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交易
交易
她停在了一株破敗的小野花旁邊。
純白的花瓣凋零在草間,再也沒有一絲“生”的氣息,此時此刻,這一株渺小卻還殘留有最後一絲靈性,在這昏暗混沌的天地之間,與它面前的另一位死者交相呼應。
“是嗎,他在那裏邊嗎?”
好似完成了最後的使命般,她的音落引來了一陣濕潤的微風,帶走了那幾片死去的凋零。
蒼穹遼闊,遠山延綿。她沉默地看着風與花瓣遠去的地方,再次啓步。
雨不知是什麽時候停的。澆濕了幽深的樹林以後,便在枝桠高出留下欲墜的水滴,幾滴恰巧地落進她的發絲裏,涼涼的,一如她軀體的溫度。
她在曲徑通幽裏走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在草木深處,看見了一間陳舊的木屋。
木屋不大,門虛掩着,裏邊似乎有躍動的火光。
以及……一縷極難察覺的、四魂之玉的氣息。
她靠過去,伸出指尖,輕輕推開了門。
“吱呀——……”
屋內的布局與她的屋舍很像。柴火在木屋的正中間舞動着,首先便攫走了她的目光——是在一派寂靜與沉黯裏,唯一跳入眼底之物。
接着是聲音,沖撞而來的風聲。
她側過頭,看向聲音的方向——那是一面被雨水侵蝕的木牆,此時卻有一個幾乎占了半面牆之大的窟窿,若是看遠的話,還能發現外面零落四處的碎木板。從牆體情況看來,顯然是被什麽人蓄意破壞的。
也正是這巨大窟窿的存在,才讓屋裏也一如雨後的森林一樣,透着絲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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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就在這樣的風裏以雀躍的形态殘存着。
再接下來的,就是坐在火堆旁的那個“人”——
她對這個“人”并不感到驚奇,仿佛早已預料到它的所在似的。
“清那丸。”
她喊了一聲,試圖将它從睡夢抑或是幻覺中喚醒。
沒有回應。
她只好又走近一步,環顧屋內,最後将目光停留在火光之中,阖眼念咒。
很快,潔白的靈光将它包裹了起來,好似被一個密不透風的玻璃罩束縛。沒有了氧氣,那團火垂死掙紮了一會兒,便最終歸于熄滅。
牆上的光影也随之消失了,狹小冷清的木屋中,只剩下了冗長的靜寂。
然後,被一聲驟然的殘喘打破——
“啊啊哈——呼……呼……!”
如溺水的缺氧者終于爬上岸堤,清那丸此時正半趴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抖動着,瀕死複生般貪婪地攫取着空氣中的氧分。
“哈……哈……誰……!”
它斷斷續續說着,随即稍稍擡頭,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猙獰、醜陋。
而它的聲音,竟依舊如初見那樣的溫潤、悅耳。
“是你……你果然沒有死?!”
果然?她凝眉,卻沒有出聲。
“哈……哈……”清那丸沒有等她,似乎是突然注意到她施下的結界,開始發難道,“該死的巫女……壞我的好事!”
說着就使出自己的妖力,欲圖攻擊她布下的結界。
桔梗見狀,立即退後一步,正欲加固結界之力、與清那丸正面交鋒時,卻見清那丸猛然咳了一口鮮血出來。血濺到面前的地上,自猩紅開始褪色,變作鮮紅、深粉、淺白……最終,褪成了透明。
桔梗這才發現,足下的地板上,竟斑斑駁駁地殘留着大灘的水漬。
誠然,這在漏風的屋裏并不稀奇,但此時此刻,當清那丸的血褪作了與原本地板上一模一樣的水漬時——她這才開始懷疑,是否那些并不是屋外的落雨,而是這妖怪枯朽的血液。
不僅如此——桔梗擡眼時,還驚訝地發現清那丸的容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槁着,那原本就妖異的外表上,地裂山崩般地橫亘起錯雜的溝壑,原本的皮膚深深凹陷下去,令它的臉型也變得怪異,再無法維持原來的模樣。
她微微後退一步,目光放向了自己靈氣所結的柴木之處,面色沉黯些許:“你這副模樣…是向四魂之玉許了願?”
“哈……你!你……”
她重新看向清那丸那張幾乎難以入目的臉,繼續道:“果真如此嗎?這麽說來……你抵用你的靈魂和它做了交易,增強了你的妖力,因而制造出了一個更加難以突破的幻境……”聲音在這裏停滞兩秒,随後接上,“将殺生丸囚禁在了裏面?”
清那丸似乎是愣了一晌——只因它扭曲猙獰的面容上以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了,只能從沉默與停頓中,才能猜出它的些許情緒。
“……你果然,會為了殺生丸而來。”
又是一個果然。
她心中自有疑惑,卻沒有立刻回答,反是不徐不慢地跪坐下來,将木弓握緊,放于膝上。
松弛,也充滿警戒。
“清那丸,我們來聊一聊如何?”她的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既非友善,也并無嘲弄,“你我素昧平生,你卻似乎頗為了解我。你身為妖怪,不可能看不出來我早已是死去之身,而距離我死的時候……也已經過去了五十餘年。那麽,你是如何知道我的?”
對方這次答得很快。盡管容貌變得怪異可怖,可喉音卻絲毫沒有因此而衰老,仍溫潤動人。若是隔以玉簾,還以為後面那人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任何對四魂之玉有所興趣的妖怪,都該覺得桔梗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是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的确,我的名聲想來在你們妖怪中不會太好,”桔梗順着它的話答下去,卻也挑剔地指出對方的虛情假意,“但,若是貪圖四魂之玉的妖怪,我生前見過不少,像你這樣急于向區區一片碎片許願的……”
話音伸遠,意有所指。
清那丸頓了一頓,語氣似乎僵硬了些:“你怎麽會知道是碎片?”
桔梗笑笑:“你忘了,即便我早已死去,但仍該是現存于世間的最了解四魂之玉的人。它周全與否,是清是濁,我一眼便知。”
清那丸嘬了嘬嘴,卻不反駁她的說辭:“……你既然如此了解四魂之玉的碎片,便該知哪怕只是一枚碎片的力量,亦能舉山填海,比我們修煉一百年還要有用。”
“我自然知道它對于妖怪的誘惑,否則我生前便不會有那般與妖魔鏖戰的命運”,她回答道,“但是,這還遠遠不夠。”
“哈!沒想到生前守護四魂之玉的聖潔巫女,竟比我這等妖怪還要不知魇足……”
“我想你誤解了我的意思,”她接下了它的冷嘲熱諷,并回以一貫的冷靜與從容,“清那丸,我是想提醒你——四魂之玉遠比你想象的可怕,它想要的東西,也遠不止你的妖身和你的願望。你向四魂之玉許了願,得到了它千百分之一的力量,付出的卻會是它許給你的萬倍。即使是這樣,你也心甘情願?”
清那丸聞言,有過一瞬間的怔忪。
“你的意思是……我的籌碼還不夠?”
“你有什麽籌碼?”桔梗失笑,仿佛覺得眼前之妖有些無藥可救,“你用靈魂所換取的,不過是它一丁點的力量,可契約一旦已成,你便永遠為它所奴役,再不能有片刻停歇。我問你——倘若如此,你是否甘心?”
“為四魂之玉所奴役……哈哈哈!只要能實現我的願望,這又算得了什麽?”
桔梗沉默了幾秒。
“多麽愚蠢的想法……但我又無法斥責你,畢竟在我生前之時,有曾過這樣愚蠢的念想。”
清那丸的眼神由她說“愚蠢”時的憤憤,逐漸籠上一些驚異。
桔梗沒有支吾或遮掩:“我想,你該多少聽聞過我的故事。”
“……确實聽過。”
“是嗎?那便省去我不少的口舌,”桔梗抿了抿唇,“我含恨死去的時候,曾在彌留之際,聽到過四魂之玉的聲音”,她又頓了一頓,似乎在獨自品嘗着那段回憶,“它對我說,無論是什麽願望,它都會為我實現。”
清那丸回味了幾秒她的這番話:“巫女桔梗,你的意思是,你那時候也向四魂之玉許了願?”
桔梗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眼中看不出什麽感情。
“萬念俱灰之時,我唯一的願望便是靈魂從此安寧,永遠不要再被喚醒,永遠不要再見到那個半妖……”
“但是,四魂之玉沒有實現我的願望,”話及此處,她又垂下眼,“它騙了我。我質問它的時候,它卻說它的确将我的靈魂投到五百年後的時代中,無論如何不會再回到這裏。但又因為它所無法控制的因緣際會,令我又以這樣悲哀的模樣,重生于這個世界。”
清那丸靜默地聽着。
而桔梗自然不能讓這個話題就此停下:“清那丸,如果完整的四魂之玉尚且不肯實現我的願望,那麽,它的百十分之一又何以擲下許諾?它詭變多端,兌現的承諾尚不及五成,卻要攫取我們全部的靈魂用以交換。”
似乎是她的這般說辭,與清那丸腦中的認知吻合,因此它并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它的面部肌肉如同一潭早已發臭的死水,即便是任何的憎恨、訝異,也掀不起一絲的波瀾。
但她仍能體會到,哪怕只有一絲——它也已經被動搖了。
但人在溺水之時,總會想盡辦法攫緊最後一根稻草。既是沒有到最後一刻的路,便不該被稱為絕路。
這一點,妖亦如是。
因此,清那丸仍然做出了最後的掙紮。
“但是,四魂之玉的碎片……仍給予了我莫大的力量,在這一點上,它沒有騙我。”
桔梗冷靜地反問道:“你以靈魂為質而許下的願望,便是從它那裏得到力量嗎?”
清那丸沉吟兩秒,好聽的喉音便再次響起:“得到力量,打敗殺生丸——這是四魂之玉給我的許諾。”
打敗殺生丸。
殺生丸。
對了,對了……殺生丸!
清那丸僵硬的臉上驟然閃過一絲明了。
“殺生丸!殺生丸……呵呵呵,原來如此,我差點就踩進了你的圈套,巫女桔梗。”
聞得此言,她的眉目間依舊冷靜自持,即便在對方“清醒”後的幾秒間,也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
“你覺得我剛才與你說的那番話,是一個圈套?”
“不是嗎?”清那丸細細地笑了兩聲,随即又接道,“我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以四魂之玉守護者的身份自居,便能占得先機,讓我差點就相信了你。”
“剛才那番,不過是我陳述我自己生前愚昧的遭遇,冷暖自知,何來圈套之說。”
“呵……不肯承認嗎?如果不是為了離間我與四魂之玉,你又為何要在踏進門之後,便将碎片封在了你的靈力結界裏,切斷了我與它的連系?”
話音未落,清那丸的目光便挪到了柴火的灰燼處——那裏原本燃燒着這森林陋屋裏唯一的火焰,但當她踏入的一瞬間時,便感應到了那枚正與火光起舞、編織着幻夢羅網的碎片。
桔梗沒有答話,清那丸似乎是覺得自己終于占據上風,便迫不及待地要再将一局。
“所以,巫女桔梗,你的目的是想救殺生丸出來,對嗎?”
她又沉默了幾秒,随即緩緩收回了靈力——褪去了純白的結界,一枚晶瑩的碎片安靜地躺在木屑與灰燼之間,像是燒灼後凝成的結晶。
然後她才開了口,表情不知為何,浮氽着些細小的動容。
“我的确是抱着救殺生丸的目的前來這裏的,你若以為我是為離間你與四魂之玉而說出方才那番話,也無可厚非。”
清那丸的眼中顯露出一種了然和嘲諷:“哼,你果然與他……咳咳咳——”
又有無色的液體從它的嘴中噴薄出來,險些濺到了桔梗的衣物上。她沒有躲閃,卻是微微蹙了眉,目光始終沒有從清那丸的臉上挪開。
有幾滴落在四魂之玉碎片的周圍,很快,被柴火的餘溫燒灼,化為空氣中的虛無。
它的生命正在流逝。
想到這裏,桔梗的眼神大約顯現出了些憐憫,而這樣的目光恰好與清那丸擡眼而來的目光撞了個滿懷,于是對面的眼中浮現出一剎那的怔忪,随即便是忿恨……不甘。
“你覺得我很可憐對嗎?與四魂之玉締結契約,變成了這副非人非妖的樣子,不,不對,你是覺得我很可笑吧,你走過的那條愚蠢的路,我現在還義無反顧地再走一遍……咳咳!”
她輕嘆一口氣:“不是的。”
清那丸卻不罷休:“別狡辯了!”頓了頓,它的語調愈發尖銳,“對了,你與殺生丸那半妖弟弟在一起過,還為他而死,含恨而終,可現在竟然還能與他的哥哥在一起,你們人類對這樣的事如此寬容?還是說巫女桔梗,你也已經一只腳踏入了‘妖’的界限呢?”
它的眼眶中鑲嵌着憤怒和嘲弄,赤紅的瞳仁邊緣泛起了正逐步蔓延的灰白,像是無法終結的死亡,正在極夜的邊緣貪婪地吮吸着所有溫度尚存的色彩。
她不知道還需要多久,但是,四魂之玉終究會取走它的生命、它的靈魂——她得抓緊時間才行。
于是,她伸出手,在清那丸的憎目中拾起了那枚晶瑩的碎片,置于手心。
“你?!”
觸碰碎片的一剎那,她的眼中登時閃過一絲了然之色,然後便看向了它:“清那丸,那是我與他們之間的糾葛,不該由你抑或四魂之玉來評說。如今我只想你明白,我仍是此間最了解四魂之玉的人,因此,我不想看到它既破碎至此,仍在戲弄他人。”
不給清那丸反問的時間,她将托着碎片的那只手,懸在了虛弱而醜陋的妖怪面前。
“你想要殺生丸在裏面受盡折磨,永無天日。但是,四魂之玉真的就與你同心嗎?”
“你……同樣的伎倆,我不可能——”
“倘若不信的話,便自己睜大眼睛看看吧。”
“哼,看……什麽……”
“看看你傾盡借來的碎片之力為他構建的那一座陰詭地獄,是否真如你想象那樣,令他求生不得、求死難遂。”
“……”
“怎麽,不敢看嗎?”
“哼……怎麽……可能!”
它怒目圓睜,撐着最後的幾絲氣力朝她的手心搶去——像是搶奪着最後的救命稻草。
但稻草,終究救不下一只溺水的妖。
觸碰到碎片的一剎那,如一扇緊閉的大門驟然掀開,門後的場景盡然展現。它瞪大雙眼,期待着看到千萬妖魔撕咬着殺生丸、在鮮血地獄裏永不翻身的一幕,卻只事與願違地看到一個祥和而樸素的人類村莊,遠方萬裏無雲,山丘連綿,近處炊煙袅袅,寧靜致遠。
“啊……”
桔梗将掌心回收,青蔥玉指此時正如一座牢籠,将碎片緊緊關在裏邊。
清那丸失去了所有力氣,霎時如斷線木偶一樣跌坐在地上。
“清那丸,”她見狀,只得抓緊時間,及時開口,“為什麽這麽恨殺生丸?”
清那丸怔忪了一會兒,側眼看向她時,眼眶中也盡是迷茫的死霧,好像已經被碎片吸盡了妖力:“你說……恨?恨嗎……哈,如果恨就是想要他死的話,那我的确是恨他的。”
“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他很強。”
桔梗頓了頓:“所以,他曾殺死過你的親人?”
清那丸依舊投以迷茫的目光,随即搖了搖頭:“親人?我沒有那種東西。”
“那麽——”
她的話音頓在這裏。她想到了自己與殺生丸的對話。
——妖怪存活的法則,并不像人類那般複雜。它們傾其一生,唯有追逐強大一事,只為力量而生,只為争鬥而亡。
那一瞬間,她似乎明了了什麽,也想明白了要如何勸服清那丸“幫助”自己。
“原來如此,清那丸,你只是想與殺生丸一戰,并且戰勝他,對嗎?”
仿佛終于被人窺見了內心,清那丸的眼中竟稍微有了些焦點:“你……如何知道?不,我從來沒有能和他一戰的力量,現在也沒有,四魂之玉的碎片已經背叛我……”
“倘若是這樣,我可以幫你。”
“……?”
她重複着這五個字:“我可以幫你,讓你與他一戰。”
清那丸張着嘴,有些呆然看着眼前死去的巫女,似乎正在用它瀕死的大腦解讀着她這番話的意義。
“我憑什麽……要信你?”
“因為你沒有選擇,清那丸,”她的語氣堅決,也充斥着本不該屬于巫女的一絲憐憫,“是要就這樣被背叛,永遠困在四魂之玉裏,還是用最後的力氣與你追逐一生的大妖拼死一戰,再由我幫你的靈魂解脫——你且自行抉擇吧。”
這簡直像是在問他,到底是要無意義的背叛,還是要孤注一擲的死。
讓它抉擇——它又是否真的有選擇?
于是,沒有考慮很久,清那丸呼了一口氣,問:“……條件,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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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生丸踏入這村落,在入村處的水井邊遇到了第一個“人類”,并且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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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踏入這村落,在入村處的水井邊遇到了第一個“人類”,并且殺了她。
不遠處走過的壯漢在下一秒發出了驚懼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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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三次踏入這村落,在入村處的水井邊遇到了第一個“人類”,并且殺了她。
不遠處走過的壯漢在下一秒發出了驚懼的叫喊。他手指聚力,也如踩死一只螞蟻般,于瞬息之間解決掉了這聒噪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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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四次踏入這村落,在入村處的水井邊遇到了第一個“人類”,并且殺了她。
不遠處走過的壯漢在下一秒發出了驚懼的叫喊。他手指聚力,也如踩死一只螞蟻般,于瞬息之間解決掉了這聒噪的雜音。
驚恐與逃竄的聲響很快像瘟疫一樣地蔓延到了村中各個角落,他一路走着,沒有方向,順手殺了些倒黴的人類,只因他心中怒火正盛,也知這一切盡是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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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五次踏入這村落,在入村處的水井邊遇到了第一個“人類”,并且殺了她。
不遠處走過的壯漢在下一秒發出了驚懼的叫喊。他手指聚力,也如踩死一只螞蟻般,于瞬息之間解決掉了這聒噪的雜音。
驚恐與逃竄的聲響很快像瘟疫一樣地蔓延到了村中各個角落,他一路走着,沒有方向,順手殺了些倒黴的人類,只因他心中怒火正盛,也知這一切盡是虛假。
握劍的手逐漸被血液浸濕,身上原本華貴的布料也被溫熱的血色大片染紅,村中平凡的人類四處逃逸,口中除了驚恐的呼救聲,他還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應聲而來的,亦是血色之中另一抹紅,紮眼又特別,凝聚着他的恨意,令他一眼就能望見。
接着,一支淩厲的箭破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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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第十二次或是十三次的樣子。
又一支淩厲的箭破空而來,他不算費勁地躲過了早已熟悉的徑道,暴烈地沖到那抹紅色的面前,再一次将天生牙刺入了那具看起來溫熱又脆弱的肉身之中。
“她”頃刻露出了痛楚的神情,真實得好像那具身體是真正的人類之軀,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痛覺神經一般。
血液很快迸發出來,濺灑在他的臉頰和鼻尖上。
溫熱的,像有生命之物……不是冷冰冰的墓土。
不是墓土,不是荒蕪。
不是那個女人。
他皺眉,毫不留情地将天生牙又拔出了那彙聚着他的恨意的身體,後者随之落下,如同一具被抽走了死魂的墓土之軀,又像是原本就不該有生命之物,回歸到原初的樣子。
這抹獨特的紅色也終于被染成了和血一樣的色彩,褪色的還有遠方的雲、周遭的山、近處的屋舍、和足下的草地。
還有“她”。
紅色褪為透明,藍色褪為透明,白色在愈發不矚目的地方也變成了透明……色彩褪去後,眼中的世界便只剩下延展到盡頭的空無。
一切,又一次回到了原點。
他還是站在村落口,在入村處的水井邊遇到了第一個“人類”。那是個佝偻的老妪,顫巍巍地想要取些水,在看見他之後,朝他露出了一個淳樸而善意的笑容。