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事
心事
呼吸近在咫尺。
柏森心跳加速,一下趕着一下,尤其劇烈。
寒冬臘月,熱意吐在臉上竟那麽滾燙。
耳根處随着那低沉磁性的嗓音激起層層電流,從毛細血管裏一路火花帶閃電燒到頭頂。
幹嘛突然離這麽近?
不怕他的李承看到不高興嗎?
他才不要當眼中釘,雙手按着宋禦河的胸口把人推遠,一百四十多斤的大男人佯裝一個趔趄,嘴角挂着不懷好意的笑容,極誇張“哎喲”一聲,引得路過的劇務一步三回頭。
裝什麽柔弱,分明故意碰瓷,柏森怨念十足地警告對方:“宋總,請自重。”
稱呼的變化跟當下情緒挂鈎,柏森連名帶姓叫他時往往意味着心情不錯,但凡叫一聲“宋總”都勾纏着怨怼與不爽。
至于宋禦河,他喊人亂無章法随心所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什麽影帝、大明星的稱呼純粹為了調侃揶揄。
兩個人不知怎麽形成的默契,各自心照不宣,人惱了,宋禦河見好就收,雙手規規矩矩插回兜裏,抱怨不似乎抱怨,吐槽不是吐槽地說:“你真是脾氣越來越大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去B組看看。”
說完,他從道具籃裏挑一把透明雨傘撐開,大步走進雨裏。
雨後青石板路尤其濕滑,為了不摔跤,誰都得小心翼翼,除了宋禦河,他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卻堅定不移,穩如泰山。
那道身影漸行漸遠,柏森擡手緩緩撫摸着自己的心髒,跳得太快了一點。
他無非欺騙自己。
這并不是什麽吊橋效應,而是,他正在被宋禦河的一舉一動牽動心情,以至于入戲困難,演技失控。
這太糟糕了。
他做過很多研究,讀過很多文獻,寫過許多課題,所以千真萬确地知道,一顆行星偏離軌道将帶來毀滅性的後果,不僅于它自身而言,乃至宇宙中任何星體都是致命危險。
明明以前只是把他當成自己的老板,究竟從什麽時候偏離了原本的位置?
柏森不知道。
只是等他意識到這種悄無聲息的微妙變化,想要把宋禦河推回原來的位置時,已經晚了。
什麽都晚了。
他無法再自欺欺人,用冠冕堂皇的心理學理論糊弄過去。
他在意宋禦河。
不明所以的。
不能自己的。
這太令人不爽了。
宋禦河憑什麽闖進他的一畝三分地,讓他心神不寧六神無主。
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
柏森想。
連軸轉了将近半個月,許思成大發善心放他半天假,肖安送他回到民宿,調好暖氣溫度後去給他買飯,柏森鑽進衛生間洗澡。
熱氣騰騰,鏡子上氤氲出朦胧的水汽,柏森擡手抹開一片,鏡中人形容憔悴,十分難看。鑽入水簾,仰頭,任由熱水砸在臉上。
啊,為什麽滿腦子都是宋禦河,笑着的,沉臉的,鋒利的,柔軟的,他怎麽那麽好看啊?
靠,你想什麽呢,柏森!他強迫自己停下,屏住呼吸,胸腔缺氧快要炸開,他一拳砸在牆上,半抵着,任由水流沖下來。
床頭手機響,來電顯示闫珍珠,她提前殺青,來探班,這會兒就在民宿門口。
電話接通,柏森甕聲甕氣道:“你下戲了?”
“我殺青啦!來看你!”闫晶晶揣了一肚子話想說,“你聲音咋了,哭啦?住幾零幾,我上來。”
下着雨,遠山盤桓進厚厚的雲裏,烏雲很厚,天色昏暗,民宿外亮起了路燈。
柏森拉開窗簾,看見闫晶晶的保姆車停在民宿門口,“2208,我下來接你。”
電話沒挂,柏森看見她推門下車,電話裏傳來她不拘小節的聲音,“下着雨,你別出來,我上去。”
柏森怎麽可能不接她,換衣服下樓,話雖如此,兩人在大堂碰面。
闫晶晶紮着高馬尾,臉上的高原紅沒恢複,她戴着口罩,沖柏森揮揮手挂了電話,把手機揣兜裏,笑眯眯地問:“幾個月不見你憔悴了啊,想我沒?”
柏森答得幹脆:“想,肖安去買飯了,想吃什麽,我讓他帶回來。”
生名字,闫晶晶挑眉:“你換新經紀人了?楊猛呢?”
淋了雨,身體透支過度,柏森整個人看上去病恹恹的,說話帶着濃厚的鼻音,還不止,他感覺眼皮很燙,看人天旋地轉暈頭轉向。
“楊猛回北京談項目,肖安是華來配的助理。”說話間,到房門口,為了闫晶晶的清白,照例開着門,暖氣往外跑,他覺得冷,拿起棉大衣披在身上,問闫晶晶要不要。
闫晶晶要風度不要溫度,臉都毀了,再不穿好看點真要被當成當地原住民,柏森給肖安打電話,讓他多帶一人份的餐。
兩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坐在真對着門口的沙發上說話。
柏森擰開一瓶水遞給她,随口問:“殺青了?”
闫晶晶一副老娘終于自由了的表情,“再不殺青,我就要瘋了,陳導天天飛頁,背臺詞簡直要瘋。”
當然這不是她最想說的,演員面對各式各樣的導演,除了配合,別無二選,她最煩的是趙陽,“趙陽那畜生居然灌我酒——”
發現柏森在走神,她戳一下對方:“你怎麽心不在焉的。”
“沒事,淋了雨有點頭暈。”柏森臉頰浮現不正常的坨紅,“趙陽肯定會有報應。”
人品有問題還敢那麽嚣張,應該是背後有人,所以才敢這麽肆無忌憚,柏森恨他但又無可奈何,“娛樂圈就是藏污納垢,沒有辦法。”
這話說得跟要歸因退圈似的,闫晶晶擺手:“你說得對,反正以後躲着點兒走。”
“闫珍珠。”柏森沉沉地喊他,嗓子黏黏的,有些啞,“你——”他欲言又止,闫晶晶目不轉睛看他,他卻沒說下去,不知在措辭,還是難以啓齒。
胃口被吊起來,闫晶晶心癢得不行,急得要跳起來:“你這人話說一半缺不缺德,我什麽呀?”
“薛珂出事後,宋禦河來危機公關。”他講起前段時間發生的事,闫晶晶也知道,拍戲最怕遇到這種跟社會新聞沾邊的事,薛珂已經沒了前途,看柏森難得頹喪,估計受了不小的打擊,“娛樂圈就是這樣,大佬們都能搞定,人各有命,你別太往心裏去。”
柏森卻搖搖頭,不知否認的是哪一件事,“他把之前給我的房車給李承,甚至還為了他留在劇組。”
李承空降,從前查無此人,闫晶晶不知道他說的是誰,“等等,李承是誰?我錯了什麽了嗎?”
說來話長,柏森道:“應該是宋禦河新簽的藝人。”
到底是不是,柏森沒有考證過,只是用十畝之間的房車,以及宋禦河親自陪戲,已算鐵證。十畝之間對自家藝人沒話說是圈子裏都知道的事,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削尖腦袋想要占得一席之地,闫晶晶了然,“那宋總陪他很正常啊。”
自家藝人用自家資源,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說一句不對。
但柏森如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為什麽偏偏是我那輛車......”
嗯?闫晶晶頓悟,“柏森,你是不是——”
篤篤篤——
這時,肖安回來,站在門口敲兩聲,進門,見到闫晶晶怔一下,明顯沒認出來。
話被打斷,飯菜的香味從打包盒飄出來,勾得闫晶晶饑腸辘辘,她早上五點起來化妝,十一點殺青,又輾轉三個小時從黔西南到黔東南,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肖安買了絲娃娃跟鍋巴土豆,還有兩碗花溪牛肉粉。
闫晶晶可是米粉愛好者,掰開筷子刮兩下,對柏森說:“我開動啦!”
肖安在旁邊待命,看闫晶晶垂眸吃飯,終于想起來她是誰,闫晶晶!
他的女神啊!
于是那兩道眉毛很深地皺起來,不知道那朵人間富貴花怎麽就被磋磨得如此滄桑。
柏森沒胃口,喝兩口湯放下筷子,看闫晶晶大快朵頤。
嗦完粉,又端起旁邊的絲娃娃,包上豆芽、蘿蔔絲、細肉絲、辣椒圈,蘸上辣椒醬跟米醋,一口咽下去,毫無清純柔弱的形象。
啊,幻滅!
肖安心痛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等闫晶晶吃完,柏森讓肖安收拾桌子。
“森哥,你這就不吃了啊?”
他基本沒怎麽動筷子。“不吃了,我記得楊猛帶了一個藥箱,你去拿過來給我。”
說話都有氣無力的,肖安憂心忡忡道:“森哥去哪裏不舒服?”
柏森捏了捏眉心:“沒事,就是有點頭疼,你快去快回。”
楊猛住在五樓,肖安轉身上樓,沒見到闫晶晶酒足飯飽摸着肚子打嗝,“啊,真滿足。”
之前喊着管住嘴邁開腿,殺了青就這麽不管不顧,柏森笑她:“你不控制體重了?”
都拍完了,控制那玩意兒幹啥,闫晶晶大手一揮,“先吃飽再減,我打算休假,這部戲快累死我了。”
她的行程同樣很滿,這部戲拍完,上部戲進入宣傳期,各種各樣的商業活動接踵而至,休息一詞也就過過嘴瘾,拼命三娘的話,聽聽就算了。
肖安提着藥箱來,柏森找了兩片退燒藥,就水咽下去,幾乎空蕩的胃很快給了反應,絞痛,他有些難耐,額頭冒汗。
闫晶晶拿起體溫槍一掃,四十度。
“柏森,你發燒了!”柏森知道,迷迷糊糊的,眼皮越來越重,鼻子不通氣,呼吸困難,他很想睡一覺,肖安去摸他的額頭,燙得驚人。
這個助理當的,不如下崗。
王啓跟楊猛知道了,一定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當然,挨罵是其次,當務之急,讓柏森好好休息養病。
柏森坐床邊,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最後不堪重負,重重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