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紅籠
紅籠
下一瞬,血紅與鎏金并染的陣盤出乎所有人意料飛來!鋒利的陣邊卷攜風聲,直接橫切過謝家家主胸口!
“家主!”林空青大驚失色,連逃跑也忘了,急忙起身向前。
但令人驚奇的是——一個青熒色的圭表陣盤先她一步,浮現在了謝家家主胸前,子醜寅卯的古體小篆在陣盤上依次亮起。
不過眨眼,傷口完好如初,連血跡都沒留下。
蕭長宣仿佛早知道會這般,沒什麽特別大的反應,只是微微攏眉,按住暴走的樓尋。
林空青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謝家家主,又看了眼蕭長宣,才明白那句“謝家死不了的詛咒”是什麽意思,不是指長久的壽命,而是——
“除了族人蠶食,”謝家家主淡然掃了掃衣襟,“這世上沒什麽能置我于死地,所以,可能還需要小友們費些心思。”
“……”蕭長宣瞥了眼懷裏已經冷汗頻出的樓尋,“不需要,我們不要她了,要殺要剮随你。”
謝家家主:“我并沒有跟你做交易。”
“他人都不清醒,如何決定還不是我說的算。”
“是嗎?”謝家家主輕聲問:“可你們被卷進徐家靈力仿生,又來青山來得這麽輕易,難道不是懷疑青山也有人在做這種勾當?”
“你若不想為他牽扯這些麻煩,那為靈力仿生如何?”家主溫文爾雅道:“殺我交給他,你只是順路而行。”
“……”
蕭長宣笑容淡了下去。
他有種被人戳破心思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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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選擇來到這裏,只是為了追查靈力仿生,并沒有預料到樓尋跟謝氏會有這樣的私人恩怨。
殺了謝家家主,後果之嚴重都不必想——嫡系血脈的消失會瓦解謝家根基,屆時暴怒的謝氏餘族必将追殺禍首到海角天涯。
他一個魔尊對此都不能輕舉妄動,更何況樓尋。
怎麽可能答應?
但是……他不會不代表樓尋不會,他不知道謝羽時于樓尋是什麽分量。這個仿生人活着說不定就是為了給謝羽時報仇,鬼知道會在情緒激蕩下做出什麽。
所以蕭長宣任憑樓尋情緒傷疤被揭開,陷入意識迷蒙,而他自己也打算放棄謝家這邊靈力仿生的線索保樓尋。
但現在謝家家主這話……
蕭長宣眼神微黯,笑道:“你要告訴我靈力仿生?”
“兩年前,有人偷盜謝家嫡系基因,人死了基因細胞卻沒有追回來,這些年也沒查出結果。直至不久前在凡人聚集地邊界找到了蛛絲馬跡——我們抓捕了一個仿生人,從他身上發現了謝氏基因。”
“這麽大的事,謝家自己不查?”
“當然在查,只是利益盤根錯節,沒有這麽容易。”謝家家主道,“我們盤查許久,只能确定流出源頭在謝氏高層,再往後就查不下去了。謝家說是世家龍首,其下腌臜可罄竹難書,你們不來的話,我原本打算放過去。”
“畢竟青山垮不垮的,”謝家家主眼眸彎彎,“跟我有什麽關系?謝某只是個空有嫡系血脈的廢物罷了。”
蕭長宣沒說話,在暗處戳破自己指尖,半只手扶着樓尋後腦勺,将血抹上樓尋下唇。
樓尋低垂着頭,纖長的睫毛在額發間隙顫動,吐出的灼熱呼吸撒到他手心,激起一片酥麻。
他近乎昏迷,跟随本能舔着送到唇邊的血,以緩解身體痛苦。
濕熱的觸感從指腹一觸即分,蕭長宣半攏着眉,垂眸凝視樓尋好一會,才答:“我若追查你家靈力仿生,必然跟你與他仇怨扯上關系……”
“怎會,”謝家家主打斷他,“你只用替他答應這個交易,帶他過去,之後你查你的靈力仿生,他報他的恩怨虧欠,兩人分道揚镳,他是生是死,與你何幹?”
說罷,謝家家主停頓須臾,語氣嘲諷,“除非你們真是生死契闊的結發道侶。”
“……”蕭長宣臉色瞬間陰沉。
陰寒且強勢的氣息撲殺而來,蕭長宣盯着家主,“你還挺多話。”
謝家家主輕笑擡指,微弱光芒的青色陣盤從樓尋頭頂一閃而過!完全沒有任何預兆,甚至連靈力波動都沒有,阻擋都來不及。
“別擔心,”謝家家主悠然解釋:“只是借謝羽時在他身上留下的溯洄餘印,締結了一個小契約,具體怎樣殺我,去哪查靈力仿生都在這個契約裏。我死了,這個契約自然就解除了,他不會有事。”
蕭長宣面無表情。
“小友何必動怒?”謝家家主每個字都踩在了蕭長宣雷池裏,卻依舊不知收斂,“你這般強盛,你若不默許,謝某也不敢妄動。”
“……我給你臉了是嗎?”
嗡的一聲!紫黑魔氣瞬間暴漲,無聲壓迫全範圍鋪開!靈力感知靈敏的林空青剎那彎下腰來,五官都痛苦地擰成一團。
謝家家主臉上原本還是那副故作高深的笑,卻在下一刻,神情驟變,跪倒在地,肩上仿佛壓了千逾座山巒,撐在地上的雙手都在發抖。
“…唔……”他臉色迅速灰敗,用盡力氣仰頭,“……沒有騙你,不然……一開始就可以對他下契,何必等你我商談?你……你因愧疚他而惱羞成怒,為何撒氣于我……”
蕭長宣眼瞳裏深紫詭谲,盡是殺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厲害,自覺洞穿人心,肆意拿捏?”
威壓再度加重,青熒陣盤浮現,環繞謝家家主周身,替他頂住一部分壓力。
“……哈,”謝家家主深吸氣,“厲害啊,怎麽不厲害……正好,此番做派……襲擊青山家主後逃亡……多好的理由……謝某就,最後送你們一程!”
話畢,他天青色的義眼熒光一晃,整個刑罰堂的天花板發出巨響!巨石轟隆隆砸下,伴随着翻滾的濃煙迅速模糊幾人身形!
壓倒性的威壓驟輕,青山的人工智能立刻做出反應,無數盞豔紅燈光閃爍其中,機械的警報音甚至掩過刑罰堂震耳欲聾的爆炸響!
“警報!警報!東南刑堂!東南刑堂遭遇不明人員攻擊!警報!警——!”
“咣”的一聲巨震!蕭長宣擊碎了這吵得人耳仁疼的人工智能。
堂內謝家家主氣息已經消失,蕭長宣只得作罷,扯過樓尋就要開陣逃跑,回身卻瞥見了在濃煙裏掙紮的林空青。
刑罰堂被毀成這個樣子,原本的傳送陣定是用不了了,如果不救她,林空青只能在這裏等死。
蕭長宣對上女孩求助的眼神,猶疑了一瞬,卻還沒等衡量完,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有個人影跟着巨石一起落了下來。
“唔哇啊啊啊——”那人影砸在地板上,痛呼還沒完,旋即翻身躲過往脊梁骨砸的銳石,“我的娘呀!”
萬山游心有餘悸地跳開,正好跳到了林空青不遠處,他一愣,驚喜喊:“我找你很久了,你——”
“你”還沒說完,就被迅速扒到他背上來的林空青打斷,她虛弱得很,說話也有氣無力:“跟上……!”
“啊?”萬山游一怔,轉頭看見蕭長宣,見傳送陣已經落在了蕭長宣腳下,他來不及細想,連忙背好林空青,躲過無數裂石躍身過去,“您等、等我們一下!”
蕭長宣其實還沒想好往哪跑。
那謝家家主說把線索計劃都告訴了樓尋,可樓尋還昏着,他從哪問?
叫醒嗎?不,他現在不太想面對樓尋。
“去……東都煌城寨……”
頸側傳來微弱的聲音,蕭長宣思緒一滞,側眸瞥向肩側的人。
“你确定?”魔尊問。
樓尋已經閉上了眼睛。
“……”腳下傳送陣完全亮起,暗紫色光芒籠入滾滾塵煙。
“煌城寨,”視野裏無數青瑩色的劍光正朝這邊飛馳而來,蕭長宣神色莫變,“跟不上就自求多福。”
萬山游忙不疊點頭,腳下也亮起光芒。
下一刻,魔尊并指橫劃,一道劈天般的紫芒正面迎上撲面而來的青光!
震碎耳膜的爆炸攜夾着刀刃般的碎石直沖面門,前來抓捕的青山半仙被餘波盡數蕩開,再等回神,地面上只剩下星點靈光。
旋轉飄散,最後消失。
*
東都的雨似乎永遠不會停歇。
迷蒙水霧未散,各色霓虹在潮濕的夜色裏變得斑駁陸離,從低處向高處擡頭,鋼鐵森林如同萬花筒叫人眼花缭亂。
羽冠鳳珠的虛拟藝伎拈花飄飛在飛檐翹角的高樓之間,被滾動在橫幅LED屏幕上的篆文字體染上一層明黃光澤。
地面上長袍短袖、着裝各異的行人們匆匆行走,在深夜裏摩肩擦踵,而地面以下——煌城寨寨此刻也熱鬧非常。
“碰一杯!”糖水酒肆前,身形壯碩的男人笑出七顆金牙,跟身邊兄弟碰酒的力度大得桌椅都發出不堪的嘎吱動靜。
老板娘聽到聲響,義肢還在忙着制酒待客,頭已經扭了一百八十度從窗口伸出來,用聽不懂的方言開罵。
壯碩男人就聽懂了自己的名字李七金和一句髒話。
他笑呵呵說了聲自己以前是外地人,聽不懂什麽叫“死鏟”,轉頭将一大杯酒灌入肚,喝爽後,他放下酒杯,沉沉吐氣,“真是要造反了。”
吵鬧聲太大,旁邊的兄弟沒聽清他說的什麽,捧着酒杯大聲回應:“老大!你說什麽?!”
李七金濃眉擰成疙瘩,用酒杯砸他後腦勺,“喊什麽喊!耳朵都聾了,老子說造反聽見沒有?”
“哎呦!”兄弟趕忙去捂他老大的嘴,“爺您可別這麽大聲……萬一給人聽去呢。”
李七金不以為意,把酒當白水酗。
兄弟見狀,拍了拍他肩膀寬慰道:“算了呗老大,日子過得去就行了,至少咱這寨溝溝裏的治安隊還沒被什麽人工智能或者仿生人取代,算是有點錢拿。”
“這點錢付得起什麽?”李七金環視過周遭喝酒喝瘋了的治安隊成員,“弟兄們天天拿命做事,到頭不也得擠通鋪,成天擔心被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搶飯碗。說到底,除了那群半仙,所有物種都一樣賤。”
兄弟抿着酒,在這樣沉重的生存話題下不知道說些什麽。
忽然,他目光一頓,笑着扯過李七金,“欸,老大,看那個新來的小白臉?”
李七金順着他往嘈雜人群裏看去。
只見一群人正圍着一個俊俏青年劃拳和酒,笑聲不斷爆發。
“輸了!喔——”
“喝!喝!喝!”
“最後一壇了啊。”青年神色無奈,喝得臉色雪白,唇色嫣紅,漆黑眉目精致至極,跟周圍格格不入。
他身着統一的黑衣勁裝,寬肩窄袖,袍角繡山棱暗紋,用料明明粗糙,穿在他身上卻無端貴氣逼人,光華四射。腰間還配了幾簇暗紫色的鈴铛挂飾,動作起來叮叮當當,泠泠悅耳。
青年在起哄聲裏仰頭,溢出來的酒打濕他衣襟,一壇酒下肚後,整個酒肆都鼓起掌。
“第九壇!真丈夫!”
“蕭兄弟要不湊個十?”
“再劃一局!”
“別,劃拳可以,喝酒免了。”雷動掌聲裏,蕭長宣笑起來,虎牙尖尖,眸光如月,少年意氣十足。
“家裏還有人呢。”他不好意思似的,極輕聲道。
“呦——”一群單身漢立刻齊聲打趣,又都一哄而上,圍着蕭長宣問七問八。
李七金和一旁的兄弟遠遠圍觀,兄弟語氣裏滿是沒藏住的酸味,“這小子可真行,沒來幾天,治安隊全都混熟了。”
“你羨慕?”李七金問。
“……”兄弟沒否認,捧着酒壇道:“成了家立了業,還是個……”
他頓了一頓,觑着李七金臉色,見李七金沒什麽反應,才繼續說:“還是個半仙。就算按他說的那樣,靈根低等沒實力,也不至于跑來這裏吧,誰不知道這裏……”
他沒再說下去。
李七金卻知道他要說什麽。
人間世家林立,各統城市,有地上光鮮亮麗,就有地下的藏污納垢,比如——東都邊境的地下城,煌城寨。
煌城寨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亡命徒跟殺人魔什麽千奇百怪的物種都有,幫派四處林立,槍支暗法流動猖獗。
就算是他們這種仙盟名義下的正統部門,也得提着腦袋過日子,說不定那天走路拐錯彎,人就沒了。
但凡腦袋正常,都會想盡辦法出去。
只有蕭長宣幾天前帶着文牒莫名出現,說被下派到這裏,麻煩安排個住處。
“他是不是在半仙地盤得罪了什麽人,”兄弟提出質疑,“被派下來當開胃菜的?”
“落魄的半仙也是半仙,誰敢把他當開胃菜?”李七金淡淡說,随後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問:“說起來他家裏幾口人?你們給他安排去哪了?”
兄弟聳了聳肩,“他有個老婆,還帶着倆上學的孩子,我們只有大通鋪,讓他自己去想辦法了。反正是個半仙,總有辦法過得比我們好喽。你看,現在不就還不錯。”
“什麽還不錯?”
忽然有其他人插入對話,兄弟吓了一跳,偏頭看去,蕭長宣站在櫃臺前,正在向老板娘讨醒酒湯。
他也聽不懂老板娘說話,但長得好,人也讨巧,老板娘就格外有耐心,比劃半天,他指了指自己因醉意而通紅的臉,才正确傳達了意思,拿着碗朝他們走來。
“你酒喝完了?”李七金瞥了眼他。
“十二壇,”蕭長宣一口氣悶完了醒酒湯,擡手将額發捋到腦後,“再喝真吐了。”
“凡人七壇就得醉成泥了。”李七金說。
這話下意識帶上了一點情緒——畢竟剛剛談論了這麽久階級差別,李七金瞧着眼前鶴立雞群的半仙,實在忍不住自己的嫉妒。
“嗨,這不還有事想着跟李哥說嗎,”蕭長宣喝了酒也是個人精,放低了姿态,朝他們笑,“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當時入隊紅籠區,給的是兩份文牒。”
見這般姿态,李七金心裏郁悶散了些,“還有人入隊?你小孩今年…”
“年”字才發了半個音,一聲尖利的唳響破空而來,一旁的兄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蕭長宣踹翻凳子,躲過了迎面而來的激光炮!
炮彈觸碰牆體,嘭的一聲炸開,煙雲四散,老板娘尖銳的尖叫聲跟治安隊驚醒後喊出的的“幫派混戰”一同刺入耳膜!
酒鋪裏的人無論爛醉如泥還是神志不清,全部被立刻吓醒,有人連忙抱頭鼠竄到安全的地方躲着,有人興奮着掏出武器加入了這場混戰,不過須臾,連同治安隊,整個場面亂成一團。
“……”蕭長宣藏在彌散的煙霧裏,臉上原本的笑容緩緩平下來,置身事外般,靠在牆上揉起了太陽穴。
好暈。
尖叫聲和槍聲裏,他擰眉想,凡間的酒好喝歸好喝,後勁還挺大的。
早知道少喝兩壇。
想完,他掀起眼皮,正思忖着自己是跟着治安隊一起亂,還是趁沒人注意把挑事的人解決掉時,“嘭”地一聲槍響,幹脆利落地結束了戰局。
正中央兩個互相飙槍的義體人同時倒入血泊,主心骨莫名沒了,所有人都愣住。
蕭長宣看向聲源,果不其然看見樓尋丢開槍支,微蹙着眉走進酒鋪。
他銀白長發,眉目精致,第一眼看過去風華無端,不似真人。
“治安隊主事隊長?”樓尋擡眸問蕭長宣。
蕭長宣也不知是醉了還是如何,見到樓尋便笑開,醺醺然朝門口方向歪了一下頭——
李七金就站在那,手裏的槍才剛上膛,望向樓尋的目光滿是震驚。
直到跟樓尋撞上視線,李七金才如夢初醒,踹了一把治安隊其他成員,讓他們翻出槍支和證件去收拾殘局。
“要喝什麽嗎?”蕭長宣轉身,本來想招呼老板娘,卻發現人已經口吐白沫吓暈了過去,于是自己翻身躍入櫃臺,在酒櫃裏翻了起來,“還有糖水,幹淨的,荔枝味。”
說完也沒等樓尋回應,扯了個幹淨的小酒碗,倒了糖水遞給樓尋。
樓尋偏眸掃他一眼,蕭長宣倚在櫃臺上,整張臉都泛着薄紅,眼睛像蒙了層水霧,看人時亮晶晶的。
別人喝酒越喝越醉,偏他越喝越俏,面目绮麗糜豔。
樓尋沒多說什麽,接過問:“你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蕭長宣從櫃臺繞出來,貼到他身邊,向李七金介紹:“另一個文牒人員,我夫人……嘶!”
“單字,樓。”樓尋收回手,言簡意赅,“随便稱呼就行。”
李七金似乎還沉浸在剛剛那一槍裏,眼巴巴看着樓尋,幾次三番張口都沒想好措辭。
“我無情的夫君。”蕭長宣換了個稱呼,擡手搭上樓尋肩膀,又被樓尋冷漠地掃開。
嘈雜聲裏,李七金看着他們鬧,突然喃喃自語般,不可置信吐出了幾個字:
“……椒羊堂?”
樓尋推蕭長宣的動作驟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