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陰魂不散
陰魂不散
許井藤的講話順序排在白郁非後面,輪到許井藤講話時,他大概改了發言稿的內容,提了貧困生這一塊,卻沒着重提,氣得主任吹胡子瞪眼睛。
但她知道,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學生發言全部結束,許井藤要回班級,白郁非以送他回去的提議,想再跟他共走一截路。
“今天怎麽有興致來給新生發言?”白郁非踢着路上一顆小石子。
“小非作為年級第一代表全體學生發言,我當然要來聽聽。”許井藤輕柔地說,看得出來他很放松,能在緊張的學習氛圍裏逃出來一陣,也不虛此行。
“那你以後聽的機會還很多。”白郁非朝他眨眼,俏皮道,“我這第一的寶座,一時半會兒沒人能替。”
“哦?這麽有信心?”
“本市啊,就本市。如果有T市的轉學生,還不好說,但是轉學生一般會去三中吧。”
“話雖這麽說,可別掉以輕心哦。”許井藤輕輕地笑起來,他知道小非為了以後能給媽媽好的生活環境,高中前付出百分之億的努力。其他小孩可以上補習班、少年宮,小非只有小出租屋裏一張上個租客留下的木桌子;其他小孩有精致的一日三餐和各種零食禮物,小非只有日複一日差不多的三餐和剩飯,偶爾吃到廉價的幾毛錢零食。
現在她離開了巷子,終于能提前過上好日子,許井藤雖然為分離失落,但也打心眼裏為她開心。
可她卻告訴他,這種改變,只是因為一個男人,那麽她和媽媽能擁有的都不算真正擁有。
那算什麽?他還記得自己當時這樣問。
算借的。
白郁非看着他,開玩笑地說。
世上沒有後悔藥,這句話,貌似只對弱勢群體管用。
那個男人哪天後悔,厭煩疲倦後一聲令下,沒有後悔藥的只有她們。
所以白郁非不能停止向前,她無數次告訴自己,這都是借的,終究要還。而還的那天,至少不能被打回起點原地踏步。
“不會的,就算沒守住第一,能學到東西就行,當查漏補缺了。”白郁非想了想,還是別讓許井藤擔心的好,又寬松了說辭,“你上樓吧,周末,我會去圖書館借書,不見不散。”
許井藤點頭,短暫的偷閑後,他快步上樓,消失在樓梯拐角。
回禮堂前,白郁非估摸時間,今天也沒什麽其他活動,同學們結束典禮便會回宿舍養精蓄銳,準備明天的軍訓。
幹脆不回去了,她又不需要回宿舍,不如出去逛逛。
于是,她決定找個奶茶店,消磨這剩下的時間,順便想想怎麽跟媽媽和周叔叔說補辦軍訓住校的事。
防止被學校老師遇上,她坐公交打算去另一所學校附近。
榮明八中的風評不太好,學生闖禍逃課打架一條龍動不動就上演,但商販卻都因此樂意在這裏開店,學校旁邊有一整條街的奶茶店、小吃店等店。下車後,白郁非走進最裏面那家奶茶店。
店裏的裝修很粉紅,小小的一間門店裝着各種花裏胡哨的彩燈,兩邊牆壁上粘着密密麻麻不同顏色的便利貼紙。白郁非開門帶進一陣風,吹掉兩片,她急忙上前撿起來,用力重新拍回牆上。
“同學,這裏點單。”
白郁非走上前,路過唯一坐人的一桌時聞見很刺鼻的香水味。她随意點了一單,坐到離那桌盡量遠的位置。那桌坐了四個女生,發型各異,都是一中絕不會允許的輕微染燙,沒有穿校服,但其中一個女生穿了八中的“西紅柿炒雞蛋”配色校服褲,校服外套挂在她身後椅背上。
剛坐下沒多久,服務員把奶茶送過來,畢竟是奶茶粉沖泡,不費事。
奶茶邊上,他還放了便利貼和筆。
閑着沒事,白郁非微微側身,看牆上都貼了什麽。
「袁偉看到請我喝奶茶!」
「圓心到圓的距離永遠都是一樣,就像我的心到你的距離TT」
「大愛SJ!!同fans加我Q號 xxxxxxx」
「北京奧運會過去一整年啦!09.08.08留」
……
諸如此類不同筆跡的文字貼滿牆。
白郁非雙眼失焦,她想起自己前十多年的人生裏,從來沒去過這些地方,看不懂牆上的流行語,或者現在大熱的偶像團體,就連北京奧運會,她都是稀稀拉拉地聽說,從沒完整看過。
喝一口糖精香精拉滿的奶茶,甜得發齁,她也不懂那桌女生為何喝得津津有味。
白郁非拿起筆,稍加思索後,寫下一行字。
「井底的藤蔓,不生長到井口,會以為井裏就是全世界。」
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白郁非離開奶茶店。正值八中放學,一大片番茄炒蛋向她湧過來,她一身白色顯得格格不入。在人群中逆行,好像一小灘跟着炒熟的蛋清。
走出這條街,白郁非到旁邊的公交站臺站着。一中也放學了,她偶爾看到穿着和自己一樣校服的同學坐在爸爸的電瓶車後座,有說有笑的側臉在她眼裏出現兩秒,又迅速消失。
她想起小時候,和許井藤開玩笑說,他們都是沒有爸爸的人,可許井藤的爸爸還活着。
許井藤陪她蹲在路邊吃黏黏糊糊的冰糖葫蘆,半晌,才回一句“他不如死了”。
那是白郁非第一次聽一向溫文爾雅的許井藤說這樣嚴重的話,男生的語氣輕描淡寫,似乎也覺得說什麽都不會奏效。
童年缺失的父愛,白郁非無從索取,她叫媽媽“白女士”,也只是怕媽媽會傷心。
“你怎麽來這兒?”
又是熟悉的聲音。
簡直陰魂不散……白郁非在心裏哀嚎。
正因為林厘然從這趟公交車上下來,白郁非回他的話,又要再等下一班。
“來逛逛。”白郁非幹笑幾聲。
“是來挑補習班的嗎?”
八中附近的小區很老,價格也便宜,很多爺爺奶奶輩兒的會選擇在這裏租房子,方便孩子上下學。
除了房價低,這附近還有非常多的補習班,大多是創業團隊租來開課,他們租不起一中或三中邊上的房子,租在這裏,好歹也算和學校沾邊,即使是八中這種每年一本率不到百分之五的學校。
“哪怕在八中,來了這兒,也能趕三中超一中!”是這些補習班的口號。[1]
白郁非茫然地搖搖頭,她以前家裏沒錢上補習班,對這些事都不了解。
“那你呢?你家住在這裏?”白郁非跳過這個話題,接着問道。
“不是,我來這兒找朋友,有事。”
白郁非想起今早在校門口看見林厘然自來熟和很多男生勾肩搭背的樣子,也不覺奇怪。
“那你去吧。”
“沒事,我不着急,她估計還得卸妝,我去了也沒事幹。”林厘然站到白郁非身邊,“你等車回家嗎?哪一路?”
“……你剛剛下車的那一路。”
“啊!我一下車看見你,比較激動,都忘了你當時在等車。”林厘然一臉懊惱。
白郁非倒覺新奇,男生抱歉的神情持續挂臉,可她認為,這不過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犯不着搞得這麽認真。
為了緩和氣氛,這次白郁非主動挑起話題:“你剛剛說卸妝?”
也許是八中的女學生?白郁非回想起剛剛在奶茶店裏,那桌女生多多少少都帶了一點妝。
“嗯,她這會兒一定很忙,我先等你上車。她忙完了見我沒過來,說不定會直接來車站,我跟她約好了去超市買點東西。”
面對林厘然的一長串說辭,白郁非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極少和男生單獨待在一起,除了許井藤。
但許井藤不會像他這樣啰嗦,碰到什麽事都着急忙慌地解釋,生怕別人誤會。她和許井藤之間,總是點到為止。
“對了,你今天的新生代表發言講得不錯,平時聽你聲音挺低沉的,上了臺倒很有力量。”
白郁非笑了,她聽得出來,林厘然在努力找話題。
“只是念準備好的發言稿子罷了。公交車估計還有五六分鐘就到,你不用冥思苦想要跟我聊什麽,靜靜站一會兒也挺好。”
林厘然的字典裏貌似沒有“靜”這個字,他撓撓後腦勺,有些尴尬地點頭。
“現在說話怎麽這麽直接?”沒安靜過二十秒,林厘然還是憋不住,“今天早上,我的相機壓着你,你的提醒挺委婉的。”
白郁非低下頭,輕輕地笑一聲:“因為我們現在認識了,而且再委婉你也聽得出來,不是嗎?我不如有話直說。”
“那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為什麽軍訓不住校?今天我和男同學們去領同學們的被套床單,登記表上沒有你的份。”
白郁非扭過臉看他,似笑非笑:“不重要了,因為我明後天一定會回來住校。”
“小林同學!你在這兒啊。”
林厘然還沒來得及繼續問下去,被叫他的聲音打斷。
白郁非和他一同轉過身去,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就是林厘然說的,卸了妝待會兒要一起去超市的朋友?
白郁非的震驚無以言表,一來,面前的她非常漂亮,不化妝也影響不了她的美。
二來。
她是一位中年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