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盤它
盤它
他這個動作做得親昵又自然,像極了小情侶吵架,其中一方佯裝生氣般的......嬌嗔?
只是他家柏森雖然長得白,但一點兒也不嬌啊,性子又倔又烈,騎馬的時候,比五大三粗的藏民還要野上三分,更近一點的比喻,就像他打包回來的外賣裏面那一碗蘸水一樣,又嗆又辣,一般人無福消受。
背對着楊猛滿腹不像話的龃龉,柏森跟宋禦河雙雙沒入夜色。
拍攝地在古寨裏,不讓外地車進。
寨子外面有條河,方便起見,劇組工作人都住在距離古寨入口最近的河邊民宿如果風來,不是旅游高峰期,周圍很多店七點後就不營業了,要吃飯只能往人口稠密的寨子裏走本地人常光顧的小館子。
錯落有致的木屋組成一座村寨,石板路九曲回腸,與千家萬戶相連。
紅色燈籠氤氲着溫暖的煙火氣,沒有大型連鎖酒店,落眼盡是特色民宿,鈎心鬥角,屋檐飛翹,晚上起了霧,看什麽都朦胧,宋禦河饒有興致,問他:“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越走越沒人,難不成柏影帝想殺人滅口?”
什麽亂七八糟的詞兒,柏森回身看他。
自上而下看人時,下位者難免生出被審視的感覺,不過不包括宋禦河。
此人心情很好,修長的指間捏了一朵不知從哪摘的狼尾草,吊兒郎當地笑着。
“看那兒。”他沒就宋禦河的殺人論發表什麽看法,而是指着半山腰的兩個在風中化晃悠的紅燈籠,“那家店很好吃。”
這麽近,那麽遠,山路看似近在眼前,實際恐怕要走個把小時,宋禦河不上當但嘴硬:“行啊,那我們再接再厲。”
柏森可不去,他要往回走,奈何路窄,那冤家張開雙臂當無賴,“別走。”
不是威脅,更似祈求。
柏森發現自己很難拒絕宋禦河。
意識到這一點,他覺得有些恐怖。
倏然轉道,他說:“忽然想起來,右手邊這家也不錯。”
柏森撥開彎垂下的竹林,露出雲水間由此進入的路牌,拾級而下,沒兩步路就到了。
他演技太好,以至于落座後,宋禦河盯着他看了許久,都沒看出對面的人是真想來這家店還是敷衍他,直到對方沒看菜單對服務員報出幾道菜名,後知後覺那會兒這人指着山頂上說好吃是在忽悠他。
柏森沒給宋禦河點菜的機會,跟服務員說:“沒忌口,正常做就行。”
雲水間不止名字文藝,裝修講究,水聲潺潺,往上一看,水是從外面來流進來的活水,設計師巧妙地加入風車,自然與人文碰撞,野趣十足。
每一張櫻桃木桌上都擺一盆盆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銅錢草屹立中央,匠心獨運,精致又可愛,煞是好看。
宋禦河倒水涮杯子,吃人不嘴短,偏要問:“你怎麽不問問我愛吃什麽?”
冒着熱氣的鍋底上桌,藿麻、灰灰菜、水芹菜、何首烏一溜擺開,全是宋禦河不認識的野菜,他指着藿麻葉上的刺嗓子一陣發緊,“這能吃?”
還不止,涼拌折耳根,野蔥攤雞蛋、蕨菜炒臘肉緊随其後,特殊的香氣極具沖擊力,柏森夾一筷子折耳根放他碗裏,慢悠悠回答他的話,“你嘗嘗。”
這氣味,光聞一鼻子就讓他作嘔,宋禦河不嘗,表情凝重,柏森笑話他:“宋總天不怕地不怕,難道不敢吃?”
明知激将還上當,宋禦河咬牙,區區折耳根而已,盤它!
夾起一根放嘴裏,草藥味在唇齒間炸開,兩道俊眉擰得極其緊湊,嘔吐的欲望呼之欲出,他忍得辛苦,囫囵咽下去喝一口水壓住劇烈幹嘔的沖動,看柏森得逞的笑,忽然問:“解氣了嗎?”
“什麽?”柏森面無表情吃一筷子,往鍋裏丢了幾張藿麻葉子。
宋禦河卻搖搖頭,說:“沒事。”
自請入鴻門宴,怪不得旁人,好在柏森不是刁鑽之人,把那盆折耳根挪到自己面前,把剛燙熟的野菜放他碗裏。
菜葉上沾着油珠以及帶出來的幾粒豆豉,宋禦河試探地嘗一口,經過高溫,煮軟尖刺,沒有紮他的舌頭,也沒有奇怪的氣味,口感細膩,十分美味。
柏森一直觀察着宋禦河的反應,眉間微微蹙起,緊張慢慢消散,他臉上出現了類似驚喜的神情,大自然就是蘊藏着許多寶藏,而發現與烹饪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
宋禦河吃得唇上沾着一層薄薄的油,鼻尖冒出細密的汗珠,裝藿麻的竹籃見底,他意猶未盡,喊服務員再來一籃,被告知沽清而悄悄失落,擱下筷子在心裏感慨,究竟是誰第一個發現這玩意兒能吃的?
鍋裏的五花肉跟排骨沒有被遺忘,柏森給宋禦河調了一碗特色蘸水,說:“你再試試拿這排骨蘸着吃。”
有了藿麻做前車之鑒,他不怕柏森故意作弄,一塊排骨在辣椒水裏滾一圈毫無顧忌放嘴裏,宋禦河從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立馬變色,他嗆咳着,慌忙起身去衛生間。
他不是不能吃辣,四川的麻辣,湖南的油辣,江西的鑽心辣,從來沒有一種,讓他咳得“花容失色”,回來的時候,眼裏閃着淚花,眼眶紅紅的,哭過似的,難得可憐。
天地良心,折耳根是故意為之,蘸水辣卻不是,沒想到宋禦河反應這麽大。
柏森給他倒水,說:“喝口水緩一緩。”
溫熱的綠茶潤過喉嚨,宋禦河放下杯子,責難:“你故意的啊。”
真不是,柏森說:“吃江西菜也沒見你這麽大反應。”
話裏的含義被宋禦河九曲十八彎地參透一番後變了味道,嗔怪消失殆盡,溢出臉頰的笑容取而代之,宋禦河說:“那麽久遠的事,難為你記得。”
他的聲音是熱的,眼神滾燙,仿佛要把柏森看穿。
有時候,人會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産生強烈的預感,臨走前楊猛的叮囑驟然在耳邊響起,柏森倏然起身,說:“吃飽了麽?”
猝然間的慌亂以及下意識的逃避沒能很好地掩飾住,宋禦河跟着起身,沒什麽起伏地說:“飽了,走吧。”
下山時,燈火闌珊,偶有鹧鸪啼。
古人雲,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柏森的背影融入其中,宋禦河深深地看着,沒說話,跟他保持幾步之遙的距離。
青石板路凹凸不平,有些滑,一段路走得很慢,到民宿時已經九點半。
宋禦河不知在哪裏下榻,畢竟如果風來已經住滿,沒有空餘的房間給他。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如果風來布置得很漂亮,前院天井種了很多木繡球花,地燈直接通往民宿前臺,廊下的燈是感應的,人來燈亮。
到了不得不打破沉默的時候,妥協的人是宋禦河,他說:“上去吧。”
良久,久到燈都滅了,柏森才問:“你住哪?”
宋禦河胡亂一指,對面山頭荒無人煙,明顯不想說,因為在生他的氣,不高興。
有意思,柏森再次成為勝利者,笑着說:“行,那你回去路上小心。”
說着轉身上樓,到房間從二樓往下看,宋禦河已經走了。
楊猛來敲門,在屋裏囫囵掃視一圈,沒見到宋禦河,明知故問:“宋總走了啊。”
柏森給他一個“不然呢”的眼神,“難不成讓他住我這兒?”
前老板住在藝人的房間,被拍到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楊猛連連擺手,“當然不是,這不問問麽,宋總住哪啊?”
柏森沒好氣道:“山裏!”
這麽大火氣幹啥?欲求不滿似的,楊猛委屈,怎麽這一個個都這麽難伺候,“那你早點睡,我回去了。”
翌日,各路媒體還沒上班,宋禦河果斷采取行動。
先是《正途》官博發布直播鏈接,網友點進去發現竟然是古寨警情通報官微。
首先受理此案件的王警官就最新進展向社會通報:“近日接到報案,一女子聲稱遭到醉酒男子尾随後拖拽至小樹林意圖強制發生關系未遂,後女子奮力反抗逃走後報警,經過指認,确定嫌疑人系《正途》劇組演員薛某。事發後,經過走訪調查,結合監控發現,女子所述事情基本屬實。”
到這裏,王警官一頓,幾乎給薛珂定罪,可緊接着話鋒一轉,“調查取證後,在薛某的酒中發現違禁藥品,在進一步排查中,我們已經找到相關涉案人,謝謝各界的關心,此案件情況複雜,還在進一步調查中,請大家不要以訛傳訛,後續有進展我們也會給大家及時通報。”
網友:反轉了?
施害者變受害者。
禁止評論,不給網友帶節奏的機會,而深陷輿論的薛珂終于露面。
拘留幾日,他看起來只是清瘦幾斤并不潦倒,入鏡後,先平靜地跟觀衆鞠躬。
酒醒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喝了加了料的酒,他是個gay,不可能對一個女人做什麽,但自爆取向不能為自己證明,還會給劇組帶來更多麻煩,面對警察的詢問,他特意強調那杯酒有問題。
事後證明那杯酒确實加了料。
監控拍到了畫面,但酒吧角落光線太暗,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看不清人臉,但時候人憑空消失,基本斷定是有人做局陷害薛珂。
至于為什麽要去害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警方認為,他可能得罪了人,薛珂回憶這些年,基本沒有跟誰結怨,演繹生涯沒有水花,也就最近跟柏森搭戲才漲了将近十多萬粉絲。
難不成是粉絲心疼他害柏森淋雨感冒?現場保護得那麽好,也沒有粉絲能進入看到拍戲的狀況,應該不至于。
他在心裏推翻自己的猜測,對警察說沒有跟人發生過争執,眼下只有找到下藥的人才能順藤摸瓜找到真兇。
那個人痕跡消除得很幹淨,需要費有些時日,薛珂說:“對不起,因為劇組轉場休息,我一時大意喝了酒才放下錯誤,我願意承擔劇組停工造成的損失,也對受害人誠摯致歉,并願意配合警方調查,以及承擔雙方協商後的賠償,并且,我會退出《正途》,懷疑一旦産生,罪名已經産生,希望不要因為我的事影響這部電影,再次抱歉。”
至此,不必再理會輿論對劇組的攻擊,但事情遠沒有到可以放松警惕的程度,原本置身事外的柏森生出了不好的預感,這事搞不好沖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