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沒有夢想
沒有夢想
下傍晚工作結束,今天店裏沒什麽客人,喬姨還在調試大頭貼機器,沒來得及把大頭貼業務的消息傳遞出去。
等公交車時,林厘然突然問起考試的事。
聽到白郁非平淡而自信的回答,林厘然仰頭看向還沒完全落下的太陽,雙眼逐漸放空:“你有什麽目标大學嗎?或者夢想?未來想做的事?”
“怎麽突然問這個?”白郁非一愣。
高中生活開始後,這個問題出現的頻率未免太高。
“我只是覺得,你學習成績那麽好,一定想做什麽都能成功。”林厘然笑笑,笑聲裏,似乎有自嘲,莫名滲出些悲涼意味。
白郁非靜靜地思索一陣,在雜亂的車笛聲裏,她耳鳴不斷。
她低下頭:“說實話,沒有。”
“嗯……那你有什麽願望呢?”林厘然換了個方式問道,“不一定是多遠大的願望,小願望也行。”
目前大概是帶媽媽過上好日子吧。
“希望媽媽能生活得好。”白郁非一字一頓。
“那你自己呢?”
“我?”白郁非稍稍驚訝。
“對啊,人生大部分時間,不是和自己相處嗎?”林厘然對白郁非說話,又像是在和自己說,“我覺得,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才是生活的中心。”
心裏沒有概念的白郁非不清楚,也從沒想過。從爸爸去世的那天起,她的生命裏只有媽媽。
媽媽被欺負,她第一個站出來,媽媽獲得幸福,她第一個祝福。
好像的确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內心。白郁非回憶,小時候的周末,中午在媽媽工作的工廠裏寫作業,她奪啤酒瓶砸欺負媽媽的那個醉鬼時,有沒有考慮過對自己未來的影響?周叔叔接走媽媽時,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究竟是否接受?
但媽媽問起來,她總說沒關系,都可以。
公交車開過來,二人找了個靠窗的雙人座位坐下。
窗外的風景迅速倒退,白郁非慢慢開口:“我還是不知道。”
“沒關系,我随便問問。”林厘然原以為白郁非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那你呢?”白郁非轉頭,看向男生。
“我啊,因為喜歡攝影吧,我想學編導,但是我媽不同意。”
“那她想讓你學什麽?”
“金融、會計之類的。”
“相差得有點遠……”
“嗯。”林厘然又笑了,“有時候,在喬姨的店裏做賬,我會想我是不是應該聽她的,和數字打交道也挺有意思的。”
“那你說服你自己了吧?”
“嗯?”
白郁非跟着他笑:“你如果沒說服自己,今天應該不會說這些了。”
“是,我說服我自己了,我認為還是堅持自己的第一想法比較重要。”
“為什麽跟我說呢?”還有一站,林厘然便要到站,白郁非問道。
“依舊是個秘密,以後告訴你。”林厘然站起來,走到後門,扶住他們座位面前的杆子。
又是秘密。
白郁非覺得,身邊人有太多琢磨不清的秘密,像一個個定時炸彈,哪天便會炸得她措手不及。
不過,林厘然的話倒提醒她,她到底想要什麽?為自己,想要什麽?
曾經貧窮而快樂的日子裏,她什麽都不要想,日升月落,小巷子口能等到小井哥哥,回家能看見爸爸媽媽幸福的笑臉。
後來一切支離破碎,白郁非除了能做力所能及的,除了能背上越來越重的書包,還是什麽都不要想,一股腦向前沖。
之前,她不填目标大學,是不想被提前框住,是覺得不着急,可現在細想,她的确連屬于自己的小願望都沒有。
只是被時間推着,一點點走。
白郁非在林厘然後面一站下車,她沒有回家,而是打算去秦語蘇家還碟片。
三中的第一次月考在這個周末後開始,秦語蘇媽媽正在家鞭撻她。
雖然比一中差點,也不涉及到分班,但三中的學習生活也緊鑼密鼓。第一次月考來前的壓抑氛圍像教室裏不知道會不會掉下來的電風扇,懸在每個人的頭頂。秦語蘇頭上還多了一道,就是鄭阿姨的碟片沒收要挾。
白郁非對秦語蘇同學深表同情,并表示如果考砸了會替她求情,把碟片通通轉移到自己家。
秦語蘇瞬間覺得頭上有了第三道要挾。
初中暑假裏,白郁非和秦語蘇一起看了很多她家的碟片,大部分是些臺灣偶像劇。秦語蘇最喜歡《惡作劇之吻》,經常在電視機前笑得前仰後合。
劇情裏的F班,在A班江直樹的幫助下順利通過考試并畢業,白郁非看着他們歡呼,心裏默默走神。
社會階級也如同A班和F班,可現實生活裏真的會有“A班”的誰幫助“F班”嗎?像直樹那樣不摻雜任何利益目的?
直到周叔叔的到來,好像真有一個不在乎她們如何的人帶她們走進另一個階級,可白郁非知道,這并不是永久改變。
早在中考前,秦語蘇便在安排暑期出游計劃,她把部分碟片借給白郁非,說暑假她不在,免得非非你悶得慌。
搬進周叔叔家後,白郁非很少出門,大多獨自在客房裏看秦語蘇借她的碟片。
她播放《惡作劇之吻》,湘琴爸爸認為直樹不會喜歡湘琴,也不願女兒再卑微追求人家,打算搬離直樹家不再給他們添麻煩。看到這裏,她突然覺得,這種處境和她們現在很像。
她們不就是靠周叔叔的愛留在這裏的嗎?哪天這份愛消失,一切都會結束,再沒有理由。
白郁非把碟片從書包裏倒出來,倒在秦語蘇房間的桌子上。
“我媽真是,以前還沒怎樣,我上高中後像打了雞血似的,突然要我好好學習。”
“那你怎麽說?”白郁非坐在椅子上。
“我說,我以後要繼承你包租婆大業呢。”
白郁非大笑起來,曾經,秦語蘇的座右銘是混吃等死,沒有什麽努力的方向。
這也是她們作為好朋友的共同點——沒有夢想。
“估計是受金融危機的影響,鄭阿姨也有危機感了。”白郁非開玩笑。
“我也不是沒想做的事……”秦語蘇趴在床上翻雜志,小聲嘟囔着。
“比如呢?”還是被白郁非聽到。
“比如畫畫。”秦語蘇興頭上來,坐直身體,雜志被窗外的風吹得嘩嘩響。
白郁非一愣:“沒聽你說過。”
“也是最近才有的想法,我小時候不是很喜歡塗塗畫畫嗎?旅游的那幾個月,看了些畫展,好想有一天,我的畫也能被四四方方的畫框圈住。”
看着手舞足蹈的秦語蘇,白郁非想起剛剛林厘然問她的那些話。
或許,她也可以試着傾聽內心的聲音,為自己實現願望而努力一次。
第一步該怎麽做?
“那你打算怎麽做?”
“我打算高二報小科啊,學美術。”秦語蘇漫不經心地說。
“應試教育的美術和你看到畫展上那些應該不太一樣吧。”白郁非幫她分析着。
“你和我媽說的話一模一樣。”秦語蘇躺回去,“但本質也差不多吧?都是點線面,都是用筆,對我這種零基礎的人來說,如果應試教育的繪畫都受不了,不就連基礎的畫技也沒有?”
“我明白。”白郁非接着說,“只是,這注定是枯燥的,我相信你能堅持下去,可如果結果……”
白郁非太了解秦語蘇,她可以不努力,但努力後沒有結果,她一定會崩潰。
“這次,不管怎麽樣我都認了。”秦語蘇一改嘻嘻哈哈的腔調,認真起來。
白郁非看向她,微笑逐漸浮現:“嗯,一定成功。”
“要是我媽有你一半這麽好解釋就好了。”秦語蘇打了個哈欠,“她要是知道我想學小科,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不一定啊。”白郁非躺到她身邊,捏捏她的胳膊,緩解她的情緒,又玩笑道,“你說你想做包租婆,再說要學美術,說不定她會同意。”
魯迅說過,中國人向來是愛調和折中的,你要拆屋頂,便會給你開窗。
“哪兒會,最近連滑板都限制我玩,我都放了好幾次陳舊的鴿子了。”
“是嗎,聽起來你最近和她關系不錯?”
都敢放陳舊的鴿子了。
“還行吧,陳舊私底下人是挺好的,不會跟你計較太多細節,而且她總是手機不離手,有時候也懶得搭理我。”
“元旦我打算約大家一起吃個飯,到時候把陳舊也叫上吧。”白郁非提醒她。
“元旦?現在才十月,你都計劃這麽遠了?”
“時間很快的。”白郁非笑笑,“你現在覺得才十月,等到新年再回頭看,就是一瞬間。”
第一次月考剛結束,十一月初便是期中考,又要重新分班。十二月初是第三次月考,元旦後進行期末考試,再次分班。
校園時期,時間就是在一次次考試中悄然流逝,一學期、一學年、整個高中時間段。
“好啊,等我再找她一起玩滑板時,我告訴她,她會不會來就不一定了。”
“為什麽?怕不熟悉?”
“倒不會怕這個,只是,晚上她幾乎不會在外逗留太久。”
頭一次聽說有不會夜游的“混混”,八中那些不良少男少女,一到假期,因為沒什麽錢,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出來鬼混。
白郁非不解,不知陳舊究竟什麽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