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來的條件
借來的條件
回到“旅館”,白郁非發現裏頭空得出奇,只有廚房傳來動靜。
休假的保姆下午回來上班了,正在做菜,白女士閑得慌,跟在她身邊打下手。
聽到有人開門,白女士跑出來,手上沾滿水,随意在圍裙上擦擦。
“你回來啦。” 她很開心,或許是因為今天白郁非和周忌敏都沒在家吧,比較放松。
“周叔叔他們人呢?”放下包,白郁非一邊換鞋一邊問。
“你遲回來一步,他們剛走不久,今天開學,你周叔叔本來打算訂個飯店,我們四個人出去吃飯的。”
幸好。
幸好在車站等車時碰上林厘然,耽誤了點時間,否則回來得百般推脫,還不能讓周叔叔難堪。
家裏的氛圍已經足夠局促,白郁非不敢想到了昂貴的高級飯店裏,會有多不自在。
“好。那等周叔叔回來,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哦?什麽事?”
“幫我跟他說一下,明天去學校重走流程,我還是打算軍訓時期住校。”
“啊?可是之前……”白女士不解,她還以為申請不住校也有白郁非自己的意願。
“之前是周叔叔替我做的申請,我不知情,不想駁了他的面子才沒做聲。這幾天我想過了,還是不要搞特殊比較好。”
白女士沉默片刻,她的沉默裏夾着廚房炒菜的聲音,所以顯得不那麽尴尬。
“小非,周叔叔也是為了你好,他可能覺得,學校的條件不如家裏,想讓你住得舒服些。”
白郁非微笑:“條件?我前十幾年都住在巷子單間裏,也沒什麽不适應。”
這次白女士沉默的時間更長,白郁非不再讓步,二人終究達成一致。
“好,等他回來我會幫你去說的。餓了吧?待會兒飯菜就好。”白女士恢複往日得溫柔神情,好像剛剛什麽都沒聽見。
白郁非知道媽媽有多愛周叔叔,她看周叔叔的眼神甜得釀出蜜,但正因如此,白郁非才會時不時地掃她的興。
她不想讓媽媽過于沉浸在這份“借來”的條件裏,崩塌有時就在一瞬間,根本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
那麽,人就要自己留餘地。
吃完飯,白郁非還在糾結要不要現在洗澡,早點睡覺,但她看周叔叔沒回來,又擔心住校事宜進展得不順利。
正猶豫着,周忌敏的聲音比她開門的聲音先出現,她叫嚷着買了路邊燒烤串串,叫白郁非來一起吃。
白郁非張了張嘴,有些驚訝。
“不是吃了晚飯嗎?”
“你別說,外面餐廳的菜又貴又少,多叫一份又膩,我也就吃得将将飽吧。路上碰見燒烤攤,被香得受不了。”周忌敏一個箭步到白郁非身邊,降低音量,“我跟我爸說想和你一起吃,他才答應給我買的,你如果已經吃飽了,也陪我裝裝樣子嘛,不用擔心吃不完,保姆劉阿姨這會兒肯定還沒吃飯,我們仨一起吃。”
周叔叔剛進門,正在換鞋,白郁非聞言看了他一眼,他點點頭。
白女士走到周叔叔面前,問他還餓不餓,說洗澡水還沒燒好,周叔叔搖搖頭表示沒事,摟着白女士先進房間休息會兒。
白郁非有點兒緊張,她知道,媽媽要跟周叔叔講住校的事。
“愣着幹嘛呢?坐。”周忌敏已經拉來劉阿姨坐下,劉阿姨拒絕了好幾次,還是拗不過她。
沒人再說話,三人很快把串串全部吃光。劉阿姨要收拾桌子,催着白郁非和周忌敏先去洗澡洗漱。
進浴室前,白郁非看了一眼周叔叔的卧室,快一個小時,還沒什麽動靜。
洗手池一邊的鏡子旁,擺着周叔叔送給白女士的化妝品,可媽媽很少用,好多連包裝都沒拆。白郁非洗澡時,在彌漫的水霧裏,想起林厘然的那個朋友。
當時,她聽到林厘然叫她“喬姨”。
喬姨一路小跑到他們面前,說今天店裏好多學生客人,所以遲了一些,還提到她兒子也在一中,今天開學。
白郁非在心裏稍稍計算,那麽喬姨也在四十歲左右,可光看外表,最多三十多一點。
林厘然居然有一個年齡相差如此多的中年女性朋友?白郁非不解,可那時并沒有時間細問,喬姨着急忙慌,林厘然本想送白郁非先走,卻無奈食言,跟着喬姨走了還一步三回頭。
溫熱的水流摸着白郁非的臉下去,她竟然,開始對林厘然感到好奇。
到周忌敏進去洗澡,劉阿姨已經回家了。迫切想知道結果的白郁非只好坐在客廳裏等,手上翻幾本雜志,心不在焉。
直到周忌敏擦着頭發出來,看白郁非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們在聊什麽嗎?”周忌敏指指她爸爸的卧室。
“嗯,也不是什麽大事,我明後天就住校軍訓了。”
“你不在家住呀?”周忌敏大叫起來。
白郁非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已經習慣周忌敏突然大叫的每一刻了。
“軍訓也就一周,時間不長,我不想搞特殊。”
“好吧,那你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找我,我沒在學校裏住過,感覺要買很多東西備着。”
“嗯,有需要找你。”白郁非笑笑。
“對了,還有一件事。”周忌敏看起來有些遲疑,似乎還在組織語言,“劉阿姨休假結束回來上班了,等你軍訓結束,你的房間肯定能收拾好,到時候你就別住客房了。”
“好,謝謝。”
“還有還有……”周忌敏補充道,“白阿姨也不用住客房了,你知道的,我朋友多,經常會來我們家玩,有時候玩上頭了,就會在我們家客房借宿的。”
白郁非怔住片刻,明白周忌敏話裏的真正意思後,笑意緩緩爬上眉梢。
“嗯,我會跟她說的。”
真難得,周忌敏這樣說話嘴在前面飛腦子在後面追的人,也會字字斟酌,用這麽委婉的方式講出來。
流程全部結束,學校的效率還算快,第二天,軍訓剛結束,白郁非就收到宿舍號。老師告訴她,由于之前宿舍都排好了,她只能和班裏唯一一個轉學生住一間四人間,不會太熱鬧。
不熱鬧,白郁非求之不得,欣然接受。
第一天軍訓,考慮到大家還不适應,暑假的心還沒完全收回來,結束得很早。
還沒到吃飯時間,同學們有的回宿舍休息,有的去操場上轉悠,有的在教室裏看書。
所有生活用品,白女士都放到宿舍了,學校不讓家長在宿舍區多留,所以白郁非還得回去收拾東西。
剛踏進宿舍,便被白女士帶來的行李震撼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是出國了。
白郁非的室友正坐在她床的對面,手裏捧着一本書,好像不知道有人進來。
或許知道,只是懶得搭理。畢竟是班裏唯一的轉學生,人生地不熟,在認識之前,多一事都不如少一事。
白郁非也沒時間跟她拉家常,不把這些行李收拾了,晚上起來上廁所恐怕都摸不着路。
框框一頓收拾中,她似乎感覺到,這個室友偶爾會看她。
僅過去半個小時,原本擁擠的宿舍重新亮堂起來。白郁非拍拍手,最後把床單起皺的地方鋪好,圓滿完成。
在周叔叔家的時候,要不是不想随便進家裏不熟悉的房間省得弄錯弄丢東西,根本不需要等劉阿姨休假結束,只要小半天,白郁非完全可以一個人收拾好屋子。
癱在床上,白郁非一擡眼,看到室友正盯着她看。
算了,畢竟還要相處六天,打個招呼吧。
“你好,我叫白郁非。”
“我叫易茗。”對方迅速回答,開門見山,“你很會做家務?”
“啊?”白郁非從沒見過跟誰第一次見面,問做家務的,“算吧。”
“你很會分類,而且效率很高,收拾完也不見多累,平時肯定沒少做家務。”
“呃。”白郁非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這話題東一榔頭西一棒的。
“其實我早知道你,在新生開學那天之前,你爸爸來學校找主任說不住校的事,我交一些轉學的材料,剛巧聽見。我們班家庭富裕的同學也不少吧,但你是唯一一個不住校的。大家都覺得離開家很新奇,況且住校時間又短。”
一開始沉默,現在又突然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白郁非認為,不是她精神出了問題産生幻覺,就是這個室友人格分裂……
“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只是好奇,既然如此,你為什麽看起來常做家務的樣子?你為什麽又重新住校?”易茗放下手中的書,“不好意思,我交朋友前喜歡知根知底,如果有冒犯,還請原諒,也不用回答。”
原來只是問這個。
白郁非看着前面這位說話行為舉止都像機器人的室友,正色道:“沒事,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你看到的那個人不是我爸爸。”
在宿舍躺了會兒,白郁非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想起剛剛說了那句話後,易茗沒再追問,而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易茗,你待會兒去食堂吃飯嗎?要不要一起?”既然對方說交朋友,那麽吃飯或許是親近的第一步。
“好啊。”易茗還在扒那本物理習題,頭都沒擡地說。
“不過,我還有個朋友一起,你介意嗎?他是男生。”
“沒事,吃飯而已,你們聊你們的。”
宿舍重新陷入寂靜。
打算提前去食堂防止排隊,正好高三學生也比其他年級的學生吃飯要早些,白郁非去高三部樓下等許井藤。
“你的朋友是高三的?”易茗頭一次看手中的題看一半主動放下。
“嗯,時間差不多了,高三這會兒該放飯了。”
話音剛落,整個高三部突然熱鬧,人流從樓梯口湧出來。
許井藤遠遠地看到白郁非,沖她揮揮手。
“許井藤!這兒!”白郁非有些激動,叫他過來。
易茗聽到這個名字,再順着白郁非的視線方向望過去。
僅一秒,她像全身被人灌了鉛,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