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醜聞
醜聞
郝美麗不急。
急的人在浙江橫店,《正途》片場。
前有許思成開機發脾氣,後有男女主角雙雙崩潰,以至于第二天,人人自危,個個噤若寒蟬。
氣氛惡劣,許思成不當回事,仿佛昨日先罵男主後噘哭女主的人不是他,沒事人一樣,舉着大喇叭喊:“柏森,阿如蘭,看完劇本過來走戲。”
他并不一味蠻幹,演員狀态不好,那就調整拍攝方案,按照人物成長軌跡,讓演員漸入佳境,慢慢入戲。
第一幕,男女主少年時期,人群中擦肩而過,同時回眸驚鴻一瞥。
怦然心動的初遇,像很多愛情故事的開頭那樣。
許思成在運鏡方面很有一套,俗氣的場面都能拍出花來,何況他的男女主角這麽好看,就算司空見慣的場景,他也能抓住人的眼球,讓人眼前一亮。
熱鬧繁華的街巷川流不息,群演入鏡走位。
相似的妝造在細節上略有不同,甚至要比群演的更樸素一些,然而當鏡頭一掃而過,一個長焦由遠而近時,立馬就能在人群中看到柏森跟阿如蘭。
許思成在喇叭裏調度:“推推推,鏡頭推近,拍特寫,場務出來,有穿幫!”
鏡頭裏,男女主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們仿佛很深地凝望對方,卻又只是匆忙相遇,最終消散南轅北轍的人流裏。
遇見是別離的開始,許思成擅長用鏡頭表現反差,制造隐隐的痛感,仿佛心被針輕輕地紮着,一點點滲出血來,很痛,但也很令人着迷。
亂世破碎的愛情注定悲劇,許思成終于滿意,笑着喊:“perfect,很好,收工。”
經過幾天磨合,主創們之間的默契越來越高。
劇情不斷推入,迎來第一個大沖突,也就是第一天入組時被卡了三十幾條的那一場戲。
撞破家破人亡的真相,一夜之間背負血海深仇,蕭白於隐忍多年,在無人之地徹底爆發,許思成喊完咔,他眼睛裏還在撲簌簌流淚。
拍戲就是日複一日,不斷入戲出戲。
一個成熟的演員需要懂得收放自如,柏森更應該如此。
然而楊猛隐隐發現,柏森的狀态有些不對。
眼睛腫了拿冰袋敷一下,化完妝繼續下一場,晚上橫店下雨,許思成打算趁此機會,把雨夜尋仇對峙的戲份先拍一部分。
柏森從早上就開始吊在威亞上飛來飛去,拍完兩點下來進B組已經很疲憊了。
但這場對峙是重要轉折點,一樁樁一件件細數滿門遭屠的凄慘過往,把那人做的惡事掰開揉碎,抓着趙衷的發髻讓他看着皇天在上,聽電閃雷鳴,讓他認罪。
“也是這樣一個雨夜。”
“你假傳消息,讓我父親只身前往孤城掉入你們設下的陷阱。”
“他是為了救人,你呢?你是為了什麽?”
“他救下的那名婦人是你的同夥,在馬背後紮了他三刀。”
“啊——”一聲凄慘嚎叫,他在背叛者心上還三刀,錦衣華服滿腦肥腸是他作惡的彙報,那就從頭到尾撕碎,蕭白於長劍一挑,從喉管處筆直劃下,趙衷袒/胸/露/乳,衣不蔽體。
雨水打在臉上,茍延殘喘,叫不出來,離不開,逃不掉,他像條快要斷氣的狗在地上爬,哭着求蕭白於放過他,蕭白於眼睛都沒眨一下,可他也不打算此刻就要了他的命。
尋仇不是為了自己産生快/感,而是等對方露出恐懼,跪地求饒,心懷希望再将其重重摔碎,最後徹底絕望崩潰。
厚重的古裝打濕後沾在身上很重,行動不便,手中長劍看起來很輕,實際約莫七八公斤,從白天到現在,柏森連續拍了将近十二個小時,早已經體力不支,大悲大恸割裂拉扯,握着劍柄的手從監視器裏看抖得不成樣子。
許思成看出來,終于良心發現似的,喊:“咔,今天先拍到這裏。”
燈光師瞬間下班,場地裏只剩下幾盞地燈,生活助理沒來,楊猛抱着毛巾跑過去,兜頭罩住站在雨裏愣神的柏森,喊他:“收工了。”
柏森淡淡地應了一聲,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眼眶發紅,連嘴唇都在抖。
他還在戲裏。
之前不是沒有過這種狀況,好在宋禦河隔三差五來探班,至于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讓柏森停止自我消耗沒人知道,故而無法複刻,已經換了新東家,再騷擾前老板實在不禮貌,楊猛決定自己先努努力。
“拍了一天,累死了,我們去吃火鍋,我請客!”楊猛拿出美食誘惑,“吊龍鍋裏涮,匙仁點三份,再來你最喜歡的包漿豆腐。”
卸完妝,眼下的烏青證明他勞累過度,楊猛心疼壞了,“要不叫外賣,送來公寓裏吃,吃完付個面膜早點休息。”
十點才收工,早不到哪裏去,但他白天就沒吃飯,晚上再不補充營養,身體吃不消。
柏森沒胃口,擺擺手,說:“不吃了。”
不入戲挨罵,入了戲出不來更難受。
楊猛束手無策,求助宋禦河:“宋總,之前柏森出不了戲,你都是怎麽哄他的?”
宋禦河回得很快:“他又出不了戲了?”
楊猛:“是啊。”
宋禦河:“我知道了。”
楊猛:???
光你知道啥用,我不知道啊,藏什麽私嘛,你告訴我得了呗。
可惜宋禦河沒能體貼到楊猛的焦慮,不搭理他了。
從片場到公寓将近二十分鐘車程,下着雨司機開得慢,楊猛叫了外賣,沒當真點火鍋,而是潮汕砂鍋粥,文火慢炖,熬得粘稠軟糯,吃進嘴裏渾身都熱乎起來,正适合淋雨後驅寒。
只是……
柏森這個茶飯不思的狀态多愁人啊,楊猛托着下巴嘆氣,哎,這小祖宗可怎麽辦哦......
滴滴滴,微信有新消息。
老衲怕姜問:“多肉還活着嗎?據說最近會開花。”
走的時候沒發現有開花的跡象,柏森調出監控,放大,轉動鏡頭,竟真在看到一個小骨朵,從胖胖的葉片中延伸出來,支棱着,猶如開在懸崖,孤注一擲。
觀察一朵要開的花,是很心動的一件事。
柏森圈出來發過去:“活着,你看。”
老衲怕姜:“你把它們養的真好,可惜我看不到。”
柏森:“等開花了我發視頻給你看。”
老衲怕姜:“一言為定。對了,上次你說的那個朋友最近怎麽樣,他跟他的前上司有發展出什麽故事麽?”
之前知道他是演員也沒多問,他以為老衲怕姜不好打聽,原來是他的個人信息沒有這種八卦來得有趣。
時隔多日call back,當事人已經數日不見,柏森說:“毫無進展。”
老衲怕姜:“那真是遺憾。”
柏森:“你遺憾什麽?”
老衲怕姜說:“我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哪裏來的有情人?柏森說:“我覺得他們之間不算有情人。”
老衲怕姜:“是嗎?”
老衲怕姜:“那你覺得他們算什麽關系?”
思考兩秒,柏森回:“冤家。”
老衲怕姜認可道:“說的對,不是冤家不聚頭。”
外賣到了,楊猛讓柏森趕緊過來趁熱吃,聲稱沒胃口的人竟然主動問:“你點了什麽?”
這輕盈的語氣,哇,自愈了!楊猛超感動的。
第二天,暴雨依舊。
昨天柏森身體透支臨時收工,今日照舊磨昨天沒拍完的那一場。
飾演趙衷的名叫薛珂,演技可圈可點,入行兩年,不算新人,可惜沒什麽資源。
趙衷角色是他自己争取來的,以前都是跑龍套,這是戲份最多的一次,他很珍惜,泡在水裏淋雨無怨無悔。
柏森有助理,下了戲有人給他裹幹毛巾,薛珂沒簽公司,沒人照顧,只能自己水淋淋跑到更衣室換衣服。
柏森看不下去,讓他上自己的保姆車休息。
梅雨季早過了,橫店的雨卻沒完沒了地下,這場重頭戲磨了又磨,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磕,拍了将近一個星期。
每天這麽撕心裂肺哪裏受得了,楊猛在心裏罵許思成沒人性,柏森倒是沒所謂,下戲狀态也比前段時間好了許多,一得空就找楊猛要手機。
搞得楊猛得了疑心病,幾次鬼鬼祟祟偷摸從背後窺屏,發現他只是看家裏監控而已又沒了偷窺的興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每一株多肉開花的進度都不一樣,他和老衲怕姜聯系變多,漸漸發現老衲怕姜沒有那麽古板,就還挺八卦的,三句話就得提一句柏森那個“朋友”。
天氣預報未來半個月大雨,臧蘭發愁,“天天下雨可咋整啊……”
許思成當機立斷:“轉場,去貴州。”
開拔。
一行人飛往貴州,龍洞堡機場轉大巴車,直接去西江。
王啓來探班,作為第二大投資商,又是柏森新老板,即便沒有大老板資本家的架子,身份擺在那裏,整個劇組都誠惶誠恐。
一衆新人哪裏見過這種大陣仗,門童似的站兩排,看王啓走近跟許思成握手寒暄,緊張得不知怎麽辦才好,說話都打磕巴。
山裏交通不便,入冬天氣冷下來,軍大衣之類的是必需品,王啓帶了很多。
“大家都辛苦了,你們總制作人還在挪威回不來,托我來看看你們。”
這話柏森不以為然,宋禦河要幹什麽向來直來直往,不幹這種假手于人的事,何況哪有一個小輩兒托長輩給打工人問好的,這就是王啓為人周全,替宋禦河找補。
東西多,許思成安排人去卸貨,柏森要去幫忙,卻被王啓叫住,“你別去了,聽楊猛說沒有生活助理跟組,我給你帶來了,肖安,過來。”
肖安走近,恭敬地叫一聲:“柏老師。”
柏森跟他打招呼,簡潔短平:“你好。”
來之前已經做好功課,肖安沒在意他的冷淡,拿來柏森專屬取暖包放房車上,就在柏森目光所及處遠遠候着,特有眼力見。
“肖安辦事利索,嘴巴還緊,你有事兒吩咐就行,楊猛畢竟是經紀人,別天天讓他幹助理的活兒,我讓他篩幾個本子,到時候你挑個喜歡的。”
男助理帶着出入更方便,柏森點點頭,客氣道:“好,多謝王董。”
王啓第二天飛走,劇組緊鑼密鼓趕進度,闫晶晶從甘肅轉場來到貴州,不過跟柏森不在一個地市,所幸終于有了信號,兩人能在微信上暢所欲言。
“趙陽在劇組選妃,搞了新人,男的。”
“陳導都快氣死了,戲快拍完,就怕出幺蛾子,讓他處理幹淨,要不就準備違約金。”
“這種賤人,只有陳導才能壓得住。”
淩晨一點,柏森才下戲,給闫晶晶回:“趙陽心術不正男女不忌,你離他遠一點。”
二人許久不見,聊嗨忘了時間,淩晨四點才終于互道晚安放下手機睡覺,直接導致第二天睡過頭,睜眼十一點,飛速洗漱完到片場,許思成跟副導演何加馳都不在,只有一個劇務在收拾東西。
轉頭看見柏森,驚訝道:“柏老師,你怎麽來了?”
柏森走過去:“他們人呢?”
劇務:“群裏發通知說停工,你沒看到消息啊?”
出門着急沒帶手機,昨天剛布置完現場,今天宣布停工,柏森直覺出事兒了,還沒等他問出口,劇務左看看右看看,神神秘秘湊上前說:“聽說薛珂強女幹未遂被抓了。”
強女幹未遂?薛珂看上去完全不是好色之徒,這消息真實性有待商榷,可是很快鋪天蓋地的報道接踵而至,薛珂性侵被捕見諸各大報端,寂寂無名的薛珂一夜成名。
回到民宿,在樓下隐約聽見許思成跟臧蘭發脾氣。
“臧老師,你跟我打過包票的不會出問題的,現在搞出這種事,你說怎麽拍!”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薛珂那孩子看着挺老實的,我——”
他們不在乎薛珂是否清白,熱搜爆出來,《正途》演員性侵的tag緊随其後,很快劇組就會被趕過來的記者包圍。
他們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就算官方沒通報,他們也要逼劇組給個說法。
這才是許思成跟臧蘭最為難的,王啓剛走,宋禦河從頭到尾沒露面,《正途》變迷途,徹底毀了,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他這個導演,自覺有愧。
許思成發愁:“這事兒還得宋總拿主意。”
臧蘭問:“那薛珂的戲怎麽辦?”
許思成一拍桌子:“還能怎麽辦,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