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探
試探
奈雲溶溶風澹澹,天上綴着很多朵雲,溫柔地鋪開。
天亮又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
除了過于幹燥,導致鼻子幹得快流鼻血、嘴唇起幹皮、嗓子眼冒火,沒有別的毛病。
白襯衫黑西褲,不會出錯的活動配置,換好衣服出門,到電梯口碰見宋禦河。
人其實是很膚淺的視覺動物,倘若長得不好看,便很難燃起去了解對方的沖動,而一旦他長了一副好皮囊,就算道德上稍有不足,做錯事都不是那麽不可原諒。
比如眼前這位,大夏天不嫌熱穿一身布雷澤五件套,帥得很過分,光站在那處就帶着鈎子,縱使對他有很多不滿,在視線交互的瞬間,也只剩下他長得真的很正點這一個念頭。
不過,拜某位嘴淬了毒的太子爺所賜,這個念頭沒能持續多久,宋禦河微微低頭,視線落在他腫起來的眼皮上,說:“沒給你委屈受還哭,真嬌氣。”
哪只眼睛看到他哭了?腫起來的雙眼皮只是因為昨晚房間裏有幾只蚊子恰好咬了他的雙眼皮而已。
蚊子有毒,宋禦河也有。
柏森說他:“你想象力真豐富。”
電梯來接上拌嘴的二人在一樓大廳跟李封陽碰面,昨天宋禦河态度明确,李封陽不敢再作妖,拉上茍主任來給自己加油打氣分攤火力。
茍主任在他們學校說話出了名的棒槌,如此一來,只要茍主任稍微發揮一點實力,宋禦河就會忘記他犯下的罪行。
主任雖姓茍,但真正狗的卻是別人。
茍主任以為有利可圖,開朗地展開接待貴賓話術:“宋總、柏森,早上好,我是招生辦茍主任,學校食堂準備了早餐,我們先去用餐,接着去參加升旗儀式,升旗儀式結束直接剪裁,寓意旗開得勝。剪彩結束,我安排人帶着兩位領導好好玩一玩,一盡我們的地主之誼。”
宋禦河笑意盈盈道:“好啊,有勞茍主任。”
仿佛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慈善的人了,結果一上車,這人立馬變了臉色,“茍主任,我記得今年的資助款還沒到賬吧?”
指桑罵槐這方面,宋禦河是行家,李封陽一看躲不過,遞過來一頂鴨舌帽跟一包口罩,主動道歉,“柏森,是我考慮不周,讓你白跑一趟。”
柏森懂了。
迫于宋禦河的淫威,李封陽不敢讓他露面,可他憑什麽這樣霸道?
柏森不服,剛要反駁,手被一道力量壓住,宋禦河攫過話頭,“李校長,我理解你們的工作,但柏森是藝人,他的臉不止是他自己的,也是公司的,你們想要柏森幫忙宣傳這沒問題,但是用他的臉為學校牟利,這是商務活動,要收費的。”
說白了,南山學校挂着南山的名,李封陽這一出自作聰明的計劃,反而會将南山陷入輿論泥淖,不過他不打算用這種利害關系吓唬李封陽,他只想簡單粗暴讓這家夥不敢再打柏森的主意。
宋禦河:“你們邀請他來參加活動,沒有告知公司,這就不厚道了。”
這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到底得柏森點頭,才導致此番局面。
“宋總,這是我同意的。”柏森說。
宋禦河沒理他,而是播出一個電話,那頭很快接通,宋禦河不等對方說話,先劈頭蓋臉一頓數落:“楊猛,我看這個經紀人你是不想幹了,柏森、李校長他們不懂,你也不懂什麽叫做藝人肖像權是嗎?”
柏森:“......”
楊猛燒得頭昏腦漲,哪知道發生什麽,就知道宋禦河在發火,什麽解釋都是狡辯,下跪認錯才是硬道理,“是是是,對不起,宋總,都是允禮、不不不,都是我的錯。”
他罵完人,很快收線,裝大尾巴狼對李封陽說:“失禮了,底下人不懂事,給李校長添麻煩了。”
小人常戚戚,李封陽惴惴,以前他們學校只是個義務掃盲班,在南山集團資助下一路扶搖直上才有了今天,要是惹毛了宋禦河,真有可能一夜回到解放前,哪敢再提什麽占便宜的事兒。
車上人挨個兒陰陽怪氣一番不算完,他瞪了柏森一眼,比起提醒更像威脅道:“戴好口罩帽子,不許摘,也不準離開我視線半步。”
柏森:“……”
茍主任半天沒敢說話,到學校選擇下車悄悄問李封陽:“校長,不讓柏森露面,不是白花錢找記者拍照了麽?”
李校長擺手:“算了吧。”
到活動現場,在場媒體除了當地電視臺,更有官方重量級媒體,舊華社,以及望江樓。
南山學校并不是南山集團唯一資助的學校,但對南山有着重要的戰略意義,因此,宋高明格外重視,從宋禦河成年起,就讓他負責南山學校資助相關工作,到現在已經十個年頭。
國旗冉冉升起,少年人的歌聲在操場回蕩,記者提問宋禦河,“南山集團當年為什麽會把甘肅隴南作為第一選擇?”
宋禦河不假思索地答道:“隴南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多民族的聚居地,先秦文化、氐羌文化、紅色文化在這裏發祥傳承至今,我們南山集團能做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每一步,都是要為祖國添磚加瓦,讓這個地方的文明成為燦爛的瑰寶。”
一番話信手拈來,這馬屁拍得叫人心悅誠服,真是絕了,于是彈幕開始吹噓小宋總大格局,并祝南山集團跟十畝之間蒸蒸日上。
到重頭戲,大幕揭開,實驗樓正式投入使用。
大廈落成,不止意味着學校擁有一套國際化水準的實驗樓,而是給教育落後的偏遠地區的孩子同等看世界的機會。
這不僅僅是個剪彩儀式,而是給全國企業豎立榜樣,扶持學校,扶的是國家的脊梁。
官媒點名表揚,短視頻和社交媒體跟風轉載,宋禦河根正苗紅,成年輕的企業繼承人學習的典範,千裏之外的董事長越看越得意,宋禦河真不愧是他宋高明的兒子!
晚上,李封陽自掏腰包安排飯局,打點媒體,盛情邀請宋禦河跟柏森參加。
無功不受祿,柏森沒出力,婉拒李封陽好意,宋禦河不讓他走,“你不能走,你走了這飯我還怎麽吃。”
這叫什麽話!柏森怼一句“用嘴吃”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席間觥籌交錯,宋禦河中途開溜,柏森一桶面還沒泡開,門鈴響。
他沒叫客房服務啊,柏森上防盜鎖,做賊似的開一道門縫往外看,竟然是宋禦河。
“有事?”
“不請我進去?”
柏森無語,請進來才奇怪好吧,“什麽事,就在門口說。”
宋禦河雙手插兜耍酷,“不方便。”
柏森:“……”
工作性質的緣故,有些事确實不方便,他以為宋禦河要說工作,放他進門,誰知這人看一眼茶幾上的紅燒牛肉面,找茬:“自己跑回來就吃這個?”
柏森:“又沒讓你吃。”
茶幾上還有一桶沒拆封,宋禦河咂一下嘴,明知故問:“還有嗎?”
從小錦衣玉食的少爺沒苦硬吃,大餐不吃觊觎他的泡面,柏森可不伺候人:“開水在壺裏,要吃自己泡。”
宋禦河剝開最上面一層油紙,撕開包裝擠出調味包倒水後有模有樣拿叉子固定翹起來的包裝蓋,末了還挑釁似的,問:“看我做什麽,再不吃你的面該坨了。”
柏森稀奇:“你居然還會泡面!”
宋禦河坐在床邊,雙手撐在床邊,斜斜抵着,繼續找茬:“合着在你眼中我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物,就是個頤指氣使仗勢欺人的混賬。”
柏森沒那麽想,只是确實對這些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豪門少爺存在刻板印象,“你怎麽回來了,李校長安排的飯不好吃?”
不是飯不好吃,而是宋禦河沒心情吃,褲兜裏車鑰匙硌屁股,他掏出來扔一旁,才用那一慣的刻薄口吻評價李校長準備的滿桌珍馐:“難以下咽。”
西北菜粗而狂,不講究擺盤,但味道不錯,沒想到被宋禦河嫌棄,好在柏森沒有所謂的家鄉情結,故而沒覺得冒犯。
開水泡的面并不好吃,宋禦河吃一口微微皺眉,柏森心說,嬌生慣養還嘴硬,明明吃不慣湊什麽熱鬧。
柏森真冤枉他了。
他不是嫌棄,而是第一口吃太急燙嘴。
在柏森餘光的注視下,宋禦河慢吞吞吃完面,往桌上一放,連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嘴上沾着油光,擦完唇角泛紅,柏森心虛地挪開目光,陡然安靜下來,共處一室不說點什麽氣氛尴尬,正想找點話題,宋禦河率先站起來。
房頂的燈光像螢火蟲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他偏過頭,像是邀請,更似蠱惑,喊柏森的名字,問他:“要不要去兜風?”
大晚上,兜什麽風,怕不是在抽風。
不等拒絕,宋禦河激他:“怎麽,不敢去啊,怕我把你賣了?”
有什麽不敢,開門上車,柏森催他:“走啊”。
午夜,暗流湧動,平綿高速行車稀疏,前窗看漫天星辰星羅棋布,一閃一閃避讓劃入夜空的飛機,柏森看一眼路牌兩眼一黑,誰家兜風跑這麽遠,一腳油門幹到川甘交界。
既來之則安之,柏森擡手擰開車載廣播,恰好在悠悠唱着一首老歌。
“你說人生如夢,我說人生如秀,哪有什麽不同,不都一樣朦胧,朦胧中有你,有你跟我就已經足夠,你就在我的世界,升起了彩虹......”
伍佰總是這樣,用最滄桑的嗓音唱出最柔情的靈魂,即便閱歷不夠厚重,感情經歷不夠豐富,依然會被某一句擊中靈魂,在人生長河中搜刮出某一個耐人尋味的時刻,反複磋磨。
餘光裏,柏森手肘靠在車窗,手背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膝上,跟着鼓點節奏輕輕打着拍子,有些刻意的動作,因為他擺出來格外好看。
宋禦河似乎心情不錯,跟着節奏哼唱。
上天給予的天賦各有不同,宋禦河字正腔圓,學伍佰平翹舌不分的咬字,別有一番風味,柏森不動聲色的挪過去半寸目光,不料半空中跟對方短兵相接。
樹影飛晃而過,曲終路未盡,宋禦河問:“怎麽這麽看着我?”
柏森只是覺得宋禦河哼得很好聽,不知道自己什麽眼神,“我怎麽看你了?”
宋禦河把窗戶搖下來一點,夏夜風微涼,把他的聲音拉得很長,“你看上去有點喜歡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