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在賽博朋克裏修仙啊

第25章 野火

野火

“噼啪”一聲炸響，車庫白熾燈熄滅，紅紫色的備用光源啓動，髒污的霓虹蒙在林空青臉上。

女孩仰頭掃了一眼，就繼續借着身前被刮花的電梯門紮頭發。

她以往都是溫順整潔的低馬尾，穿着幹淨樸素，現下一頭烏發被綁成高高的雞尾，蓬松散亂，發絲間還摻雜各色挑染，在尾部吊着兩根七彩纖維管。

從恬靜冷清的世家子弟，變成了煌城市集裏最常見的精神小妹。

發型撥弄完，林空青對着電梯門倒映出的自己左看右看，不知道從哪裏扯出一盤便攜妝匣，對着自己白淨的臉用力塗抹。

用煙熏妝完全遮住五官後，她才扯了扯寬松校服，準備按下電梯下行按鈕。

——經歷了四天四夜的追捕，逃出來的四個半仙各有着落，兩個大人找工作上班，兩個小孩則依法入學。

角落的萬山游目睹大變活人，已經傻了眼，“你……”

林空青轉頭，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怎麽沒動？”

“我，我也要嗎？”萬山游渾身都寫着抗拒。

“……”林空青沒有廢話，從口袋裏掏出眼影盤和熒光條就朝他走去。

不多時，一個黑眼線紅指甲的精神小夥滿臉絕望地出現在電梯門倒影裏。

“半仙要我們融入人間學院，這個免不了——你是世家嫡系子弟？”林空青按下電梯按鈕，忽然冷不丁問了一句。

“啊？”正在艱難适應新形象的萬山游像被踩了尾巴，猛地繃直舉手，“為什麽這麽說？”

“我之前也問過你這個問題，凡間的人不像你這樣。”林空青嗓音溫和清泠，态度也平淡如常，仿佛這只是無足挂齒的小事，她也就順口一問。

萬山游很快放松下來，沒過多否認，反而無奈地伸出大紅指甲問：“那是什麽樣？這樣嗎？”

“噓。”林空青朝他豎起食指，緊接着叮咚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龍飛鳳舞的塗鴉畫滿整個空間，歪七扭八的字體在電梯紅光照耀下顯得分外詭異。

【進電梯就是凡間監控領域，】林空青在校服口袋裏摸出兩根棒棒糖，她撕開一顆咬進嘴裏，又遞給萬山游一顆，【用神識交流。】

萬山游敲了敲自己耳邊別着的通訊器，【凡人交流不是用這個嗎？】

【是也不是，現在大部分普通人都換了義體，通訊在義體機械內直接接通，用不上在耳邊別東西，但科技手段相比于半仙神識容易出事。所以保險起見，還是神識交流。】

林空青拉着他踏入電梯，她一進電梯仿佛就變了一個人，一手插兜，散漫地靠在電梯壁上，儀态跟萬山游印象中的挺拔少女截然不同。

【那我們……】

【不會被懷疑，】林空青想也不想就知道萬山游要問什麽，【義體化只是大部分，并非全部，問起來就說自己信奉原生主義，以後想去世家工作就行。】

【……】萬山游好似明白了些什麽，輕聲說：【好，我知道了。】

林空青沉默了一會，盯着鮮紅的電梯數字一層層升高，即将到達時，她喊道：

【萬山游。】

萬山游看向她。

【謝謝你救我。】

他一愣，連忙說：【哦，沒、沒事，你已經說過——】

【但在煌城寨，你不能再救任何一個人。】

女孩打斷他，方才還柔和清澈的嗓音聽不出一絲情緒，顯得冷漠蒼白，【等電梯打開，無論你看見什麽，都要旁觀。】

“叮”的一聲，電梯門撤開，林空青率先走了出去，萬山游因為剛剛那句話，稍微慢了一步。

他亦步亦趨跟在林空青身後，還沒問剛剛那句話什麽意思，嘈雜的打鬧聲先傳入耳畔。

迎面是一條走廊，左面連接教室，右面是學院簡介以及課程介紹，每個介紹部分都配備全息屏滾動顯示。

萬山游擡眸掃過，只見橙黃色的霓虹字體正顯示着：“煌城學宮歷史悠久，師資優厚，三十年來為各大世家輸送……”

還沒看完，LED屏忽而閃爍一下，截然不同的內容被替換了上來——不堪入目的髒話攜帶數個人名出現，連牆壁大屏的介紹也變成沒打碼的裸.體照片！

萬山游一驚，耳朵立刻燒紅，倏地偏過頭，下一瞬，惡意刺骨的笑聲從前方某個教室爆發出來——

“瞧他那樣！”

“嘿帥哥，”有人從教室們探出頭喊，“沒見過仿生人玩具嗎？”

“诶你把誰的照片放出來了？那個退學的？這麽勁爆！？”

“發我一份發我一份。”

萬山游攥緊拳頭，不過須臾，一個黑袍男人握着全息戒尺出現，朝教室大吼：“哪個小兔崽子黑了數據屏？！立刻交還控制權滾出來！”

教室門口聚集的一群人霎時作鳥獸散，顯示屏恢複如初，教導又問了幾遍，見沒人承認，只得威脅一句“查出來了要你們好看”，随後便看向林空青和萬山游。

“你們就是新來的學生？”教導氣得滿臉通紅，問話也帶上遷怒，“學費繳齊了嗎？”

林空青仰頭看他，端方持重的女孩仿佛只是萬山游記憶裏的一個錯覺。

教導只見面前的女孩頂着煙熏妝，擡眸時眼瞳半遮，看人時很有幾分不屑。

“你管得着？”女孩捏着糖棍，輕蔑笑道。

又是個刺頭，教導嫌棄想，他有心來個下馬威，但已經被鬧得心力交瘁，沒什麽力氣再管他們，便直揮手說“進進進”。

“這是兩個新來的，”教導站在門口厲聲喊，“不許打架！不許辱罵！遵守校規，學博一刻鐘後來上課！”

教室裏內沒人理他，每個人或站或靠在桌前，各有各的熱火朝天。

教導說完後就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查剛剛黑了屏幕的信號源，但教室在他走後卻離奇的安靜下來，仿佛風雨欲來。

林空青擡腳踏入教室，剛站定就被閃光燈刺了一下。

“哇，”用義眼拍照的男生發出感慨，笑容下流，“身材真好。”

話音剛落，教室哄堂大笑，萬山游的手越捏越緊，卻被林空青面無表情攔住。

【小林！】

【一個凡人，拍不到半仙什麽。就算拍到了又怎麽樣，男的女的，誰還不是一塊肉。】

林空青神識裏的聲音淡定得不像樣，自己卻從講臺拖了把椅子朝男生走去。

“怎麽？”男生嚣張挑眉，“想砸我？”

他笑出一口金牙，指了指自己腦袋，“來，往這砸，乾元丙號三型的義體，往日碰不着的好東西，你今天能砸破皮我——”

“哐當”一聲巨響！

林空青丢開彎曲的桌腿，上面粘連的血珠啪嗒滴落在地，教室所有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哄笑全部化作寂靜。

大家僵硬地看向剛剛拍照的男生，血液染着電線在他臉上噼啪作響，男生的義眼連同合成皮膚一起碎裂。

他整個人先是不可思議地盯着林空青，而後才後知後覺感受到痛苦似的，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

“你剛剛說什麽？”林空青冷漠甩手。

她低眸俯視躺在地上打滾的男生，高跟鞋踩住他的手，“砸破皮什麽？”

整個教室像是被震住了，半天都沒人敢動。

萬山游的手捏緊又松開，在一片僵硬裏走到男生面前，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發帶，想系在男生腦袋上給他止血。

動作到一半，教室裏不知從哪個方向噴出幾根銀針，萬山游甚至都沒擡頭，手一甩，銀針便偏向直直插入牆壁，發出餘震嗡鳴。

然後他安靜了一會，收起發帶，走到林空青身邊，任由血在地面流成一灘，染到他鞋底，也沒有再看一眼。

“看來這是個已經爛到底的班，”眼見衆人臉色精彩紛呈，林空青嘎嘣咬碎棒棒糖，“那我也就不跟各位同窗客氣了，誰來告訴我一下，這個班級的老大是誰？”

沒人說話，林空青猛踹一腳桌子，才有人顫顫巍巍指向那個倒在地上，快要昏迷的男生。

“他，他是野火幫的少當家。”

“……”林空青斜眼瞥去，“哦”了一聲，又道：“那現在這個班歸我了，有人有異議嗎？”

又沒人說話，林空青輕輕柔柔笑了一下，她身後的萬山游握拳錘了一下牆。

剎那間教室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驚心的震感，坐在桌子上的人直接翻倒在地，林空青又問了一遍，“有人、有異議嗎。”

“沒有！”班級平生第一次這樣團結。

林空青滿意點頭。

*

同一時刻，酒樓裏的欲望狂歡落下帷幕，追求刺激的觀衆如同退潮般從場地消失，去趕下一場演出。

不多時，寬敞的酒樓裏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過客，以及站在大廳裏的樓尋和蕭長宣。

樓尋實在沒忍住，捂着嘴彎腰，撐在一旁幹嘔。

蕭長宣反應很淡，甚至還有閑心到樓尋身旁輕拍他的背，“還好嗎？”

沒吃什麽，自然也吐不出來什麽，樓尋緩緩起身，面具掩蓋他五官眉目，只露出一雙無措的瞳眸。

這是樓尋第一次有這樣的眼神。

錯愕、無措、悲憫在其中交織，他分不清，只能一次次喘着氣平緩呼吸，閉上眼搖頭，嘗試讓自己清醒。

蕭長宣仿佛明白樓尋現下思緒混亂，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第一次見？”

樓尋不知道說什麽。

他其實不是第一次見。

以前甚至見過更血腥的場面，對別人的血和死亡已經見慣不慣。但現在，在他知道這是場仿生人“表演”後，從未體驗過的惡心與慌亂全部湧了上來，充斥着他血液的每一處，身體骨骼每一處都在顫栗，臺上傾灑的骨血似乎滲到了他身上。

叫風一吹，一片刺骨的冰涼。

他抹了把臉，忽然想起久遠少時第一次殺人，他手起刀落，涼薄歸劍，跟他同行的人卻腿軟到站不穩，一次又一次嘔吐。

原來是這種感覺。

樓尋擡起自己蒼白的手，他盡量保持着平靜，跟蕭長宣對上視線時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我……”

“你害怕嗎？”蕭長宣問他。

為什麽這麽說。

樓尋胃部痙攣，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明明在發抖，卻依舊搖頭否認。

——他不會害怕。

他以前沒怕過任何東西，以後也不會怕。

見狀，蕭長宣笑起來，他約莫還醉着，舉手投足帶着些微遲緩。

指腹抹過樓尋眼角時，樓尋聽到他輕聲說：“可你眼睛都紅了。”

樓尋以為他在說瞳色，但等到自己眨眼，他才很遲緩地意識到他在說眼眶。

一顆顆淚珠順着纖長的眼睫落下，從臉頰滑到下颌，而樓尋本人毫無意識，茫然地看着手上砸碎的水珠。

“怎麽面無表情的掉眼淚啊？”蕭長宣哭笑不得，伸手擡起他的面具，指腹抹過樓尋眼角。

“眼淚？”樓尋先是不解，随後又像是在回憶尋常人掉眼淚的模樣，有些似懂非懂。

“……你學得實在太快了。”魔尊低語說。

若是往時，此話一出樓尋心底警鈴便要大作，恨不得跟蕭長宣拉開十萬八千米的距離。

但現在他沒有動彈，只是定定看着蕭長宣，而後說出自己都沒有想過的話。

“蕭長宣，我想殺人。”

蕭長宣放下手，“殺人還是救人？”

樓尋表情空白，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如果是後者，”蕭長宣退開幾步，“我不會參與。”

樓尋何其聰穎，出口便領會蕭長宣的言外之意，反問：“為何？”

“麻煩，”魔尊無情揭露事實，“這世間人各有命，階級已經定死，你要殺只是手起刀落，你要救，卻是翻天覆地。”

【本尊不會趟這灘渾水。】蕭長宣看着他，目光不容質疑。

樓尋默不作聲，低眸開始盤算單打獨鬥的勝算，卻在這時，聽見另一個轉折——

【但我欠你四十五文，】蕭長宣側眸，看向酒樓高層，【看在‘那棵草’份上，你可以在我這裏買一人項上人頭。】

樓尋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見酒樓天頂之上，懸浮燈籠簇擁之間，飄逸潇灑的雕撰字體若隐若現——

野火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