,“媽,”她說:“那是我欠他的,如果幫不了他的話,那就給那片地區其他需要幫助的小孩兒吧,就當……”
“就當為他積福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緩了一會,說道:“還是和之前一樣,換成國際通用貨幣吧,他們國家的錢彙率不穩定,本地人都不用了……”
“行,我明天再和她說說。”宋清雨應下,沉默了會兒,開口:“囡囡啊,你知道小淩最近轉到你們那裏了嗎?”
“嗯,”林黎點點頭:“我們倆前不久剛見過。”
“這樣啊……”宋清雨有些猶豫,似乎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怎麽了嗎?”林黎問道。
“我聽朋友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壓力都很大,尤其是你們這些學醫藥類的,心理上的壓力如果不及時開導,以後會釀成心理疾病的,”宋清雨說:“囡囡啊,辛阿姨有朋友在你們那裏,是一個挺優秀的心理師,你現在也快大四了,學習壓力更大,媽媽想着,你有空的話就去和她聊聊,讓吳淩帶着你,也不用害怕。”
“你覺得怎麽樣?”她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林黎反感,也怕讓她再想到什麽不好的回憶。
林黎靜默了會兒,她知道她媽話裏的意思,其實什麽因為怕她學習壓力大找心理醫生開導開導都是個借口,她還在擔心她的病沒徹底痊愈。
聽出來她話語中的小心,林黎也裝作沒聽懂這背後意思,她應下了:“行,我有時間就去,不過——”
“媽,這事兒不用麻煩吳淩表哥,他平時也挺忙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這怎麽能算麻煩呢,”宋清雨說:“你辛阿姨把你當做幹女兒,那吳淩不就是你親哥,一家人幫幫忙不很正常嗎?”
“什麽親哥啊,我和他都不熟。”林黎低聲反駁道。
“不熟?不熟你小時候在人家家裏住那麽多天,不熟你那時候使喚人家像使喚仆人一樣呼來喝去的,人家吳淩小時候多俊俏一小孩兒,結果那段時間跟着你在野地裏上蹿下跳,像個泥猴子似的,你指哪他爬哪,你讓他掏鳥蛋,那麽高的蘋果樹人家都往上爬了。”
一說這林黎就急了:“媽,你做科研的能不能說話嚴謹點,誰讓他掏鳥蛋了,我有那麽壞嘛,我不就讓他摘了個蘋果嗎,他壞得很,給我摘了個沒熟的,能把人牙給酸掉。”
“而且那都多少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我都快忘完了。”
宋清雨笑了一聲:“是嗎,我怎麽瞧着你記挺清楚啊。”
“況且啊,囡囡,當年你報志願的事兒我都沒說你,當年你不想讓我轉過去,騙我說你沒想報西河城大學,我聽了你的話也就繼續留在了京海市,結果你倒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給我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這事兒還瞞得死死的,騙了我和辛阿姨也就算了,你連辛瑤還忽悠過去了,我怎麽以前沒發現你這嘴這麽嚴呢?”
“當年從吳淩手裏順過來的《孫子兵法》學挺好的啊!”
林黎在心裏長嘆一口氣,果然啊,這人就是不能撒謊,一撒謊自己的信譽形象就大打折扣了,她估摸着宋女士怕自己害怕、想讓吳淩陪着自己去心理診所是假,怕自己謊報心理健康程度才是真,這吳淩八成就是她媽請過來的探子。
不過她覺得她媽實在太高估她了,她的能力還沒有強大到讓人家心理醫生違背職業操守替她撒謊的地步。
算了,算了,探子就探子吧,她倒也不怕,不過,她眸中一亮敏銳捕捉到話語的重點。
“把辛瑤都忽悠過去了,她這麽跟你說的?”
林黎給氣笑了,行,真行,雙面間諜被她整得爐火純青的。
“媽,我知道了,我有時間就過去哈,”不給宋清雨插嘴說話的機會,林黎說完“那我先挂了啊”便立即挂斷了電話。
她點開自己和辛瑤的聊天記錄,撥了視頻過去。
對方果然還沒睡,連妝都還沒卸。
辛瑤一接電話就調侃道:“林寶貝兒,怎麽啦?晚上睡不着?需要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嗎?”
林黎哼笑一聲,開始陰陽怪氣地複述着剛剛宋女士的話:“‘可真行啊,當年報志願那事兒還把人辛瑤給忽悠過去了’”
“真行啊你辛瑤,”林黎正色道:“當年報志願的時候我把你騙得死死的我什麽都沒給你說”
對方明顯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林黎口中指的是什麽事。
她打呵呵笑了幾聲,為自己辯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那‘鐵血手段’,要是知道我幫你瞞着她們,她不會把你怎麽樣,但我可就要脫一層皮了,而且這事兒你不能只看過程啊,你得看看結果。”
“你就說我有沒有守口如瓶吧,那時候我媽、我哥都旁敲側擊問過我,我都按你說的回了。是不是把她們瞞得死死的”
辛瑤苦着一張臉讨好道:“而且,你看當年我為了讓她們信服,自己還報了京海市的學校,要不是為了讓他們徹底相信打消懷疑,我怎麽可能忍受和你這麽多年分別的痛楚。”
辛瑤越說越誇張,那話語恐怕差點就要把她自己給感動到了:“要不是怕她們懷疑,我當時肯定就也報西河城大學了,你也知道雖然我在哪裏學都一樣,畢竟以後是要去繼承家業的,但是沒有你的地方那都不叫家啊,那簡直是冷宮,讓我度日如年!”
“得得得,”林黎打斷了她,辛瑤這話扯得實在令她難以繼續入耳。
三年前報志願的時候,宋清雨問她是不是想去西河城大學,當時她說——
“囡囡,最近我們院裏有一些人事調動,會選派一些人去支援西部地區,其中就有西河城,你要是想去西河城上大學的話,媽媽這次就申請調過去,陪着你我也好放心些。”
當年由人從薩爾汗帶回來的那封回信,裏面的內容是用薩爾汗文字寫的,林黎知道他的漢語還無法達到可以用中文完全表達清楚自己話語的程度。
當年的林黎看不懂薩爾汗文字,她只能托媽媽請她的朋友替她翻譯。
宋清雨找的是韓朝的媽媽葉映,他媽媽是中俄混血,還有一個名字——伊萬·斯捷潘葉菲姆。
葉映女士是翻譯薩爾汗語的專業人士,林黎給“他”的回信,也是托葉映翻譯成薩爾汗文,然後再由她一筆一畫親自抄在信紙上。
這麽多年來林黎從未告訴過別人“他”的名字,甚至連寫給“他”的信,也不曾屬上他的名,她聽說當年那些人還有漏網之魚,并沒有被端幹淨,她怕自己洩露了“他”的信息,給“他”帶來危險,将信交給媽媽在薩爾汗國工作的朋友時,林黎也再三強調找他的時候請低調,越少人知道越好。
後來“他”杳無音信,林黎常常會自責,是不是因為自己才害了他,若真是那樣,她千不該萬不該也要忍着不和他再有聯系才對。
他寫的回信裏提到,他所在的學校每年會派遣一些高年級的學生來中留學,而他們學校的在中交流學校是西河城大學。
他說,他的成績很優異,等再學習幾年他也會是來中留學生的一員,他說,他想看看她成長的國家,他說,他期待和她的重逢。
……
林黎在給他的回信裏也提到她将來也會去西河城,她也期待再次和他相見。
這些話宋清雨也知道,所以在她填志願前,宋清雨特意問她,是不是想去西河城大學。
那時候,“他”已經将近四年杳無音訊了,宋清雨不确定,林黎是否還會遵守當年的約定去西河城,所以她特意又問了一遍林黎的想法。
可宋清雨不知道,在當時的林黎看來,她已經妨礙了母親太久,她不想讓母親一輩子只圍着她轉,她不想讓宋清雨只做‘林黎的母親’,她想讓母親做回她自己——只做宋清雨。所以當時林黎在得知母親又要因為她改變自己的職業規劃後,她說——
“不去了,那裏離家太遠了,我想離家近些,就在京海市上大學,而且‘他’不在,我去了也沒什麽意義。”
林黎當時說得很真誠,那時宋清雨真信了林黎的話,繼續留在了京海市工作。
後來填志願的時候,宋清雨也曾提出要幫她參謀參謀,雖然她知道林黎的成績肯定能上京海的大學,但也怕出現什麽意外,想替她填幾個保底的學校,但當時林黎找借口拒絕了,林黎從小便有自己的主見,宋清雨也是個開明的家長,會給林黎很大自我決定的自由,況且林黎的情況特殊,她當時拒絕了以後,宋清雨便不好再強求,她怕自己的行為會讓林黎感受到壓迫,怕林黎已經好轉的心理問題惡化。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當年一時的寬松竟親手給林黎鋪了一條‘暗度陳倉’的路。
那時候辛瑤倒是想陪着她報西河城大學,但是她家的‘女王陛下’——辛女士,控制欲實在太強了,志願填報都沒讓辛瑤插手,那時的辛瑤可不敢說她想報西河城大學。
她太了解她媽媽那謹慎的性子了,一旦她洩露出幾個字,她媽就能抽絲剝繭順着少得可憐的蛛絲馬跡問她——
“你腦子被驢踢了?怎麽突然一反常态想去西河城了?”
她是林黎忠實的掩護者,是林黎最信任的人,她要掩護着林黎成功達到她的“目的”。
于是那時的辛瑤親眼看着她親媽在志願填報裏給她填上了京海市的一所學校——距離林黎三千多公裏。
辛瑤現在想起那時候的情形,還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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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辛瑤這麽胡攪蠻纏說了一通,林黎心中的那點氣早就順得一幹二淨了。
她說:“也沒什麽事兒了,我挂了啊,你記得早點睡啊,成天像個夜貓子似的,在內地睡得比我還晚。”
辛瑤猛得點了點頭。
視頻挂斷後,林黎回了宿舍,而那邊辛瑤則微微松了一口氣,又點開電腦繼續背着文件中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